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难回》：第1章 陷入困境

第1章 陷入困境

宁江是一座临近海岸的省会城市，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山环水绕，美丽富饶，其地理环境得天独厚，历史文化底蕴深厚，人杰地灵，独具魅力，是难得的宜居宜业的理想城市。

计划经济年代，纺织行业作为宁江市工业体系重要的支柱产业，不仅为社会生产了大量的民用产品，上缴了大量的利税，而且还解决了十多万人的工作问题，一度是宁江市的支柱产业。从八十年代开始，整个宁江市的纺织企业普遍经济效益下滑，逐渐成为纺织局领导班子头疼的大事，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些企业的出路问题。

1979年到1983年期间，在对国有企业的管理上，政府开始放权、让利，实行利润留成；1983年又试行利改税，企业只纳税，不上缴利润；1987年又再完善企业经营机制，普遍推行承包制。政府对企业的管理也从集权的直接管理，到部分集权部分放权的双轨制，再到放权的间接管理。企业的产品也从统购统销、计划调拨，到部分统销部分自销，再到后来的随行就市，自行销售，自负盈亏。企业内部也从吃大锅饭，到分灶吃饭，再到有锅少饭的困境。

与此同时，从利改税开始，政府投入企业的资金也变成了拨改贷，国有企业逐渐走上了高负债经营的道路。高负债使国有企业普遍面临着巨大的经营风险和财务费用负担，产品成本不断升高，企业盈利不断下降，经营亏损日渐增大，亏损企业的面也逐步扩大。企业为了生存，开始借新债还旧债，结果是阴天背稻草——债务越背越重，直至告贷无门。有的企业连年亏损，有的企业扭亏无望，陷入资不抵债，无法偿还到期债务的困境。如果再考虑到企业的潜亏因素，其形势十分严峻，这又进一步让纺织局的领导面临市委市政府和系统内企业的双重压力。

9月份的宁江市显得有些闷热，纺织局的副局长郭文慧来到党委书记牛爱华的办公室。

“快进来，快进来。老郭啊，最近身体怎么样？”牛爱华一脸的关切。

“不能谈了，书记，不大行啊，有点儿跟不上趟了，五十多岁的人啦！书记找我什么事？”郭文慧也没客气，直接就坐到了沙发上了。

“马上秋天了，你得好好把身子补补。不是有句老话，秋季补得好，冬天病不找嘛！”牛爱华拿了笔记本，也坐了过来。

“唉！俗话说，早立秋凉飕飕，晚立秋热死牛。今年立秋晚，热得我饭都不想吃，还补什么补啊。”郭文慧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不争气的腰，摇了摇头，靠在了沙发上，闭上了双眼。

看到郭文慧这个状态，牛爱华给她沏了一杯茶，“不急，不急。你先休息一下，喝口茶。正好我们俩好长时间没有单独聊聊了。”

“书记，还是你理解我，理解万岁啊。你看，我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在局里分管一摊子事情，你们还弄个贸易公司让我当个总经理。不是我有畏难情绪，年轻时我也是风风火火的辣妹子，不怕苦，不怕累，浑身都是劲。这几年下来，你看看，原来红红火火的企业，说不行就不行了，而且，一个还跟着一个不行了，我都变成消防队长了，到处灭火，堵窟窿，纵使我有孙悟空七十二变的本领，也应付不了这一百多家企业啊！虽然我是加倍努力，但明显感觉力不从心了。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这个身体状况是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好在贸易公司的内贸业务、外贸业务都还不错。”郭文慧仍然闭着双眼。

“老郭啊，我和王局长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们都在了解外面的情况，分析我们自己的现状，思考我们的出路。”牛爱华用力拍了拍郭文慧的腿，“我找你来，也是想聊聊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也是听听你的意见和想法，是务虚，也是交流。”

“书记，你放心，虽然我嘴上老是喊，但肯定会站好最后一班岗，只要还管到事，就一定会尽力而为。毕竟受党教育几十年了，大小也是个领导，这个我懂。”郭文慧睁开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先喝口水，再说说你对我们这些企业的看法，或者下一步的思路，毕竟你是分管业务的领导，比我们更了解企业和市场的情况。”牛爱华把茶杯递给了郭文慧，“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思考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原本好好的企业，为什么一下子就有这么多的企业开始亏损？产品没有变化，我们的产品又是每个人都需要的衣服，还是那么多的中国人，怎么突然就卖不掉了呢？第二个问题是，怎样才能找到尽快刹住亏损，并能扭亏为盈的办法？”

“谢谢！”郭文慧接过茶杯，“书记，那我就先说说吧。大家都清楚，纺织行业是一个劳动密集型的行业，经过计划经济三十多年的发展，现在国家放手，让企业直接面对市场，确实困难重重，多年统购统销、统收统支，有限的利润都已经上缴给了国家，甚至折旧基金也都上缴了，企业没有形成资金积累，只要市场有一个风吹草动，企业就面临不能准时发出工资的危险。企业的设备陈旧，好多还是五十年代的设备，面临着靠借款进行更新，就可能是找死，不更新又是等死的两难困境。我们这些企业规模虽小，但什么机构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仅上班的人多，退休的人也多，退休金和医药费让企业不堪承重。别的企业是一个人跑，我们好一点的企业是两个人抬着一个人跑，但更多的是一个人背着一个人跑！这让我们的企业如何与别人竞争？眼看着亏损企业的面越来越广，企业的亏损额也越来越大，我心里也很是着急呢。”郭文慧喝了一口茶。

“这确实是一个历史形成的客观原因。”牛爱华点点头，“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已经是退无可退了。小平同志说过，我们革命的目的就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离开了生产力的发展、国家的富强、人民生活的改善，革命就是空的。整个国家的工作都已经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了，而我们的企业却是一个个经营不善，不用说带领职工奔小康了，职工上班连工资都不能准时拿到，职工都是要养家糊口的，时间一长，涉及面越来越广，无论是对社会稳定，还是对社会经济发展，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我这个当书记的应当承担第一责任，关键的问题不是我承担责任，而是我承担不了这个责任，这个责任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第2章 分析现状

“书记，虽然市里的领导也多次强调，要努力摆脱一心指望、一心依靠国家的被动地位，促使企业内部的制约机制、动力机制、利益机制、风险机制发生根本转变，才能让企业独立自主地走向市场，在市场中求生存、谋发展。可以以大厂带小厂，以先进企业带落后企业，以优势企业带劣势企业的方法对企业进行组合，一改以往抑富济贫、保护落后的做法，走上扶持先进、淘汰落后的道路。先用行政协调的方法，逐步过渡到以市场协调为主。领导的话是这么说，但我们的实际情况是困难重重。小平同志也说过的，改革开放是第二次伟大革命，搞市场经济比计划经济情况复杂。这就说明，我们搞企业改革也会是情况复杂，必然步履艰难。”

“不要急，老郭，你慢慢地把情况和困难都说一说，只有把情况和困难都梳理清楚了，我们才能找到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牛爱华开始认真地记录起来，“我一直相信，凡事多想想，就有好文章。”

“书记，那就先说说目前企业的现状吧。在计划经济时期，成立了大量的低水平、重复建设的企业，这些企业只会生，不会长，只会老，不会大，形成了现在只见满天的星星，难见太阳和月亮的畸形经济结构。我们整个系统有一百多家企业，销售收入上千万的屈指可数，绝大部分企业是一年几百万的销售收入。从八十年代初开始，纺织的利润率一路下滑，企业从闭着眼睛就能挣到钱，到现在睁着眼睛满世界地找钱，结果还是找不到钱。现在的这些企业，经营业务没个准，今天打着獐子吃獐子，明天逮着兔子吃兔子，这个月能准时发工资，下个月发工资的钱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经营没有利润，企业没有效益，大家没有活干，坐吃山空不就是坐以待毙嘛，职工也都心里有数，结果弄得企业人心浮动。我还听人说，‘穷死不如闯祸’、‘看看个体户，个个万元户，实在憋不住，下海闯新路’，弄得职工思想混乱，人心涣散，其表现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上班时间摇摇晃晃，整天东游西逛，有些干部也只是做做表面文章，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甚至还有个别的企业领导失去信心，放松管理，放任管理，更有甚者，干脆放弃管理。真是让人，唉，怎么说呢？”郭文慧有些伤感，“好一点儿的企业，谈发展吧，没信心，不好的企业说关门吧，又没决心。”

“老郭，南方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已经是如火如荼，一派欣欣向荣的景向，而我们的企业依然是机构臃肿，人浮于事，设备老化，技术落后，产品陈旧，再加上债务、人员等沉重的负担，显得有些死气沉沉。虽然，现在的情况确实非常严峻，但我们一定要一改过去等、靠、要的消极做法，敢于正视我们自身的问题，盈就是盈，亏就是亏，早重视就能早解决，迟重视可能就来不及解决就关门了。挫折，甚至失败是必然的，更是必要的。早犯错误比迟犯错误要好，关键还是要能吃一堑长一智，成功的路都是踩着失败走出来的。”

“书记，有人说，我们国有企业是属猪的，只能让人喂。三资企业是属鸡的，要在地上找食吃。而民营企业、乡镇企业是属鸟的，要满天飞的找食吃。为什么我们国有企业、集体企业就做不到满地跑的找食？做不到满天飞的找食？书记，与我们国有企业、集体企业相比，那些个乡镇企业、私营企业，还有三资企业，正在以更加灵活的经营机制，以更低的产品成本，大量争夺有限的市场。同时，这些个企业又以高薪从国有企业、集体企业挖走技术人才、经营人才、管理人才，还有生产人才，甚至还能花钱买到我们的进销渠道、外贸订单。你看看，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的这些个企业有点像人生了重病，只是病来如山倒，感觉都没有一点儿抵抗力。有的时候，我会反复问自己，到底是干还是散？”

“当然是只能干，不能散！老郭，看来，你说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严重！低收入本身也是一个筛选机制，它让工作能力强，能找到更好工作的职工选择另谋高就。在目前的条件下，对于人才流失的问题，我们几乎都是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牛爱华双眉紧锁。

“书记，再说说企业现在的人员情况吧，宁江的纺织企业从五十年代公私合营时就开始建厂了，几十年下来，退休的，在岗的，加在一起最少的也有百十来人，虽然工资不高，一个企业每个月至少也有十来万的固定支出。不管企业大小，都有个什么食堂、澡堂、幼儿园、职工宿舍等等办社会的负担，放在以前，这也不是个大事，但放到现在，还就是做不到。企业没钱发工资的那个滋味，书记，你真是不知道啊！”

“老郭，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古人早就说过，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钱就吃不了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得慌，吃饭是天大的大事。你想，这么多人要吃饭，有的职工一家四口都在我们纺织系统里面，还要养家糊口，更是大事，事关社会稳定。对于企业办社会的问题，就目前来说，我们还是要继续做好，国有企业要把社会责任担起来，而且，在国家没有新的办法出台之前，还要担好。”

“书记，我经常说的，管企业就是主要抓好人财物、产供销，那我们还是先说说人的问题吧。在计划经济年代，企业的厂长或是经理只不过是执行上级指令和计划安排、不需要自己决策和冒险的车间主任式的干部，干得好可以提拔，干得不好也可以再换一个地方重新当领导。所以，就出现了许多传达室式的干部、转播站式的干部，甚至还有算盘珠子式的干部，你不拨他，他不动，你拨一下，他动一下，真是让人气得鼻子不来风！”

“就目前我们系统里现有的厂长或者经理这个群体来看，大多数政治素质过硬，但经营素质不足，德有余而才不足。”牛爱华在心里把这些厂长、经理过了一遍。

“书记，其实我也一直在思考、在探索，纺织行业应该是个万岁产业，哪个时代不需要纺织产业呢？既然社会需要纺织行业，那么，我们国有企业或者集体企业大范围亏损的根本原因又在哪里呢？在同样的环境中，社会上那些经营成功的企业其成功的原因又在哪里呢？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思考，我认为，尽管这么多企业亏损的原因各不相同，有产品的原因，有销售的原因，有质量的原因，等等都不一样。但是，经营成功的企业都有一个好的厂长经理和一个好的领导班子。这么多年下来，我们这些企业的生产技术、规章制度、管理队伍等等都有一个比较好的基础优势，关键还是缺少领头的人。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我们缺少的正是火车头式的带头人和领导班子。”说完，郭文慧看着牛爱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