《九云霄》免费试读_夜不长情
第一章·明月
“阿云。”一道苍沉的声音从女孩身后传来。
女孩一身淡雅绫罗素裙，侧身倚靠在楼栏边，好似望着天空出神。
但她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见她美若星辰的眼眸忽然闪动了一下，连忙转过身去望着面前一位玄衣男子，原本淡漠的眼眸忽然似流星划过一般，流光回璇，美丽动人。
她本名司泷云玖，岳阳城无剑宗宗主之女，自幼月貌花容，尤其是那一双美若天星的眼眸，凡见过一眼的人皆不流连忘返，暗叹不是凡间之物。
人间怎可有如此美人？然，就是这么一双美艳动人的眼睛在她出生起，却什么也看不见。就连她的听力，老天也毫不客气的夺去了，好像在告诫世人，美丽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如今年有十二，一袭红衣落在花亭中，一旁的景色也因为她而暗淡下来。本该如花般的年纪，却只能每天留在院中，闻着花香，感受迎面而来的清风。
只觉有股温暖熟悉的微风从她背后缓缓而来，她转过身子，伸手去抚摸，还是那个熟悉的轮廓，熟悉的脸。几乎从她有记忆起，陪在她身边最多的，就是这个轮廓，熟悉得几乎是刻在脑子里。
她望着眼前人，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她能感觉他就在那里。
“司银……”
因为听不见的缘故，女孩的发音与常人相比显得有些怪异，但这并不能影响他们交流。虽然发音虽不准，但就是这简简单单两个字，足足让司泷云玖学了江个月之久。天生眼盲耳聋的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
司银将腰间佩剑上的白玉流苏卸了下来，取下上面的银铛放到少女手心。他本是个弃婴，当年无剑宗宗主将还在襁褓中未满三月的他从白皑皑的雪地上捡回来的时候，婴儿手腕上系着一枚精致的银铃，银铃上单刻着一个“银”字，故给他取名司银。
司银将司泷云玖的手贴在自己喉咙上，她虽然听不见，但随着声带的微微震动的频率传到她的手心，便很快理解了他话的意思。
也许是两感尽失的原因，司泷云铃自幼感知力和记忆力都超然的好。她熟记喉咙每一个震动频率的意思，这便是他们两个独特的沟通方式。
但她发觉此时握着自己的这双手，不再如以前温暖，而是透着一种入骨的冰凉，另外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云，我要走了。这次无剑宗大难在即，我身在首席大弟子必须挺身而出！师傅说，我可能会忘记今生一切记忆，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你知道我并不害怕这些，我的一切都是无剑宗给的，为了报答师傅，我愿意付出一切。而你，我只怕离开了你，便再也不会有人和你说话，没人能听得懂你的心声，孤独的活在黑暗里。”
随着指尖的触碰不再颤动，司泷云玖缓缓抬头，眼泪早已红透，一只手紧紧拉着穆银袖口。
“你要...去哪里？”
“去守护你的世界。”穆银伸手抚着女孩的眼，轻叹一声道:“天黑夜寒，我扶你回房休息。今天早点睡，等明天醒来，师哥再送一件特别的临行礼物给你。”
“嗯……”
把她送回房后，司银拿出一本记录着密密麻麻文字的册子研究着。
其实，你知道吗，天黑不天黑对我都不重要。我没见过风雨雷电，也没见过春夏秋冬，我只知道你。我多想告诉你，虽吹了一天风，有落叶有花香，却都不及你的一声“阿云”。
我的全世界，是你！
一抹白色的亮光透入眼帘，她睁开眼，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有司银曾对她说过的太阳、流云、绿树、红花，这些以往她只能靠想象，但此刻这些景象却都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神采非常激动，赤着脚一路寻找，在花草中飞舞，在阳光里回旋，但一路都没有那个她最想见到的人。
她突然有些不安，害怕这场梦醒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司银...这是...”
司泷云玖用手不敢相信的贴着自己喉咙，她高兴得几乎眼泪都要下来了，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口里不停念叨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尽管自己已经说过无数次，但这两个字她怎么听也不嫌多。
“司…银…”
她中午听到了那两个字的声音，很好听！
她按捺不住兴奋加速了脚步，忽然迎面跑来一个满身是伤的紫冠青袍男子。男子停下来抬起头，目光两两交汇。
“你是谁？司银呢？”司泷云玖记得他脸上的轮廓，所以断定眼前这个额宽鼻瘦的男子不是白穆银。而因为听得见自己声音，说话的声音也越加清晰。
杜凌飞内心泛起一阵高兴激动，转而一楞，又抑郁哀痛道:“我是无剑峰二弟子杜凌飞，大师兄..大师兄为了能与魔族一战，竟服下禁药逆血丹。我门弟子死伤七成，宗主也受了严重内伤昏迷不醒，此时正在房中修养。而大师兄拼劲全力与那魔族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这一定是梦！”司泷云玖用力拍打着自己身体，希望这场梦能快点醒来。
“快醒来，我不需要看得见听得见，我只要你回来！”
杜凌飞只静静看着她，她也没有哭，但眸子里却有着比眼泪还要痛苦百倍的绝望。
因为眼泪是可以随着心情哭出来的，但绝望不会！
曾经她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唯独有个他。如今她的世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他。
“他还活着，他不会死！。”
然而她无论怎么找，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一时间除了无剑宗首席大弟子穆云除魔卫道尸骨无存的消息传出外，还有便是无剑宗宗主之女司泷云玖耳目疾病一夜之间病好全无的消息传遍四方。
世人都不知该喜该悲。
但这件事的真相也许只有司泷宗主明白，早年神医鬼难求看中司银的天资聪慧，再加上司银身体里流淌的乃是江湖罕见的焚阳之血，便留在了无剑宗收了司银做了三年徒弟。但仅仅只是三年，司银就将鬼难求一身真传学得通透，这就是为什么鬼难求只当了司银三年师傅的原因。
鬼难求之所以无偿甘愿将自己一生的医术全都倾囊于司云，是因为他已到了花甲之年，膝下也没儿女徒弟，怕自己百年归去后无人继承他这一身的医术。
除了医术司银的剑法也是一绝，估计无剑宗老宗主都不能过上十招。但司银学医，同样抱着私心。自学医起他便开始研究司泷云铃的疾病，但最终只得出了一个结论，用自己的焚阳之血为引，以耳换耳，以眼换眼。
两年后，无剑宗宗主旧疾复发而亡。无剑宗顿时变成一盘群龙无首的散沙，眼看百年基业即将分崩离析，不料天不亡无剑，继司银后无剑宗又出现了一个剑法超然的女子，她身披一袭红衣，手持惊云剑。每一次她舞剑时，系在剑穗上的铃铛就会隐隐作响。
不出三年，司泷云玖将无剑宗再次推为天下第一神宗。
四年后·江南
如今已身裹掌门道服的杜凌飞站在一位红衣女子马前，迟疑一会才缓缓开头道:“宗主，无剑宗是你父亲的心血，你怎忍心弃之不顾？”
司泷云铃轻纱掩面，冷淡的眸子扫了眼杜凌飞，轻声道:“如今我已将宗主之位交予于你，你就不要再叫我宗主了。那日我进入藏剑阁，发现穆银熄灭的天命石在黑暗之中闪烁了一下，我起初以为是我看错了，直到四天前夜晚我又一次亲眼它亮起，虽然光芒稀微，但我相信他一定还没有死！”
天命石是可以感应一个人的精魂的器物，如鹅卵石一般大小，只要将一个人的掌心血滴在上面，石头表面就会发出荧光，从此这个人的生命就与这枚天命石发生共鸣，人在石明，石灭人亡。
杜凌飞听完表情一愣，神情激动地望着她:“怎么可能？掌门..哦不..司泷师妹确定没有看错？如果是真的我杜凌飞愿意和你一同寻找大师兄！”
“这件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自忘剑池一役后魔教信徒余孽一直消失匿迹，近来却有了些蠢蠢欲动的迹象，你保护好无剑宗，这件事我自己会调查清楚。”
杜凌飞又担心问:“天下那么大，你一个人如何找他？”
这个问题她心里也没有明确答案，看了眼远方殷红的落日，她用力挥动着手上的马鞭，随着一声马鸣，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天下那么大，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
第二章·剑意
自我出生时便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我一个人处在寒冷黑暗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我不知父母不敬天地，性情也越来越暴躁，我感受得到有什么东西在抚着我的脸，一股温热透过我的肌肤。有很多时候我并不理解他们的意思，他们也不懂我的想法。渐渐的陪在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在这无尽暗幕中只剩下我一人。
直到有一日，我一如往昔坐在庭院里晒太阳，我不知道太阳长什么样，只觉得能让心里暖暖的。我的鼻尖传来了一股很好闻的轻香，我伸手顺着香味摸去，碰到了一个柔柔软软的东西，顺着往下摸还有股尖尖的刺痛感。
那天是我跟他的第一次相遇，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用手指在我手中反复比划着什么，每比划一回就让我摸一下闻一下那柔柔软软，下端又布满尖刺的花。
我不记得那天下午他在我手中比划了多少遍，我也不知道那些比划有什么意义，但久而久之当我想闻花香时，我就会按着他的比划在他手心划上一遍，不一会那股花香就出现在鼻尖。
后来他当上首席大弟子后，却似乎还是整天无所事事，整日悠闲地陪着我。在我最迷茫最无助的时候，是他给了我生活的希望。渐渐的我所能理解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在我手心比划额图案我也大多都能理解。
在他的帮助下我知道春兰夏荷秋菊冬梅，知道山川河流花虫鸟兽。
要数最难懂的东西，应属“风”吧。很长一段时间我始终不理解风到底是何物，只觉得冬寒夏暖，有质却无形，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声音的存在，尽管那之后我如何努力模仿声带的震动，我还不理解声音是什么，因为我从来没听见过声音。
我不明白爱恨对错，我只知道，在我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只要有他的存在我就不会不孤单。
我喜欢感受他舞剑时逸起的剑气，和他每次练剑沐浴后袖袂上那股淡好闻的香气。
每日清晨，他都准时在那颗大树下练剑，我虽看不见他的身影，但他发出剑招时的每一道风动，我都能感受到。
记得有一日我来的比他早，他走到我面前停下，我用手指在我他手心比划着:“我也想和你一样练剑。”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轻声应了下来。
金色的朝阳透过叶隙落在司银脸上，司银将剑柄递给我，用身体紧贴我的后背，随着他慢慢舞剑起式，我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转动起来。
直到鬼难求留在无剑宗做了司银师傅，之后很长时间司银都没再去紫竹林练过剑。除了每日和众弟子一起固定修行外，穆银几乎把所有剩余时间都用了在学习炼药上。
但虽如此，穆银十六岁剑法已经到了卓然的地步，几乎除掌门无剑宗无一是他的对手。医术也更加了得，最后连神医鬼难求都自叹不如。
册封首席大弟子那天十二岁的穆银跪在无剑宗浩云殿石碑前，老宗主问：“手中的剑为什么而挥动？金钱还是权望？你身为无剑宗首席大弟子，你的剑又该为何而挥动，你的剑意是什么？”
司银双膝跪地，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影:，他回答道:“一个人！”
无剑宗主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僵硬，怒斥道：“如今邪魔四起，你身为无剑宗大弟子，心中的报复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人？你把天下苍生至于何处！”
“师傅曾教导一叶一世界，既然一片叶子都能是一个世界，那么我的世界又为何不能是一个人？”
“倘若那人死了，你又当如何？”
“我...”穆银忽而抬头，脸上浮现起一起淡笑，语气轻缓却毋庸置疑，“有我在，她便不会死。”
那一日父亲在受任仪式上生了很大的气，但即便如此，回到房里的老宗主却望着手里的一只发簪愣了半天，忽然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是一个人吗？”
直到后来无剑池一役传言司银死后，我的眼耳疾病也跟着全部治愈。父亲因那一战负了重伤一直卧病在床，再没起来过。
有一日我去给父亲端药，正要离开时父亲把我叫了回来，好像知道自己不久于世，第一次他跟我说了很多话，还告诉我那时候司银说的剑意，就是我。
父亲第一次跟我聊了很久，第一次让我感受到血浓于水的亲情。父亲还将我生母的事一并告诉了我，才明白十几年来父亲对我不管不顾的苦衷，和自责。
当无剑宗还是个没有名望的无名小宗，我的父亲还是无剑宗一个名都排不上号的外门弟子时便遇见了我娘，紫云宫三魔使之一·紫魔铃。
那日母亲倒在无剑宗附近山脉，身负重任被三圣殿雷羽尘追杀，性命攸关之即，恰好遇到我爹上山采药，眼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父亲连忙将她背到他经常上山躲采药时躲雨的隐匿山洞里，
经过连续几日悉心照顾，母亲对父亲暗生情愫，从此弃邪投正再未做杀生之事，还将自己一身精纯修为渡给了父亲，父亲也因为得到母亲的帮助一跃成为无剑宗内门第子，才有了如今这般成就。
成为宗主的父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迎娶我娘过门，但碍于母亲以前的身份连婚礼他们都很草率的举办。父亲临终前对我说，这场婚礼是他最觉得亏欠我母亲的地方。
新婚不久母亲便怀了我，怀着侥幸的心理，以为可以逃离紫云宫的魔爪从此隐姓埋名地跟我父亲简简单单过一辈子，却没想到该来的始终逃不掉。
那是一个残月似血的傍晚，阴沉沉的怪风吹卷着整个无剑宗，一个面带红色面具，手持墨紫逆鳞鞭的男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母亲房中，母亲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邪魅的声音从那面具里缓缓传来。
“紫云铃，你可知背叛帮我紫云宗是什么后果？”
“云主息怒，千错万错，只求您能放过我腹中孩儿，云铃愿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这件事已经不是你的命就能解决的！念在你曾为我效忠的份上，我可以先绕你们一命。既然你这么在乎你腹中孩儿，那我不妨就送你孩子一份大礼吧？”
“不..不要！”母亲直觉眼前头脑一震，整个人倒在地上昏迷不起，第二天母亲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腹间隐约印着一个图案很奇怪的血纹。
后来父亲回来，母亲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请了无数名医，但诊断的结果都是内外体征一切正常，丝毫不知道这个奇怪的图纹是什么。
待我十月即将临盆时，母亲腹部的图纹颜色也越来越深，父亲曾想打掉我以保母亲周全，但被母亲的极力挽护下留下了我。
我出身时连接我跟母亲的脐带是我父亲亲手剪断的，那时母亲还保持着虚弱的微笑，但谁都没料到随着剪刀剪短脐带的一瞬间，母亲的眼睛就再也没睁开过。
从此父亲无不每日活在内心的自责悔恨当中，在他临终前还坚持当初是自己亲手杀死了母亲。再加上我的天生疾病，一入夜他便活在煎熬中。
在父亲把全部的事告诉我后，才明白父亲十几年对我不问不顾不是嫌弃我，而是当他每次看我时都会联想起母亲，他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配做一个父亲。
“云儿，你天赋异禀，如今的剑法已经可与穆银媲美。我时日无多，眼下这无剑宗就靠你一手撑起了。咳咳..”
“爹，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快躺下别说话了。”
“现在不说以后可能没机会了，最后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的剑意是什么？”
“一个人。”我轻声答到。
老宗主嘴角淡淡一笑，缓缓闭上眼睛，就再也没有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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