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的随笔小故事》——转圈的鹿

跑

我在跑——它在追我。

它动作敏捷，行如闪电。我跑不过它的，我非常确定这一点。

我甚至不知道它长什么样，我没敢回头看一眼。我连我为什么要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是不知道。

但是我可以感受到它的迫近，它的脚步如钟点——“嗒嗒嗒嗒”，愈发频繁，愈发密集。

我心里开始生出恐惧——莫名而来，亦不知为何而来。可它就是来了。

恐惧使我更加奋力地迈出脚步。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冷空气，我可以感到冷空气在我的肺里肆虐，它们无情地切割着我的肺泡。我的心跳已经升到最快，我血脉喷张，毛孔扩大，丝丝的热气从我的身体里逃出，我的体温却仍在上升。

大脑开始缺氧了。我几乎无法控制我的方向，也许我现在正如沙漠中的行人——一直在绕圈，从未走上正确的路。可是我不能、也无法停止。我早已不受大脑的控制——它几乎当机。取而代之的，是那不可名状的，愈发逼近的恐惧。

恐惧，它如同一个马车夫，挥着手中带着尖刺的鞭，鞭笞在我的肉体和心灵上。这使我以更加不要命的姿态向前冲去——仿佛我宁愿跑死，缺氧而死，也不愿被追上。

可是，疲惫开始一点一点地抽空我。它最先抽走我的思想，我开始无法思考；接着是我的呼吸，我的肺泡被它撕出伤痕，不再为血液提供氧气；然后是我的体力，我开始变得迈出这一步，迈不出下一步，几乎每一步都在跌倒的边缘……它仿佛抽走了一切，只剩下了恐惧——恐惧也在颤抖，近乎崩溃——这似乎只是时间问题了。然后，我就会，重重地，摔下去——不在起来。

这时，脚下有一块石头出现在我的面前——不，它是跳出来的，它是为我而来的。

潮水般的恐惧扑面而来，甚至于，疲惫也被击倒——可是没有用啊！我已经跑得太快了，我停不下来，恐惧也不让我停止前进。

于是我摔倒在地。

我的思想慢慢地从某处回到我的躯壳中。可是它在颤抖，它想走，想离开，它想回去，它受不了了，它想发出尖叫。

可是，疲惫早已抽走了我的嗓音，我只能张开嘴，作呼啸状。如果我面前有镜子的话，那我估计会先被自己吓死。

“嗒嗒嗒”

它却变得如闲庭信步般，它以这种方式，给予我更大的恐惧——可是，连恐惧都被吓跑了的我，又怎会恐惧呢？

于是我准备好好看看它。

但，当我看到它的一刹那，我却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我的思想在脑海中四处碰撞，尖叫着，它想极了逃离——可是此刻，无助的恐惧抱着它——连恐惧也想走，想跑。可它似乎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拖住了，被迫留在我的脑海之中。

我的双眼，它看到了什么？它为什么连传递信息都做不到？它只能无助的闭上，等待它的来临。

“嗒”，那么清脆。

“嗒”，那么近。

“嗒”，那么……不可名状。

然而，它终究还是来了，它到的那一秒，我的双眼惊恐地将之前和现在看到的一切一股脑地扔与我。

我看见它了！我看见它了！我看见它了！

我开始惊叫，我开始崩溃，我开始湮灭……

可它开始了，我可以感觉到，某种东西缠上了我，将我拖起——简直就是温柔得如母亲对小孩一般。

然而，这更加剧了我的惊叫，我的脑海里的一切，肉体上的一切，都在放声惊叫。恐惧也是，疲惫也是，一切都在惊叫。

我的意识开始溃散，充斥在我的脑海中的，只有无尽的

——“嗒，嗒，嗒”，愈发频繁。

漫步

这是条铁路，他独身在此漫步。

天空中一片漆黑，这是那样荒凉的夜，连星星都不愿意露出头来，天空中的月亮却是出奇的圆，放出难以名状的微光，仿佛在向大地喃喃低语般。

月光照在天空中的薄云上，显得薄云如此单调、无力。洒在大地上后，所有物体都发出一种暗灰色的、腐朽的光，使整个大地与天空隔绝开来，形成鲜明对比。

相比其他行星，这片大地是多么渺小、可悲、孤独啊！他这样想。

眼前的土地，确乎把荒凉二字给完美地诠释了。

四周的树木张牙舞爪，显出一种极可怖的威慑力，可衬上因长期缺乏营养而无比单薄、可悲的树干，却又显得如此滑稽。仿佛一个个做戏卖艺的小丑，穿上一种单调乏味的服饰，跳着可笑却也可悲的舞蹈，刻意逗人发笑。

于是他便笑了。笑声回荡在荒凉的大地上，很诡异，也很可悲。

他蓦然的笑声，惊起了一只坐在树枝上的夜枭。它扑棱了下翅膀，悲凉地啼了一声，然后如同量制铁皮玩具般机械地转了转头，看向他。

它的眼中，一种幽绿的光，泠泠地散发出来。一如尸体上燃烧的鬼火，给人一种死寂、孤独、绝望的触感。可他却毫不在意，仍往前走。

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荒凉无比，荒凉得可爱。四周枯黄，却又在拼命挣扎的野草，僵硬地伸向四方，仿佛发呆的人在呆望着四周。

一阵微风吹来。微风带起了树木与野草一起晃动。一时间，一种如同老人骨折般“咔咔”之声不绝于耳。

整片大地就如一个巨大的机械般，无数的齿轮僵硬、乏味地咬合在一起，就像择人而噬的猛兽般，整片荒原张开了大嘴，就要将他吞下，然后在某个幽深的地域里将他消化。他却仿佛没听到，抬起脚，又向前走去。

或许近来下过一场雨，在他的眼前，有一个小水泊。像一个漆黑，却又光亮的镜子，像吞纳了世界，又似被世界排斥，孤零零地待着地面上。水中的月亮，莫名的，十分明亮，似中秋之圆月，圆润，没有瑕疵。

他再探了探头，水中又映照出他的脸庞。可奇异的是，他的脸庞上一片漆黑，无法看清。还未等他细细观看，一旁有一只田鼠忽然而过，踩碎了水泊。整个世界仿佛崩塌了。他直起身，再次向前走去。

地上开始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尖石。它们仿佛惊叫着，像天空翘首，看向即将落下的脚。它们似乎急切地想要扎破它，用血来证明自己的坚硬、刚强。

可他一副没听到尖石们热烈祈祷的样子，避开了尖石，走向前方。只留尖石们在他身后痛苦的呻吟。

他刚走过没多久，地上的石头便开始了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另一种不可抗因素——大地。大地在颤抖。远处，铁轨的尽头，一点微光隐隐闪烁，仿佛盖了层薄云，怎么也看不清。

可那光，却又是如此易碎地，如流星般的，在变亮，在曳起一道凄凉的弧线。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铁轨的震颤更大了，仿佛下一秒钟就将从地面上挣脱，获得真正的自由——或许也正因如此，它才喜悦得发抖吧？可这终究是妄想。因为大地恐惧却又略带紧张地抱紧了它，让它无从脱身。

可又仿佛只在刹那之间，光骤然聚集，一瞬间，却也真如流星了，燃烧了自身的朦胧——也就是一切，化为了可笑的、如同手电般令人生恶又刺眼的强光。可悲的是，还会觉得自身的燃烧是绝美的——多么愚蠢！

他胃中几乎快要搅成一团，他恶心得快要吐出来。正在此时，流星也终于燃烧殆尽，露出了自身——一辆火车。

火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明明只有一瞬间，他却觉得他触到了永恒。

车窗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使车中一切也朦胧了起来。可是，纵然如此，他却也看清了车内的一切——仿佛水雾无法阻挡他的视线。

车中，车顶的灯发出某种温和，却又生涩的光，照在了每个人身上。

他看见了一名抽烟的男子，翘着腿，头微微左倾，脸色显得很放松，眼睛却又显得很锐利，看向前方。仿佛要看穿车厢，看向荒原。

袅袅的烟雾扩散开来，在灯上聚集，使灯看起来，像今晚的月亮般，颓废、无力。他倏然之间很感动，甚至将要落下泪来。

在后面，是一名膝上抱着一个婴儿的妇人。妇人手上抱着婴儿，头却微微上扬，看向那团模糊不定的光。眼神中显出来某种近乎于虔诚的神色。

她怀中的婴儿闭上双眼，脸色红润，鼻子微动，周身似有一轮难名的光晕，让人难以直视。

站在之后的，是一名拄着拐杖的老人。梳着一头整齐的银发，眉上的皱纹被时光一刀一刀刻得极重、极深。

老人的鹰钩鼻却仿佛躲开了时间，依旧十分挺拔，带着十足的傲气，似乎老人的生命精华全在其中。

对比起老人塌陷的皮肤，佝偻的背，无神的眼，耷拉的胡子，蜷曲的双耳，枯木般的双手，更体现出老人的可悲。

气息奄奄。这是他对老人的评价。

他还未及看下一个人，时间就似乎瞬间解冻了般，火车流星般的驶去，一点点光再次黯淡，直至融入夜色。

他叹了口气，再次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