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鸦组》：、黑流街的少年

第一章、黑流街的少年

人类，一个依靠个体差异以维持社会关系的复杂种族。

天性使然，无论哪一种形式的人类文明，都必然会在某些方面上展现出强烈的阶级性。

而这篇故事的起点，【黑流街】。

则是一个在任何方面都会被归类于阶级底层的地方。

黑流街不是街，而是一片依着垃圾场存在的贫民窟，只不过因为附近立着一块刻有两个古图腾的石碑，分别译为“黑”、“流”二字，此地便得了“黑流街”这么个渊源不深的名字。

在堆成山的垃圾场里，一名少年摆着两条瘦弱的小腿儿，熟稔地穿梭在那些巨大的机械废料的缝隙之间。

脸谱是少年的绰号，也是名字。如他这种生长在黑流街的孤儿，姓名并不是值得深思而定的东西。

没有父母，没有家庭，甚至朝不保夕。所有能赋予姓名深层意义的美好事物，亲情、传承、寄望、责任……这些东西一样都没有，名字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只是也就仅仅止步于一个称呼而已。

脸谱这个名字源于少年脸上大片的胎记，深红的，青绿的，交织着覆盖了他鼻底以上的大半张脸，斑驳如一张丑陋的脸谱面具。

虽然带着些侮辱的性质，但确实是一个极具辨识度的名字标签。

脸谱钻进一条管道，管道斜向垃圾山的内部延伸，通道的另一端则是比外面更为复杂的废料洞窟，少年顺着二极管的光亮标记在垃圾山内越走越深。

直到推开一扇已经锈蚀严重的门，前方终于出现了大片的光亮。

已经跑了很久的少年这才缓下脚步，他喘着粗气喊道：“大……大大……大志！的……的……墩儿他……他……”

脸谱走进那扇透着光的门，看见满身油污和锈渍的少年正费力地在打磨一块不知道从哪淘弄来的金属。

“慢点说，别着急，墩儿怎么了?。”打磨金属的少年没抬头，一边继续手里的工作一边问道。

脸谱双手撑着膝盖又大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呼吸，“墩儿，他……他……他捡到……个……个人。”

……

垃圾山脚下，在一栋简易的窝棚里，墩儿哭丧着脸坐在地上，大手搓揉着自己咕咕直叫的肚皮。

他和脸谱本来是准备去市集里买粮食的，家里已经没有吃的了。倒霉的是，却因为在半路上捡了个受伤的人，不得已而原路返回。

对于头脑简单的墩儿来说，吃饭是排在大志和脸谱之后第三重要的事情，所以对于害他饿着肚子的那个人，墩儿的怨念很深，不仅随随便便把他扔在地上就没管了，不时还会皱着那张没有眉毛和头发的脸，煞气十足地瞪他几下。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大志和脸谱从垃圾山上下来，墩儿才钻出窝棚，迈着哐哐地步子，瘪着张嘴迎了上去。

“大志，饿。”还不等迎面走来的两个少年说话，身高两米多腰围也有一米多的墩儿已经开始朝着他们倾诉委屈了。

少年大志明显是这个三人小团队中的核心，他长得并不出奇，十二三岁的个头，消瘦的体格，仔细看五官还勉强算得上清秀，却又因为糟糕的衣着和肮脏的头发显得丑陋了几分。大志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那双眼睛，一双黑得发亮却又丝毫不咄咄逼人的眼睛。

大志拍了拍墩儿的大手，笑着说：“咱们先看看你捡来的那个人，然后你就和脸谱去集市里，在那儿吃饱了再买粮食回来。”

一听到能去集市里吃饭，墩儿那张皱紧的脸立马咧了开来，露出了一个憨傻的笑容。原来墩儿只是身材高大，他的脸部轮廓和五官棱角，其实一点也不比大志和脸谱显得成熟。

“嘿嘿……我要吃油饼，不带怪味儿的，吃稞面的，香喷喷的油饼。”

“好，给你多买几张，但是不能吃到饱，不然剩下的钱就不够买粮食了。”

“喔！”墩儿一把将体型悬殊的大志抱了起来，“大志对我最好了！”

“好了好了，先带我去看看你捡来的人。”

墩儿把大志放下来，跟在两人后面走向窝棚。

墩儿捡到的人也是一个少年，一个与这片黑流街显得格格不入的少年。

他昏迷着躺在窝棚的地上，头上身上裹着肮脏的袍子，但袍子里面却能看到，无论是内里的衣物还是头上缠着的绷带，都是只看布料就显然不是黑流街的贫民们能用得起的东西。

他的肤色也是，很白，即使脸上沾满脏污也不能盖住的那份白皙，那是生长在黑流街长期营养不良的孩子们所不可能拥有的白嫩皮肤。

只一眼，大志就知道这个和他们年龄相差不大的男孩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你们从哪捡到他的?”大志伸手去探少年的鼻息，一边出声问道。

“垃圾山，他埋在里面。”墩儿憨憨地回答道。

“三……三……三十二号区，新……新的，墩……墩儿说，闻到……闻到血。”这次出声的是脸谱。

大志摸了摸昏迷少年的额头，又皱着眉看了看他头上已经被血水和其它脏东西浸透的绷带。

“发烧了，很严重，可能是感染了，得先给他退烧。”大志说着从腰间的破包里掏出一把小刀，慢慢割开少年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的厚袍子。

脸谱蹲在大志身边，目光怜悯地看着昏迷的少年，他不知道大志说的感染到底是多么可怕的病，但他清楚，在黑流街，生病到底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黑流街虽然是片贫民窟，但真正死于饥饿的人其实很少，在这片看不到边际的垃圾场里有很多废弃的资源能够用来换取食物，再穷苦的人，去翻上一天的垃圾，捡来的废品也能从集市上换到一顿足够维持生命的食物和水，东西虽差，但真的不至于饿死。

在这里，疾病，其实才是夺去最多生命的可怕魔鬼。

喝了脏水会生病，受伤会生病，一些垃圾也会让人生病。而且在黑流街，寻求医疗救助是极为昂贵的，医生被那些帮派势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很多穷人就连让全家果腹都需拼尽全力，他们不仅买不起药，甚至连自己得了什么病，应该买什么药都不知道。

找医生看病的钱可比单独买药要贵了太多。因此，每一天，黑流街都有无数人因为疾病而失去生命。

不知道这个被墩儿发现，埋在垃圾里的少年，能不能抗过这场病。脸谱在心里默默地想。

大志割开了少年的袍子，露出里面裁剪精致的贴身衣物。

羡慕地看着少年衣服的脸谱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身边的大志情绪有些不对劲。

那是一片黑暗，厚重压抑的烟，其中又隐藏着一些沸腾的东西，这是脸谱透过自己的双眼所“看”到的。

他天生能从人们身上看到这些东西，大志告诉他这叫做“情绪、心理”，脸谱能从自己所看到的画面中判断出一个人的性格和大体想法，这也是他一个孤儿能够在黑流街活下来并幸运地遇上大志和墩儿的主要原因。这是他的秘密，只有大志才知道，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同为伙伴的墩儿，是因为以墩儿的脑袋，根本理解不了这些，也不一定能够为他守住这个秘密。

脸谱不是第一次从大志身上看到这些东西，有时候他们在垃圾山里翻找能够利用的废品时，大志偶尔也会因为一些物品而流露出这种让人恐惧的情绪，只不过这一次，这种情绪格外的强烈。

脸谱顺着大志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在少年的手背上，隐隐嵌着一片图案繁杂瑰丽的金属纹路，正中心则是一块黑色的方块物体，脸谱认得那个小方块，那是芯片，是在翻垃圾时，大志格外要求他们留意的东西。

脸谱并不知道少年手背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他若有所感，他明白自己不能让大志继续处在那种状态里，否则，大志可能就不是大志了。

脸谱把胳膊搭到他的肩膀上，骤然回过神来的大志转头对上伙伴的目光，他的情绪稍稍缓解，勉强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脸谱看到大志身上的情绪褪去，又默默地收回了手。

而对一切浑然不知的墩儿，这会儿又开始哭丧着脸揉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时不时问一句，“能去吃饭了吗？”

大志沉默少顷，从挎包夹层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朝着脸谱叮嘱道：“去二十四区买些消炎药回来，就让李老头带着你们去，多给些钱没关系，和他说要是敢糊弄你以后就别想从咱们这儿收东西，对了，还要买一桶干净的水还有酒精和绷带，早去早回，一定要注意安全。”

脸谱接过钱，但没立刻动身，而是眨巴着眼蹲在那儿看着大志。

脸谱当然不是在心疼这些钱，他和墩儿之所以能好好活到今天，全靠着大志的照顾，只要是大志的要求和命令，他和墩儿都可以不顾一切地去执行，反正都不知道欠了大志多少条命了，还他一条又能怎么样，再说了，大志也不可能真的会让他们去做危险的事情。

他担心的是大志的情绪状态。

虽然脸谱没有说话，但大志能明白他的意思，他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容不再勉强，脸谱也跟着笑了一下。

“走……走了，墩……墩儿。”脸谱把钱塞进衣服里，被墩儿一把扛到肩膀上，迈着大步就跑开了，傻乐的墩儿一边跑还不忘回头朝着大志喊，“大志，我给你带饼回来！”

第二章、角人族少年

墩儿和脸谱离开后，大志拍了拍自己的脸，继续给昏迷的少年做简单的退烧处理。

三人委身的窝棚里有大志自己改造的滤水器和炉灶，他煮了条还算干净的毛巾，用温水帮少年擦拭污垢并降温。

过程中大志发现少年身上不止头部一处有伤势，身上其它部位也有许多淤青和擦伤，都是些新伤，想来是在辗转到黑流街时造成的吧。

清洗干净的少年露出了一张过分俊美的脸，可以说是偶像级的外貌也不为过，大志紧皱着眉看着少年的脸，随后又看向少年头上厚实的绷带，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即便心里已经猜测到了一些，但当大志托着他的头，一圈圈解开缠绕在他头上的绷带，露出额头上如根须般生长的血纹时，大志的心情还是不可抑制地沉重了起来。

魔族，或者称为角人族，他们是人类文明历史上首次发现的类人物种，也是巨蓝星上的土著文明，在诺亚舰团运载着人类文明火种进行了长达一千七百年的沉睡旅行抵达巨蓝星后，人类与角人族文明发生碰撞，并展开了一场被称为【罪初之战】的战争，种族仇恨因此形成，数百年来，【楚河】成为了两个种族各自无法遗忘的伤痛和难以逾越的界限。

黑流街，位于楚河以东，而被墩儿捡来的这名少年，则本应生活在楚河以西……

角人族在外貌上与人类非常相近，除了五官更为符合人类审美之外，唯一的区别在于其头顶上生长着血须和一对长角。而这对长角其实也正是【罪初之战】爆发的原因之一。

少年的角被锯断了，断口贴合额头，因为被太过厚重的绷带捂了很久，伤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有了溃烂的迹象。

这个人会是个大麻烦，这是大志此时最大的想法。

无论是因为种族，还是他被锯断双角的原因，又或是流离到黑流街的故事，这个被墩儿捡回来的少年都将会是一个大麻烦，一个动则能够让大志三人粉身碎骨的超级大麻烦。

手边没有药物，大志没敢贸然去动他的伤口，只是把周边的污垢擦掉，然后把拆下来的绷带洗了又煮，烘干以后轻缠了两圈在他头上，用来吸收伤口渗出的血渍。

做完这一切的大志坐在一旁开始发呆，目光偶尔飘到昏迷少年的左手手背上。

【鈉蓝合金记忆阁楼】是科技文明与角人族的魔法文明结合后诞生的划时代产物。这是一种能够直接被人类的神经元系统处理接收的数据代码程序，其伟大意义在于它彻底改变了人类的知识传承模式，只需要嵌入一块不足指甲大小的记忆芯片，一名幼童就能够在瞬间拥有其中记载的全部的人类文明的知识结晶，并且不会遗忘。

【鈉蓝合金记忆阁楼】相当于一个直接连接人脑的庞大数据库，其存储模式与人脑的记忆检索模式保持同步，能够做到一念之间，所需要的一切知识便都会在大脑的运转负荷之内一一罗列出来。

尽管拥有知识与掌握知识的概念仍然有着极大的差别，但毋庸置疑的是，【鈉蓝合金记忆阁楼】的出现将会极大加快人类文明的发展速度。

只不过，限于鈉蓝合金的稀有与现行的社会体制，记忆阁楼仍是少数人才能享有的特权，对于生长在黑流街的孤儿来说，那是终其一生都无法接触到的神迹。

至于大志为何会知晓这些，没人清楚，他从未与脸谱他们谈起过自己的身世。

……

脸谱和墩儿往返一趟二十四号区集市用了将近五个小时时间。这一趟出行，因为大志嘱咐了二人找收货的李老头做中间人，除却被坑了点钱之外，并没有发生意外。

要知道，在黑流街，药品这种东西一旦出现在贫民手里，那是绝对足以引发流血事件的。

墩儿一回到窝棚，便把背上背着的一大兜米果撂在了边上，笑嘻嘻地凑到大志身边从衣服里掏出了两张用油纸包着的青面大饼。

“大志，给你的，还热着呢！”

墩儿的智力因为先天原因有些问题，但也正因如此，他的心绪简单质朴，你若是对他好，他就绝不会以德报怨，从墩儿身上体现出的这种纯粹的、憨厚的善意，在黑流街这种地方，显得弥足珍贵。

大志接过还带着墩儿体温的油纸包，问道：“你们都吃过了吗？”

脸谱点点头，把买来的药品和绷带递给大志。

大志用嘴叼了块油饼，又把油纸包递给墩儿，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一张饼就够了，这张你吃。”

说罢便去给昏迷的少年上药，留墩儿在边上喊着“大志对我最好了！”这类的话。

当大志解开少年头上的绷带时，脸谱瞬间被其头上的血须特征给惊到了。

“你们捡来了一个很麻烦的家伙呢。”大志嘴里说着这样的话，手头却小心翼翼地为角人族少年处理伤口。

大志所了解的医疗手段只是些粗浅的东西，酒精消毒，敷上消炎药物，再进行包扎。

也不清楚角人族的身体是否能接受人类的药物，不论如何，大志对于救治一事已经尽了力，至于少年能否抗过这一关，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在黑流街生活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活在无序混乱的社会底层，善良，这种高尚的心性，更多时候其实是一种生存的负累，甚至于，会成为夺取人命的毒药。

饿死的人，病死的人，被谋财害命的人，无辜遭受暴力打压的人……黑流街是整个人类社会的阴暗缩影，可怜的人在这里比比皆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救助一个素未平生的人，毕竟说不定就因此演成了一部农夫和蛇的故事，人性，在这里是最不值得信任的东西。

在黑流街生活了数年之久的三个少年，如果真的秉持着那过分泛滥的善良之心，也不可能走得到今天，并过着起码吃喝无忧的日子。

他们足够聪明，都有着各自谋生的能力，并且互相扶持。虽然少年大志是这个小团体里的领头人，但是墩儿和脸谱也都是不可或缺的伙伴。

至于三人为什么愿意去救助一个被捡来的异族少年，除了因为人性之善，最主要的先决条件，则是因为脸谱“看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