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能量随笔》：孤独的方式

孤独的方式

他好孤独。

他四十多岁，有间小屋，石棉瓦的屋顶，柏树干的房梁，劣质木门，一把并不保险的铁将军，实际他离家并不锁门，只不过是轻轻掩上，因为这个家无甚值钱东西。不过十来平的屋内，有张瘸了两条腿的四方木桌，左右摇晃。桌上一座黑色小熊的陈旧闹钟，一把破旧剪刀，一碟咸菜一个没洗过的空碗，一壶五升装的高粱酒，一个油腻的酒杯，桌面杂乱而油腻。旁边是一张木床，被褥之类的看得出不常洗，有些发黑。衣服破旧老气且随意的搭在床沿。除此之外，屋里剩下一张小茶几，上面摆放着一些厨具，一个没来得及清洗的炒锅。地上是个液化气罐以及散落四处的烟蒂。

他四十多岁了，有个十岁的儿子正念小学，夜晚的时候小儿子就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桌上写字，他搬张凳子在旁默默抽烟想着什么事情，眼神没有焦距，五十瓦的灯泡发出朦胧的橘黄灯光。他们就静默的，压抑的相互抱团取暖，他觉得四周都好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气氛诚然是不同寻常的，睡觉吧，他说。声音不像他自己的，呵。

他有一份收入不高的工作，体力活。他爱喝茶，也爱喝酒，在茶馆和酒桌上也爱天南海北的胡吹乱侃，跟在那个小平房里当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口吻。事实上他知道跟这些人没什么太深交情，他觉得自己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是没有意义的扯淡，他想让别人了解他。只是这样而已。

他好累，他拉上被子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身体蜷缩着，头顶是五十瓦灯泡发出的昏暗灯光，照耀着这十平米的小小世界。这里没有电视电脑冰箱，只有一碟小菜，一壶老酒，你要来一杯么?

几个敲钉子的夜晚

可能有七八年时间没有见过他了吧，有时候回想起那段时光，就仿佛又闻到了刺鼻的氨水味、看到了我眼前那个步履沉重而稳健的脚步带起的一蓬灰尘、听见了收音机里中国之声的新闻报导，那一年，刘翔飞奔的脚步引得万人呼喊。而我举起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他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抽烟，隐于黑暗，虫鸣蛙叫和微风，我冲进屋裹上被子，嘿嘿傻笑着说好冷，他回头看我一眼，似乎在笑。

家里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日历，是他厂里发下来的，每年年底就把第二年的日历挂在同一面墙上，为此那墙上被他敲了十颗钉子，咚咚咚的像是新年的钟声。然而那兜兜转转又一年的飞也似的暗淡时光却从没有在新的一年里焕发光彩，有时我也托着腮帮想大概日子确实应该是这样子的吧，像是邻居喂的那一笼兔子，生来就被饲养，没有见过胡萝卜，每天吃着青菜也过活了下来；有一天他拿着钉锤又在墙上敲打起来，我知道，噢，又过了一年了。这是他沉默的十年，也是我的。

印象里，那个地方的天空总是昏暗的，云朵都连结在一起，像是发了霉的棉花，摇摇欲坠的感觉下一刻就要塌下来。门前几棵梧桐的树叶上也都覆盖着一层灰，毫无生气，连那条水渠都是臭烘烘的，真是，呵，他妈的。

有一次我们相对无言的坐一张桌子吃饭，和往常一样，他光着膀子一边看着当天的CD商报一边抿着酒，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报纸“哗哗”的翻动声。某一刻，他手指重重点了点桌子。我抬头看向他，他并不看我，一只手却伸向我，递来一支烟。我一时错愕，然而还是接了下来，虽然从没在他面前抽过烟，但对于他知道我抽烟的事情也提早有过心理建设了，最重要的是那时我已经是个“社会待业青年”了。

最后一次见他时，是我渡过最黑暗一段日子之后的事情了，或许是我刻意将那段难以启齿的时光都埋藏在了心底深处，所以当时的情景也都淡忘的差不多了，大概也没有必要再记起吧，不过有一幕我却没有忘记，那一面墙上又新添了几幅日历，甚至我能相像到他一手扶着钉子，一手挥动锤头的形象，只是少了一个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