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怨》——浅远

第一章 我有一剑

天岚，凉州城，京樟河边，老槐柳树下。

天边的火烧云层层叠叠的布满了大半的天空，微红色的光线斜洒在泛着水波的京樟河面上。

时至傍晚，倦鸟入林。横跨河面的拱石桥上，一身青衣的李小天缓缓而来。

最终斜靠在老槐柳树上，望着波光粼粼的京樟河楞楞出神。

夜色将近，长街上人迹寥寥。几缕炊烟自隔岸的河畔人家房顶升起，三两鱼船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内。

时至晚秋天气渐凉，几缕凉风丛隔岸的山林中吹拂而来，微微扬起了少年的发梢，也吹皱了李小天的衣角。

已然人迹寥寥的长街上，灰色衣服的老翁，杵着不知道哪里顺来的树杈，每走几步气喘吁吁半天，稍作休息再走几步。

一来二去原本就没多少距离的路程，硬是让老翁磨蹭了大半个时辰。

最终在京樟河边老槐柳下，停下了身。

“小友，想什么呢？一个人也不回家。”

斜靠在老槐柳树上的李小天看上去格外的散漫，眼神似有似无的扫视了一眼老翁，便不在多看，一如开始般盯着河面。

见人不答。老翁也不生气，反倒是笑嘻嘻的靠了过来。

一步、、两步、、这走的真的让人看着着急。果然不出三步，老翁又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半天，又磨蹭了三步。

这才坐在了河提上，有意无意的挡住了李小天的视线。

“还是这脾气，这么多年了一点改变都没有。”

李小天又扫视了一眼老翁，微微开口说道：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老翁瞬间脖子一哽，看着李小天的身影生生将到嗓子眼的话，又咽了肚子里面。摇了摇头，沉默半响。一字一顿，如有千斤。

“珍重。”

说完转身就走，颤颤巍巍，老态毕露。秋风萧瑟，卷起几片落叶悄然落在老翁的肩膀上。老翁如似不知一般，悄然走远。

言轻，情重。

老槐柳树下又重归了平静，几缕凉风卷起了几片昏黄的枯叶，落入了京樟河。

夜色越来越近，长街上白衣如雪，腰佩长剑的世家公子，行色匆忙，面有焦急之色。

“李小天，你给本大爷滚出来。”

人未至，声先闻。

槐树下，李小天嘴角不经意抹起一丝笑意。很淡，很轻。

长街上如被鬼赶着跑的世家公子李寻玉，边走边骂骂咧咧。

“你大爷的，你他丫的都把天捅破了，还有心情在这里看风景。”

李寻玉越说越气，对着李小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

如同市井中泼妇骂街一般，全然没有半点世家公子的样子。

“哦。”

一声不痛不痒的回应，差点将李寻玉气的背过了气。一张颇有几分江湖侠客的脸，青红一片。

“爷说了那么多，你就这一个字就打发了？”

李寻玉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紧盯着李小天，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后差点背过气。

“你大爷的李小天，你就这样就把我打发了？”

李小天看了看李寻玉，又看了看京樟河面的微光。兴许是对后者的兴趣更大，再次静幽幽的看着河面。

这番刻意为之的无视，自然逃不过李寻玉的眼睛。

只见眼珠子一翻，差点一口气没吊上来。刚想再次痛骂一顿，李小天却先开了口。

“你找我什么事。”

李寻玉一翻白眼，斜瞄了一眼李小天。

“你自己干的那点破事，你自己难道会不知道？”

李小天不语，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李寻玉那个气啊！好在这么些年早已经知道这货啥性格，到也没有真正的动气。只是凝重了一些。

“这次的事情太大了，半边天都要快塌了。”

李小天不以为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眼前这位唯一的朋友。

“然后呢？”

“你得跟我走。”

“哦。”

再无下音。

“我都计划好了，青马帮明日有我李家送往塞外的一批货，到时候你就藏在货物里面。等到了塞外在自行离开，那时候天大地大，在凭着你一身剑术何处不能去？放心路上的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都是自家人。”

李小天看着显得格外凝重的李寻玉，摇了摇头。

“不去。”

“为什么？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你自己这次惹出了多大的事？那人也是你想杀就杀的?”

“我提醒过他。”

李寻玉差点气的骂娘。

“他奶奶的，提醒一句就完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倒也找个没人的地方再下手啊！那么多人，众目睽睽啊！大哥。”

此时的李寻玉很想说一句【你到底长没长脑子？】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李小天不语，有些事。可以忍，但有些事就算豁出了命也要做。明知不可为，却依旧要为之。很难去说对错。龙都还有逆鳞，触之便是龙颜大怒。他李小天非圣人，非君子，非小人，可依旧有着那么一个人要守护。

李寻玉不会懂，哪怕他们是朋友，是知己。可依旧不懂，出生不同，经历不一样，对事对人都会有所不同。

李小天是谁一个江湖剑客，李寻玉是谁一个世家公子。

有些解释不清的事情，李小天不想去解释什么。说多了反道是累。

“你是不是舍不得你家的那位小娘子？”李寻玉猜到。

李小天不语，只是看了一眼。

“放心包在我身上，等这阵风声过去了。我在悄悄的也将她送出塞外，在不济难道我李家连一个普通人都庇护不了？”

李寻玉拍了拍胸脯，一幅大包大揽的姿势。

“你庇护不了，李家也不行。”

“我不信那些家伙真敢，违背江湖道义乱来。”

“你还是不懂，江湖这两字水太深了。”

人言常说江湖事江湖了，天大的祸事也不及妻儿老母。可自从有了江湖的那天，谁又做到了呢？哪一次不是赶尽杀绝，哪一次又不是斩草除根。所谓的江湖事江湖了，不过是游侠小说中杜撰出来蒙骗世人的一个假象，真正身在江湖中的人才明白它的残酷。

一脚踏入，便在也没有回头路。要么一路走到头，功成名就。要么江湖无名沦为骸骨一堆。

世事无常，如斯般。

李寻玉刚想多说，李小天先开了口。

“不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说完肩膀微微一用力，身子如弹簧般丛老槐树上弹起。微微一拱手，难得的有了几分笑意。

“珍重”

寥寥两字千金不换，君子不轻言，一言重千金。

李寻玉微微失神，李小天脸上的果决与决然他见到过一次。那一次是他的成名战，一战成名也如今日这般言之凿凿。

突然出现的酸涩感，让李寻玉微微有几分悲伤。

【这一面过后，是不是就是永别了？】

十三初相遇，老槐柳树下的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夏天。蝉鸣阵阵，鸡犬声相闻，江南城外的小村庄中趾高气扬的世家公子，白白嫩嫩的小脸蛋上挂着几颗米粒，对着小村庄中流浪而来的乞儿装着大爷口气。

“那小子过来给大爷捶捶退。”

说完一屁股墩坐在村口的石堰上，摆出一副大爷姿态。

那一天李家世子哭爹喊娘的叫声持续了一个下午。

十六岁江南城中李家府邸中，白衣飘飘满脸英豪气的李家世子，紧拽着少年的衣袖。

“李小天你就带带我闯江湖把，我已经把李家的披挂掌练倒了出神入化，连我爹都一个劲的夸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披挂掌天才。”

那一日少年走了，一个人一把剑，一壶酒。李家世子满目憧憬。“这才是江湖剑客啊！”

十八岁少年又来了，身旁多了一个女子。一个如江南般温婉的女子，算不上绝美，中上之姿。

半日后少年走了两个人，一壶酒。少了剑。

那一夜青衣过乌江，杀的人心胆寒。少年一战成名。

夜雨迷离白未到夜微寒，少年登门。解下了自己的佩剑，那是他最喜欢的，也是唯一的佩剑。

至此少有踪迹，直到现在。

一瞬间恍如隔世，这一刻李家世子终于在少年的表情中，看见了几分真正的江湖，一个隐藏在华贵外衣下的江湖。

【如果永远能不长大该多好啊！】

只可惜只是徒作感叹罢了。

道一声珍重，也许就没有也许了。长街上李寻玉看着李小天渐行渐远的身影，如鲠在喉。

“你拿什么来担着？”

毫无征兆的女声丛长街另一边传来。

脚下的步伐未曾有过片刻的停顿，这一刻的李小天如剑般锋芒毕露。

“我有一剑。”

第二章 那一抹回眸的风情

静寂的长街上回荡着李小天如剑般锋芒毕露的话。【我有一剑。】

一声轻微的剑鸣的丛李寻玉腰间的剑鞘中发出。

那是李小天最喜欢的剑，也是唯一的佩剑。李寻玉看着少年越行越远的身影，手指轻轻的摩擦着剑鞘上的两字。

【凝水。】几丝细微的喃喃声。

“青衣行，江水凝。”

没有了凝水剑的青衣剑客，还会是三年前那个夜里一袭青衣过乌江的人吗？

不知何时起风了，稍有几分冷意。少年的身影渐渐在长街上只余下半个身影。

“李小天你大爷。”

李寻玉几乎嘶吼着出口，长街静寂回荡不止。

李小天有了片刻的停顿，但依旧还是消失在了长街尽头，他走的不算快但每一步都格外的坚定。

香风扑鼻，一袭红衣的双十少女眉宇带煞的站在了老槐树下。看着空旷的长街，眼神有了几分迷离。

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细语在心底响起。

【终究还是不愿见我吗？】

几分失落，一丝自嘲。

少女本就绝美，精致的五官，诱人的身段如同上苍的恩赐一般。只是如今的这份恩赐更像是遗憾。

一个比李小天还声名狼藉的罗刹女。

“你又是谁？”

对于突然出现的女子，李寻玉终究还是有几分戒备。

女子嘴角微挑，似是在嘲讽，声音很淡很轻，但意思却让人如临寒冬。

“一个你永远不想知道的名字。”

说完消失在了长街尽头，沿着李小天走时的路，脚掌微微借力间往往横跨三四丈距离。虽然连她自己都知道很可能徒劳无功，但依旧还是想试试。

长街尽头廖无人影，李小天终究还是不想见她。但却有几字刻于槐柳树上。

【此情可待成追忆。】

字很深不像利刃所刻，到像手指所留。

“只是当时已惘然吗？”

女子手掌紧贴着槐柳树，一字一字的抚摸而过，仿佛间眼神决绝的李小天身影出现在了眼前一般，那般坚决果断。

不知不觉俏脸已有泪水落下，三千烦恼丝凝结在脸蛋上。

玉门关外，城墙之隔。一面塞外，一面水乡。

少年青衣，长剑怀胸，腰挂酒壶，瘦骨嶙峋的老马，迟将落下的夕阳。

二十几个手持明晃晃的大刀的马帮汉子，围着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面有淫光闪现。对于塞外这等蛮夷之地，此类事实在是太多了。

少女虽然依旧静静握着手掌中的袖刀，可毫无血色的脸蛋却怎么也掩饰不了焦躁的内心。

“哎、、哎、、哎、前面那几个你挡着我的路了看不见啊？”

老马背上醉醺醺的少年开口说道。仿若根本就没看见身前这一群如狼似虎的马帮汉子当回事。

“你?的谁啊！没看见我们马帮在办事吗？今天大爷高兴，哪里凉快哪里待着。”

少年视若无人的打量着被包围在正中的少女，眨巴眨巴了下眼睛。

“姑娘真美，我救你。你以身相许怎么样？”

少女脸色瞬间苍白一片，神色中闪过了一丝果决，与决然。

一抹笑意勾起在少年的嘴角，砸吧砸吧了下嘴。

“运气真好，家门口都能捡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话音刚落眼神瞬间冷冽，一股如出鞘利剑般的气势丛马背上升起。

一轮银月瞬息而过，快到人都来不及眨眼。一蓬热血喷洒，大好头颅冲天而起。少年收剑端坐马身。

安静的看着一群面面相觑的马帮汉子，轻吐。

“滚”

几个眨眼间，空无一人。老马识途悠然的向着城门口方向走去，少女脸色煞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是谁？”

声音一如既往的悠然。

“剑客。”

看着即将要消失在视线之内的身影，少女连忙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老马停了下来，少年转过身，红口白牙笑得格外的灿烂。

“爷叫李小天，记住了。天下的天。”

说不出的潇洒写意，这一刻天地仿若失色，只有少年回头的笑脸依旧灿烂。

【回眸一笑百媚生。也不过如此吧？】少女不竟想起，这一句原本不该用在少年身上的话。

那一年少年十七锋芒毕露，那一年少女十六小荷才露尖尖角。

等再次相见已是两年后。他再也没有了那张灿烂的笑脸，换上了一张陌生的冷漠。他也不再是一个人，身边多了另一个女子。

她总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家世，相貌，身材。李小天最后一定会选择她的，可她却忘了他是李小天。

再也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无数次的告诉自己坚强。可在他面前，她仿佛永远都是那个被马帮围困在中间，等待着他解救的柔弱少女。

夜尽天明，又是一天。不知不觉少女已然站了一夜，迎着清晨的冷风消失在了长街之上。

江南杏花巷，三进出的小院中，一个如江南般温婉的女子坐在窗前，看着小巷的入口神情期待。

牧嫣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唉、、、他都走了三天了，好久能回来啊！”

悠然一叹摆弄着窗前的铜镜。

“铜镜啊！铜镜你说小天好久能回来啊？”

伴随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巷口，牧嫣打了一个激灵。不可置信的使劲揉了揉眼眶，吧唧一口亲在铜镜上。

“真灵。”

说完忙向院门口跑去。

吱呀的开门声，和牧嫣温柔的话语几乎同时传来。

“回来了？”

正要推门的李小天笑了笑，点了点头。

“回来了。”

“还没吃早饭吧？你等等我这就去做。”

忙忙碌碌的身影像极了一个贤惠的小媳妇。

“中午想吃什么，等会我去买。”

吃过早饭两人并肩出门，刚经过一家布衣店。

“天气凉了，我给你做一件厚一点的衣服。”

依旧是千篇一律的青衣，仿佛丛两人相见的那一刻这一点从未改变。

【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也不过如此，平淡的毫无波澜的生活不再是索然无味，李小天倍感珍惜。

秋风起枯叶飘零，院中的李小天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气。纵有万般不舍，也到了该分离的时候了。

可面对牧嫣的李小天，格外的弱小。仿佛在她面前他不再是那个曾经杀得人心胆寒的青衣血剑客，也不是李寻欢眼中的逍遥江湖客。更不是罗刹女曾经眼中那道伟岸身影，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就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可这江湖没给他选择。

就如他们所说的那样，这天塌了。李小天把这江湖的天捅出了窟窿，总得有人去补吧？总得是要人去担着。

李小天不能走，他走牧嫣就得死。那些人拿他可能没办法，但真要对付一个普通人，太容易了。

更何况还有李寻玉，罗刹女，还有那个叫做陈亭边的老儒。总得有人担着吧！若是几日后这个江湖在没有他的身影，那些天天叫着人间正道的家伙，恐怕掘地三尺也要将跟他有关系的人翻出来杀个血淋淋，杀个人头滚滚。

李小天非圣人，非君子，非小人。背负着一生的愧疚活下去，他背不起。

“小天来试试这件衣服。”

牧嫣拿着一件明显厚了几分的青色长衣丛房间中走出。

“又不着急，别累着了。”

青色的长衣披在了肩头，牧嫣前后打量了半天。满意的拍了拍手。

“大功告成。”

轻揽入怀，温香如玉。两朵红晕丛脸蛋上浮起。

双手环腰而过，脸蛋依偎在胸口。这一刻天地静寂，除了少女起伏的心跳再无多余的声音。

一分钟、十分钟、、半个时辰后。看着胸口近在咫尺的俏脸，李小天低下了头，有几分宠溺的在牧嫣额头轻轻一碰。

“我要出去几天。”

“恩。”

声音很弱，只是环腰而过的双手更紧了几分。

“我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我娶你好吗？”

一时间红霞已经密布到了牧嫣的耳根。

“恩”声若蚊呐，头也埋得更低。

“好了我走了。”

“哦”

李小天笑着挥了挥手，一步、、两步、、门槛处。李小天终究还是再次停了下来，回头一笑这一笑，笑得格外的温和。

“牧嫣。”

“恩”

依旧呆愣在原地的少女抬起了头，满脸红霞，眼神迷离。

李小天一瞬间愣在了原地，这一眼的风情。哪怕隔着千年万年李小天也不会忘记半分，在这座小院中，有一个女子满面红霞，含情脉脉，无比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