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一年》免费试读_清江曲
开头
嘉靖三十一年,在这个似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年份里,皇帝大人在深宫里安心修道,将政务全部托付给了严嵩大学士。而事实证明,严大人并没有让他失望——至少目前是这样的。在十几年的勾心斗角,你来我往之后,文武百官都已是唯严大人马首是瞻。至于那些个不服气的,如夏言、杨继盛、仇鸾等人,也都全部给收拾干净了。徐阶虽然身为次辅,却也被严党完全压制,完全没有任何与严党抗衡的资本,只能采取战略规避方针,暂时沉寂,等待时机。严党可谓是蒸蒸日上,业务前途一片大好。
这便是嘉靖三十一年的大致状况,皇帝大人依旧怠于朝政,朝堂依旧那样的暗无天日,俺答和倭寇依旧每年到边境讨要点生活补贴,庶民百姓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一年,在两个似乎寻常至极的人身上发生了两件似乎微不足道的事。
嘉靖三十一年,裕王开邸受经,一个小角色离开了翰林院,被选为裕王讲官。
同年,江陵的一个年轻人,和他的好友一起来到了京城。
酒家
“啪!——”
抽打马鞭的脆响伴着急促的马蹄声,响彻暮色掩映的茂林。马夫穿着棉袄,一手执鞭,一手拿着缰绳,悠闲自得地御使着马车,嘴里哼着小曲,正是时兴的传奇唱曲。
正值冬月,北直隶的风已寒冷刺骨。
一张满是肥肉的大脸从帘幕中伸出,先是打了个喷嚏,而后那人伸出一只肥手揉了揉鼻子,又看了看周围的景色,便对车夫问道:
“大叔,何时能到京城?”
“还有百八十里。这位老爷,天色不早了,若是快马加鞭赶到京城,怕是城门也落锁了。前面不远处倒是有一酒家,二位不如在那儿将就一晚,明日动身不迟。”
说罢,那圆脸汉子便缩回车内,问道:
“连山,你觉得如何?”
“也好,那就早点休息。”
“嗯。”
“大叔,便在那酒家住上一夜。”
“好勒。”
语罢,那胖子便躺在车厢里,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哼起不入流的艳曲来。
“这次进京之后,你小子好歹也是个例监了,也该拿出点监生的样子来。”
“你不懂,小爷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噗,你小子吹牛皮也不嫌害臊!”
那肥面大耳汉子叫唐明,字日升,嘉靖十一年生人,大红色的深衣上满是金色铜钱图案,腰扎犀带,外套貂裘,脚蹬长靴,一副贵公子气派;那年轻人便是林岳,字连山,嘉靖十三年生人,身穿白色深衣,扎布带,外罩兔皮大氅,戴一顶四方平定巾,作普通儒生打扮。二人皆是湖广富商之子,父辈又是好友兼合作伙伴,自然是从小玩同样的游戏,闯同样的祸。用今天的话说,那是光屁股的朋友。
由于生在富贵之家,林岳先生的命运本该是这样:从小锦衣玉食,无所事事,最终成为江陵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或者拜入名师大儒门下,每日苦读不辍,在数十年后考上进士,被发配到地方做个知县,而后苦熬资历,在迟暮之年混个高官退休。
但两件事的发生,彻底改写了林岳先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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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件事发生在十年前,林岳的父亲拿出积蓄,又向他人贷款,将银两缴纳给了政府。当然了,林震先生并不是做慈善的,他这么做也不是因为爱国之心无比热忱,只是为了换取让无数商人眼红的一项资源——盐引。
洪武年间,政府规定,商人可以向边关捐粮,以此获取领取和运销食盐的凭证,这凭证便是所谓盐引。后来又随着白银的使用而将纳粮改为纳银。食盐的暴利驱使着大批商人向政府捐款,而林震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份子。
然而不幸的是,林震先生很显然没有这个一夜暴富的命数。
在南海支取食盐之后,林震命令沿珠江逆流而上,将船开往韶关卸货,而后将食盐转运苏杭。行到珠江口,风浪骤起,货船失去控制,触礁沉没。整条船上除了几个深谙水性的船工,无人幸免。理所当然的,食盐全部融化,那盐引也随着林震先生沉入了江底。
于是,林震先生一夜暴富的美梦破灭了,反倒给妻儿留下了一屁股的债。林震的妻子曾氏听说了这一噩耗,当即一病不起,数月后竟然郁郁而终。整个林家便只剩下了年幼的少爷林岳。小林岳当然无法独自生活,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唐明的父亲唐老爷子仗义伸手,拉了小林岳一把。老爷子将林岳带到了唐家,又卖掉了林家大部分家业,还清了贷款,还帮林岳打理所剩不多的家业,十年下来倒也小有盈余。
第二件事却是发生在数百年后。同样是在江陵,同样是一个叫林岳的年轻人。在一个加油站里,上班族林岳正在排队等候,上一位客人已经付款离开,工作人员正拿着油枪向自己的车走来。远处有一群孩子正在追逐一个破烂不堪的足球。
“小心!”远处传来几声稚嫩的大喊,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恐。
紧接着,一颗足球向那工作人员飞去,正中面门。
他踉跄着退了一步,口中挤出一声怒骂和数声疼痛的呻吟。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手中的油枪,想要捂住红肿的额角。几乎是一瞬间,他清醒了过来,连忙伸出手,想要抓住正在下坠的油枪。但为时已晚,油枪摔在地上,坚硬的水泥地面与铝合金枪口擦出了火花,而那里,有几滴残留的汽油正在蠢蠢欲动。
无法解释这种现象,一场加油站的大爆炸为何会让两个相隔五百年的灵魂重叠在一起。科学无法解释,甚至连神话传说、宗教经文也无法给出答案。
但不管怎么说,林岳先生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虽然莫名其妙地来到这这个年代,从小过着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生活,但“双份”的灵魂也让他有了双份的记忆,以及奇高的智力,在十八岁时便中了举人——比明初的那位超级学霸解缙只晚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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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了酒家门口,马夫停下车来,伺候二人下车。门口坐着两个小厮,见状便起身走来,唱了个诺,一人把马车赶到后院卸了,一人招呼三人进屋。进得屋内,唐明问道:
“店家,可还有客房?”
“有,楼上还剩两间,都是上等客房,大木床、油纸窗,床铺都是一水的雪白。”
“大叔,今晚你便单住一间,我和连山住一间,可好?”
那马夫从江陵一路赶来,十数日间皆是受到如此待遇。林岳和唐明,一是举人,一是富家子,却放下身段,以礼相待不说,还给他每日好吃好住,从不把他当下人看待。
“二位老爷,我是个粗人,在外赶路时,便是寻着个茅草堆,也能将就一晚,我睡柴房就可以了。”
“那怎么成?就这么定了,小爷还不差这点钱。”
“大叔,你就听日升的吧,别把咱当外人。”
那马夫也不好再推辞,擦了下眼角的泪水,作揖称谢。
店小二站在一边,好像见了鬼一般,吃惊不已,他也算接待过不少贵人,却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半晌才缓过神来,说道:
“那我便带三位上楼。”
“咕~~~~~”
三人转头看向唐明,只见这货双手捂着肚子,一脸难为情地看着三人,傻笑着开口道:
“店家,你这可有什么吃食?”
“有上好的黄牛肉,嫩鹅,肥鸡,白米粥。”
林岳看了看这货的体型,又想起前世那些身患三高的人,赶紧拦住:
“好哇,你小子又要吃夜食。那医生让你节制饮食,免得伤了脾胃,这么快就忘啦?”
“哎呀,你别听那老郎中胡说八道,什么脾胃不脾胃的,小爷我健康得很。”
十几年前,林岳还是小林岳,唐明也还是小唐明,小林岳便开始劝说还是小胖子的唐明节制饮食。结果劝了十几年,这货却在增肥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反正在万恶的封建社会,唐明这种富家子也不用担心找老婆以及美观与否的问题,于是便从不在意。林岳见这货完全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干脆不管了,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唐明见状,傻笑几声,又对小二说:
“有酒么?”
“只有些村醪。”
“那便先切一斤牛肉来,再荡一壶酒来。连山,大叔,你二人可要吃些什么?”
林岳要了一杯酒,马夫要了一碗白粥。小二答应一声,便转身去了后厨。
三人寻了一张小桌,唐明挑主位坐了,林岳在上首,马夫坐下首。不多时,小二便端来吃食,退了下去。
林岳喝了几口酒,吃了两片牛肉,便放下了筷子。倒是唐明一口牛肉一口酒,吃得不亦乐乎。马夫喝了碗粥,又被唐明强行拉着吃了不少牛肉,等到盘中空空才算作罢。
一本满足的唐明向店家讨了些热水,三人洗漱完毕,便各自回到房间。
天色已黑,晚风渐起,窗户上浸过油的桃花纸被吹得沙沙作响。
“睡了吧?”唐明问道。
“嗯。”
唐明吹灭油灯,脱了鞋袜,宽衣解带,飞速钻进被窝,震得床板一响,林岳仍旧坐在床边,透过窗纸看着模模糊糊的点点渔火。
“怎的还不睡?”
“你睡吧,我再坐一会。”
“想什么呢?明早还要赶路呢,早点睡吧。”
“嗯。”
不多时,房里便被震天响的呼噜声充斥。林岳依旧看着窗外,眼中充满了壮志与焦虑——那里是京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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