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极》:归一
归一
弑仙人。
法规无边,天规无界。人为一源,鬼为一源。人死重生,生而复死,先有生还是先有死?
石柱沟夺金玺,白弄山统孽畜,李家庄渡冤魂,聚缘亭弑判官,蓬圣佛路引道水,酒毛城夺青书。
李悟道看着手中混浊之物,千百年还是没能逃脱这碗水,他己知,接下来的命运不过是继续重复,生生世世无法逾越这轮回结。
这一次人?鬼?孽?畜?天?无?
回头看着过往的奇人异兽,撇嘴一笑,不变的身影,一样的套路。
李悟道摸着嘴角僵硬不堪的皮囊,自己又活了这么几十年。
“六道轮回,灵各有命,顺而从之,莫过于此。”老头子眼前的老妪默默轻喃,话是念给饮水的灵魂听,可自己却用力压着高傲的脑袋。
这么多年还是如此,忘不得那件事?其实他更知道,在老妪黑面之下,是足够让众灵吓得魂飞魄散的疤痕。
李悟道苦笑,从上身的袄里摸出一瓶烟盒大的玉瓶放在老妪面前,老妪只一怔,继续用瓢舀着一碗碗水。
今天本为渡人日,李悟道还是在老妪桌前轮回令上发现奇异的几枚,他试着用手去触阿修罗令,老妪眉头一皱,将饿鬼令推到李悟道面前。李悟道摇了摇头,背后扎起的长辫跳了下,拿起饿鬼令转身走向鬼门。
那个修罗令又能让这女人换几滴功德水吧!
妇人之见,目光短浅。
李悟道踏着片片彼岸花从了老妪意愿入了鬼门。
随后一个豹面人只在桌子上一抹,人令瞬间以雷霆之势化作饿鬼令,一个虎跃抢先李悟道之前。
乌暗之光在李氏脚落在门槛的时刻炸开,又在众多灵魂抬头仰望的时候被另一道红光一锤消散。
无数个灵魂不知云云,偶有几个面孔嘴角露有**注视着鬼门。
......
梨园王。
“一鸟,二兔,三鸡。能宰些不少铜板了吧?”
骄阳当空,秋致远赤着膀子躺在堂屋,眯着眼昏着头,再有几个时辰该收笼了。
破草房门前有个黝黑男子,紧闭双唇,只在土泥路上左进右出,进梨园的时候顺道摸两个熟梨。
“叔,阿远在家没。”
“里屋。”
蹲在门口手里端个破烟斗的老头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滴水,一副疲惫的样子。
“志远,听隔壁村里的鸡头说咕咕江里今天又有一桩买卖。”
被唤作阿远的年轻人揉了揉眼睛,随手扯了颗门前的大蒜,“哪家的豆儿开了?老子的网又没得捞了,走,下江!”
“贵儿,你姐初几嫁人?”
“下月五号。”黝黑青年人面不露表情,万没有一丝笑意。
“嘛,你这信求,傻子嫁傻子,咱们这口饭全靠自己的贱命,你准姐夫可不是俗人,咕咕江里打江湖的不都靠那傻子的赖犬?”青年边嬉笑边齐整衣冠往门前踏去。
黝黑小子沉寂无声,用手臂一挥揽着对方出了堂屋几十米。
依旧缩在门槛的老头儿打颤着牙,污秽的手指戳了戳被烟斗烫伤的舌头,轻声嘟囔,“规矩不能破,任你阴德百载敢祸害我子孙?”
秋致远勾起嘴角摇摇头,眼神一愣,这小子还是不按规矩办事,无奈塞了瓣蒜,闷气往前走。
随着两个背影与持烟斗老者拉开距离,老者又一度昏昏欲睡。
两个小子猛然被微胖白脸的妇女拦路,手上挥着韭菜“远儿,毛蛋往咕江上岸去,这两个时辰了,你是去上岸的吧,赶紧给那兔崽子抓回来。”
秋致远意料之中只笑,待那妇女慢慢满脸笑纹皱在一起“白姨,十两银子不错了,够你家大半年开销了吧。”
“哪的话,阿远。你蛋弟再没良心也不会去抢你小子的生意,这韭菜阳气重,定能让你上岸中财。”
秋致远面部凝重,快走向前。
黝黑少年环顾四周无人,从妇人手里接过一袋铜板连同韭菜塞于胸前,夺步走到发小面前。
“你收她银子干嘛?!”
“这是铜板。”
秋致远一副鄙夷的样子,伸手去抢那袋钱财。
被叫做贵儿的的青年无动于衷,左手掷高右手一举钱袋稳稳落入。
“你爹在土坑抽的是烟?俺姐在村上嫁的是人?那官人说救了那孩子,先赏五十两银子。”
看对方不说话,只闷声在泥泞上左拐右抹,“能活着回来,我拿一半银子给你家老子买月把的真烟草。”
“出门拿赏钱是这行大忌,能活着出那九湾沟再谈。呵,那婆娘几根韭菜就能破了这命局?他儿子多半回不来了。”秋致远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远方无边洪江,不时漂出几个青白交杂的尸体。
二人愈发愈逼近咕咕江,身体也越发冷汗直逼。
走到秋致远一喝,“起!”
阿贵闻言一溜儿把竹筏子推入江中,牢牢捆住桥墩的粗绳顺水直下。
约莫推有十几只竹筏,秋致远哑口无言,今日竟无南风,竹筏有几只原地没动,有几只飘了不过百米。
索性,秋致远直接将木舟也推下水,扔里面两个浆,一不做二不休。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
人为柴死,鸟为食亡。
一个字就是干!
秋致远跃身跳进小舟,捻着娘留的黑绳轻喃“三月风当头,九出鬼不入。”
靠天运吃饭不能总吃香,“水鬼”这个行当靠的就是一辈子固守,不逆命,守行规。细想今日出家,这小子不让照回光镜,没带寻尸犬,又收了还魂银,更无假借南风。
秋致远出了口长气,盘算今日大获而归的几率极小,这些神鬼冒犯不说坏了阴德,起码要折去几年阳寿。
贵儿看对方一副要死的样子,咧嘴示意对方身后,秋致远疑虑地回头看。
一片汪洋,寂静无声。
黝黑青年趁机捧出一个草篓,浑浑黑水中静立着暗影,如陷入沼泽中无助之人。
两人会心一笑,因果循环。
凭这黑鱼的百年修行祭江中冤魂,何乐而不为?今天的冒犯煞数能解了不说,还能给哥俩积些德字吧?
弱肉强食是这世界的锁。
钱财权势是这世界的钥匙。
只是我俩有了这份仙缘,能有那鲤鱼跃龙门的气魄?
......
梨园王有个村规,不得顺江直下一日。
秋致远这个捡尸人行当在村里有两家。
一家在桥东,一家在桥西。不像江湖所言人心险恶,为财反目,反而两家素来交好,生死与共。至于为什么会有上文奇怪的村规,不得再插上一句,这是村规,更是捡尸人的大忌。
起初大家不信,老祖宗的传说谁不知道?
岂由些老古董们三言两语蒙骗过去?小家伙们的水性哪个不是浪里白龙?
在这咕咕江下流飘三日,能获无量功德长生不死。老祖宗作比,这江若比作香火,江尽头比作鼎,能往江下划上三日就入了神仙当年掷下的先机鼎。
现实是,的确没人能顺流而下三日而不亡,舍命博了逆天功德而不死。
但凡顺着江水下流不死之人,从古至今就两人,不是花言巧语的老祖宗。而正是那捡尸的两家家主。
一位家主胆大妄为向江下划过一日,另一位家主年少无知随荷叶飘过两日一夜。
二人活着进村的时候各家都摆上了宴席,认为两人是神仙下凡。
年少的家主当时年纪尚晓,没能透露一点风声,而胆大的家主只说了与老祖宗相反的话。
江下万丈有亡灵!
可在村民眼里,不觉得江水之下有多忌讳,自当他们是得了便宜卖乖。
但这都是表面现象,二人回来以后性格出现了巨大变化,平日无事缄默无言。
壮士每日花上三个时辰卷柳叶,然后坐在村头面江再抽上几个时辰。壮士媳妇起初不理解也不反对,可看着家徒四壁男人也不做活,忍无可忍带着孩子给别的乡里地主当小妾。后来,地主婆娘生的崽在朝廷当上了官,而小妾正好过了貌美的年龄。索性,地主顺了一房意愿把她休了,小妾气不过,把儿子送到壮士门前喝药安乐了。
而另一个有机遇活下的娃娃也没能好到哪里。那孩子吃了五年梨园王里的百家饭,然后无缘无故孤身一人上了惨尸坟,据说是整日打猎为生。众人不管能不能拦的住他,自己养的娃能不知道什么德行?这个孩子能说话的时候就喃些大家听不懂的怪语,本就是个傻子,索性放养。而真正让村民忌讳的是孩子在惨尸坟活了十五年之久!
听村民讲傻子这些年呆的是座死山,俗言就是被魂锁封印的山,但凡是山中冤魂永世不死不灭亦不可转世。
百余年前村里发洪水,淹了方圆几里。村长唤来所有人在山上避了两日,等洪水退了的时候,也只有一处雨露不沾,就是这死山。而水退后淹死的村民尸体却逆流出现在高坡,所以都谣传村长是个猪獒精,奉命来取人精气。的确,事后那骑猪的村长无影无踪,他平日骑的白猪反倒如鬼附身日日在村里晃悠,这也更加证实了谣言。
话说回来,惨尸坟上片片白骨,但凡飞禽走兽入了里面尸骨难寻,那傻娃娃怎么活十几年的?
这一点......
持旱烟杆的老头知道,那乘荷叶漂流的娃娃知道,被称作猪獒的村长知道。前些年,三人相视对笑一笑的样子,就像今日初出井底的那两个小儿一样。
破龙
梨园王山下住个和尚。
两天一打坐,四天一化缘。
咕咕江水中飘俩青年。
两刻一小叹,四刻一长言。
可惜的是和尚圆寂了。
这两个青年......
古人斩首时最爱午时三刻是为何?午时是阳气最为旺盛,能占六分。这时候斩首大多数是为了避人的鬼魂不散报冤,扰民动心。但六分阳气哪能封了**一脉?京城有国师一言点破迷津,此后但凡斩首。监斩官放三响炮镇一分阳气,敬囚犯三碗新酿的酒,万不可用地藏醇酒,又能堆一分阳气,最后生起束燃火避去一分阴气。这时候约莫阳气八九分,斩首示众定不会引鬼魂不散。
有人可能早疑虑为何我二人不早日出门,让阳气八九分时捡尸岂不美哉?方才说的是官场,而民道救人就讲个以阳借阴,捡尸人这个行当中最过明显。
人为二体,气,身。
气离人亡,也就是俗言安乐,人离气死,换句话疯癫。
而魂魄最不宜脱离皮囊的时候也就是夕阳下山的时刻,这时候脱缰的野马下辈子造化不会鼎盛,气多半不会此时脱体。
民道正是窥得了这个因果,捡尸人多半会在太阳将下时出没,也就是所说的以阳借阴,折自己阳寿来换落水者渺茫的生机。捡尸人,捡尸人。捡到活人家人一高兴能值好些银子,死人呐?真的就是捡死人了,最多也就是些铜板板。
要说七里八乡都愁眉莫展的咕咕江。
镇江梁算是咕咕江里一绝。
九湾沟算是咕咕江里一绝。
惨尸坟算是咕咕江里一绝。
净魂岛算是咕咕江里一绝。
镇江梁。
封刀横叉,横尸聚水。
每年在这个九湾角秋致远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取得几笔生意,这往少数说,个把月有个一两具尸体。赶尸人如果不是有意出江寻金,每打捞起一尸都会挂在镇江梁下等亲戚去认尸。每月都是旧的还没去,新的就来了。这行当兴旺了百年,尸骨未寒没人领尸的多的是,若拿着碗往水下三尺的泥土挖去,挖出半碗腐骨不算稀奇事。
这百亩江河被沙泥水血混为一体散发的迂腐之气尤为浓烈,贵儿内心有些心酸,又有些释然。但凡亲人看到悬赏的尸体,拿上百余铜板既能保他们全尸,还可寻个宝地安魂,图个投胎转世。
要怪只怪这些人阳德不够,自己命悲,家人又无处可寻。
自己儿时不是没想过要积德乱葬他们。但细想,恐怕这梨园王所有净土也葬不完上千冤灵吧?
“阿弥陀佛。”
江水随着突来的南风激流猛进,船体左右摇摆,秋致远一个弹指打到对方脑袋。
“阿弥阿弥!划船!一不留神咱哥俩就真阿弥陀佛了!”
黝黑少年猛然往前方镇江梁看去。
生灵涂炭。
无数铁链混并,黄压黑,白压黄,铁链下挂着无数头颅,要么被冲没了身体,要么被铁链吊断只剩下残肢,继而残肢压着的就是断骸,现在哪怕他们亲爹娘来了也不会认得这些人。
可秋致远顾不得这么多。
凶多吉少。
眼前看到的是笔直的木桩拦江而断,凸出木阶高出江水三米之高,很长千米的木桩正中只留一米多宽窄的出口。
百念命为先。
秋致远深呼吸,到了这才刚入了鬼门关第一步。二人赶紧掌控好手中的浆,调整角度使船体正对出口后才舒了心。
再一眨眼,船只尾方正坐一人,单手背后,单手各拍二人后背一下。
刚下肚的热气瞬间发凉,竟硬生生倒流了回来。
鬼?!
不给对方放映机会,青面白衣一个闪身堵在出口,背面往后施法。
阴风不燥只无声弥漫开来。
秋致远和阿贵目光如炬,瞬间屏息,右手一转,两指直竖,将精气传于浆中。
“冲。”
二人齐力挥舞,借力打力。船头赋予了生命布满银光,形成剑尖,犹如飞龙扑食一般射向白衣。
白衣一个响指,转身青面又化为紫面,以指为笔,以空为纸,快速画出一圆,五指一推。
“不自量力。”
黑柱携滔滔江水万丈,顶天立地。银蛇聚阳气蓄势而来,黑柱幻化作巨身黑狼冷眼旁观。银蛇横冲破去黑狼半个身体,阿贵咧嘴一笑不过如此,黑狼却又一个幻化出现侧面直取首级。
一黑一白。
一静一动。
万兽皆惊,鱼虾竞跃。
小舟被白衣以妖术掀翻,二人闻声不对。空中一个旋身越空,一棍将船劈开,稳稳落入木板之上。
“九下乘的孽魂也敢出来。”
紫面白衣捋直了下鬓角,“吾乃孽魂,尔等岂不为余畜。”
秋致远打量对方,听对方的方言至少是百年前土语“为何挡我二人入江救人?既然你为亡魂,以求得道高升,积德行善佑过江之人不是成人之美?”
“哈哈。得道高升?此处从未有途人行路,如你此言,机遇不是要等上万年。本尊看你二人在这江中长大,莫不是还想欺诈于我?”紫面白衣面露不屑,一副老农夫见到兔子的样子。
秋致远眼珠一转“老妖,我二人在这江上闯荡十几年,小子再眼拙也不能一次没见过你不是?”
紫面白衣摇了摇头,用掌抿了下脸,转为白面,“看你二人与我有些渊源,听小生一句劝,回头是岸。”
阿贵一愣,回头是岸?
你怕不是被错台词了吧?
一个鬼魂和我说回头是岸?
秋致远再次打量面前的变脸怪。紫面看不清面容,白面看来竟一副书生模样。
瘦脸,钩鼻,樱桃嘴。双眼微陷,映半月面。身着华贵绸缎白衣,手持耀光宝物黑伞。
“胆敢再向前一步,休怪我手下无情。”
秋致远冷颤,不知为何始终没豪气踏上一脚,竟还不自觉后退上半步。
手起器落。
阿贵和秋致远被一股无名之物笼罩,万籁俱寂,阴阳二体,贵阳远阴。在二人阴阳交合之处,一横金痕,如刀剑打斗留下一般。
秋致远暗惊,这莫不是阴阳结界?我黑,岂不是我是阴界,白贵为阳界?
阿贵屏息看向对方身后,秋致远猛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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