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山绝藏》——寒川孤立
元山绝藏 第一章 楔子(一)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总结我这三十来年的生活,虽然我每年在年底的时候,总是能写得一手好当年总结和来年计划。总有人对我竖起大拇指,夸我语文学得很是到位时,我只想毫不客气得和这些大多数时候可能是同事的人说,你们懂个毛!这和我当年学语文好不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脑子里只有两个字解释自己的行动,这就是个差事,我还指望它糊口呢。忘说了,我是个三尺矮台的匠人,你懂得我是干什么的。蜡烛成灰春蚕到死,我还不是很能做到,不过还算是得到了N届门徒们的勉强认可,不过从来入不得周围那些名门正派苗红三代的六派弟子法眼。罢了,我不说话,算是对他们的基本态度,正是应了那句话,我好或者不好,关他们啥事;他们好或者不好,关我啥事。
不过世事无绝对,所谓世上本无事,庸人来扰之。就在今天我背着拿本纯属个人爱好的《北魏史》的时候,总监那对卫生眼雷达一般从悄无声息被推开的门缝里扫了进来。有人要问,为什么你们那里的上司叫总监?主管、主任、经理岂不是更霸气,这个问题不要问我,因为我不负责管理结构设计,没有人让我干过这个。
话说眼前,毕竟卫生眼过来了,我还是要装一下的,稍微矜持些把笔拿起来,看上去我在做笔记。卫生眼说,小吴啊,这学期末又快到了,你看我们这几个科室所有人都忙碌这么久,总不能忙碌到死无人知啊,呵呵,你先把手头的事情放放吧,课呢叫人给你代几节,毕竟孰轻孰重你知道的,要给年轻同事做个表率啊。我点点头,看来我的判断又一次被无情的世界给肯定了,一般人都是用脑袋思考的,因而注定碌碌无为而平凡。我还能说什么,呵呵之后开始提条件,那个总监,那各个负责口上的大佬们得提供必要信息给我啊,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总监连连点头,马上兑现,拽出手机打开微信,直接语音,各位同仁,请把这学期的工作罗列些,直接QQ给吴非,记住,他完成总结的时候,所有人要绝对配合。
真他喵的好使,这帮人给予的我配合及时而到位,甚至还有给别人主动要求把他们科室的业绩放在前面,最好能多多润色锦上添花。我倒不是稀罕那几根串,而是实在享受这帮名门正派自恃高人一等的家伙口舌生莲围着我说好话。不是夸张,这几天我都能笑着醒过来,老婆在一边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我接着睡接着笑醒。
一年两次这种日子,我琢磨出这么个门道来,遇到个无风也得闹出三尺浪来的总监,能把人给折腾死,反之,如果来个三棍子都抡不出个屁来就想着混退休的总监,那么作为下属,也难免忙碌到死,司马老大爷还真是一语中的,人,固有一死啊。我真怀疑我是不是要这辈子就这样下去,想想都叫人发疯。
周五了,再混过这天,就是双休,不过下周一就是我得拿出一稿的时候。说到底虽然不想写这些破玩意,总认为没有那个文坛圣手是靠着写总结和计划名传千古的,可是我总不能叫他们小看吧,所以我还是花了些心思的,花点时间的。以至于远在西藏的发小二平子要和我视频的时候,我都回了个语音说没空给扣了。没想到的是,也不知道二平子发什么疯,大早上还不到八点,估计他那边还是半夜呢,就着急和我视频。我只好把车停在路边,连上了。
视频里的二平子穿戴整齐,看来有什么事要出门的样子,我逗了他一句,咋地,这是要攀登珠穆朗玛吗。二平子总说自己哪天非得去趟珠穆朗玛,拍几张照片回来震震我和勇子,所以我是不是都拿这个开玩笑。他显然没心思和我谈这个,摆摆手,说长话短说,我准备回山西老家一趟,家里有些事。你回去不?我说我这不是还不到暑假啊。他拍拍后脑勺,说对对对。他点了一根烟,问我有多长时间没见勇子了,我说这不是经常视频吗,勇子出事了,看上去他很平静,可我已经能从视频里听到了他开始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这么多年在外漂泊,事业虽然不算大,可毕竟也算是闯过南走过北的人,这么还激动成这样了。我对着视频问了几句,他一言不发,我还以为信号不好卡顿了呢,结果这货突然笑出声来,说这是逗我玩的。我勒个去它三舅爷的,恶狠狠对他比划了个我们几个才能看懂的手势,他说确实要回老家,就问我还能不能早点回去好歹见个面。我看看已经出现在前方的校门,说了句很是深沉的话,人在江湖漂泊,真所谓身不由己是游侠啊。对面来了一句滚,就要挂断,我摆手制止,提了个意,要不你回老家叫着勇子,来我这里,我负责好吃好喝好招待,哈啤酒撸串?二平子问能不能带家属,我说只负责发小的开支。说笑之间断了视频,开车继续去上班,为了总结而奋斗,原来十五年来时路有时候就是为这些忙碌,这也是呵呵的呵呵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有总结写而欣喜,就在交了总结的当天晚上,加班多看了几页《北魏史》,晚上还闹腾开了。哼哼唧唧被老婆踹醒,愣是再也睡不着了,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脖子上,而脑袋顶端也没啥奇怪的帽子啥的,摸摸胸口,还是起伏不定,再掐掐皮肤,这是活着的我。我觉得得把梦记下来,万一我哪天心血来潮也写出一部皇皇巨著时,这也可是素材啊。于是在老婆的梦呓声中,我记下了梦中的种种:
夕阳如血,拖着一抹的沉重红色挨着西方的山峦就要躲起来了,站在宫殿的最高一级上,我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刚刚递上去的奏折,到现在还是没有回应。按照常理,时间越长的,要不是所奏之事,非同小可,抑或大皇帝陛下已经震怒,有意叫臣下长时间承受忐忑不安的等待。我猜想,我遇到的可能是后一种情况。我算是王朝创立之初,跟着太祖征战天下的几个大家族的后代之一,至今也执掌着王朝的重要权力之一,北部军帐大权。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忌惮之处。这些年来,王朝的实力从一年只有两个季节的极寒之地,一路朝着西南征伐开疆扩土,到了这平成。随着而来的,不仅是王朝的实力日渐强大,我们鲜卑族接触到的汉人也越来越多。他们随着我们疆域的扩大,也拜他们王朝天子落荒而逃所赐,很自然成为了我们的臣民。
那时,先帝还在,宏皇帝还只是个断奶未久的毛孩子,有些时候,他还要到我这个姨夫的家里来玩耍。到了先帝晚年,汉人臣子不断进入中央权帐内,权帐内的鲜卑族贵族臣子反倒越来越少。而这一切,到了先帝纳汉人女齐氏之后,变得越来越严重。鉴于这些年我和我的军帐属下为王朝镇守比方天下,尽心尽力,也因为我根本无意干涉中央权帐的那些权力纷争,我成为了先帝对王朝权力结构重组的唯一保留之处,北方军帐的保留给了我一份自豪也给我一份沉重,就像此刻还没有落山的半只夕阳,它带着的血红,很可能就是不久之后我脖颈处留下的热血最好的先兆吧。我做好准备了吗?
这次我只带着十六骠骑日夜兼程赶回平成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全力阻止宏皇帝这个王朝的年轻领袖,能收回自己的决定,放弃迁都的计划。我能成功吗?在赶回平成的路上,我咬破手指,按照鲜卑古老的传统,给宏皇帝写了血书。属下担心我年事已高,悄悄建议我用羊血代替,我回绝了。这条命,属于大鲜卑,血,又何尝不是?我不担心自己的血够或者不够,只是希望宏皇帝能收回这样的成命。我等的时间越久,内心的自信也越来越少。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到我在平成的府邸,暂住一宿之后,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赶回北方军帐吧。
我扭身离开的那一刻,身后一嗓子细细的低唤传来,乌尔菲特大人,这么着急走,不等大皇帝陛下的回批了?我没有好气回答身后之人,我在我府邸等候,彻夜不眠等候。十六骠骑随在身后鱼贯而出。来平成之前我早已听说,朝中的一众大臣都主张削弱地方实力,首当其冲的就是我这独存的北方军帐。就在今天我进入禁城之前,往日的旧相识还为我送别,旧相识很多年前送我离开军帐远征他乡一样,几个人握着我的手重重拍下,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彻夜不眠等候,可惜那夜我没有等来宏皇帝的回批,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有等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我捱过了几个晚上,终于等到了一个由内宫的阉官带来的口谕,我不能离开平成,我要等待宏皇帝回来!回来?难道宏皇帝没有在平成?堂堂大鲜卑皇帝,居然不在他的都城,我的老天。我想要再问带来口谕的阉官,既然这皇帝不在,又是谁人发出的口谕,阉官张张嘴,没有发声,我猜得出来,那个音分明是齐。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明白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明白。天下起了大雨,大似瓢泼,我想大概老天爷也在刻意给我安排一次前途未卜的和大皇帝的见面。
元山绝藏 第二章 楔子(二)
一连几天,大雨如注,平成的街道上已经水深几近能行船,大皇帝还没有消息传来。当初我接到齐后的口谕时,内心做的猜测,看来正在毫无阻挡得成为现实,大皇帝果然不在京城,而这不是最可怕的,我接连想到的其他利害,叫我如坠万丈冰洞之中:皇帝不在,而齐后却可以随便发布口谕,这王朝还是原来先帝在时的那番江山吗?我内心深处翻江倒海,可面色毫不变化,这不是我的北方军帐,也没有更多的人给我更多的帮助,来解开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谜团,更没有人能帮助我面对解开谜团之后的种种不测。口谕始终不来,我等的急躁起来,在正堂踱步终日,晚间只能叫随从整治了酒肉,对着还在下个不停的大雨,自斟自饮。
这不是办法,等到我忍耐的极限到了的时候,我终于狠狠扔掉了手里的酒杯,抬脚踢翻了案几,我要面见齐后。那是个早晨,透过雨幕,东方的光亮已经出现。我自信自己尽管整夜饮酒,倒也不至于不胜酒力,吩咐随从为我更衣,换上朝服准备入禁城,见齐后。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爷在胡来,我从来都卑微得相信这公平的上天。就在我要踏出门槛的时候,也就在马厩里的坐骑嘶吼准备随着我冒雨出行的时候,大雨停了,大雨就那么毫无征兆得停了。正好,停了正好,我以为这是老天爷在助我,助我王朝。飞身上马,疾驰而去,我都没来得及看看街边到底跟往常有什么不同,当然,终年替大皇帝守卫着北部边疆的我,根本也不知道这平成到底有什么特点,我只记得从我很少居住的府邸到禁城的那条路而已。
我没有到禁城,我到不了。当我飞驰到刚刚能看到禁城的大门的时候,城门开了,排列整齐的节杖,各式随官鱼贯而出。我在马上的身子一震,着分明是大皇帝出行时的礼仪啊,难道这些天来,大皇帝根本没有外出?我不知道该在那一刻如何理清脑子里的思绪。我是个粗人,但还不至于是个乱臣贼子,我知道该干什么。远远下马,跪在路旁,这是我自愿追随的先帝立的继承人,我对年轻的他,同样愿意肝脑涂地。虽然雨住却没有天晴的老天爷,就在那刻,再次下起雨来,丝丝雨雾中,那支庞大的队伍到了我近前,我在默默估计,大皇帝的车驾应当在什么位置。
我没有抬头,但是我分明感觉到了队伍缓缓停了下来。抬眼看去,正是熟悉的大皇帝的车驾,车轮上精雕细刻的龙纹,红黄两色的装饰,我很熟悉,因为就在去年,大皇帝还亲自巡幸了北部军帐下辖的疆域。从车驾里伸出来的手,我同样熟悉,这是才刚刚执掌其王朝的年轻的手,那该手上的还没有生出来茧子吧。我惊讶于自己居然在那一刻还胡思乱想了。我被召唤到了车前,其他人都沉默着,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你在,我走。仅仅四个字,还有年轻的手留在我肩膀上的温度。车驾再次动起来,我从大皇帝车驾之后的那驾车里,看到了一张涂脂抹粉的妖艳的脸,大约那就是齐后。
梦到这里就没有了,我揉搓着肿胀的眼睛,懒得理会老婆的提问。我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告诉过她,我感觉自己不是个普通人。结果她一脸的不屑,一个切字飘过,我知道她的真实态度。所以,我半夜一骨碌爬起来开着电脑,记录一个刚刚做过的梦,还指望得到理解吗?对,我不在乎这个,可是我得在乎些什么。看看手表,都快要六点半了,闹钟在五分钟后会以我听了会发疯的音调忠实得叫我起床,还睡什么睡啊。我斜靠着床头,打开了微信,想看看有没有损友在朋友圈里肆意伤害我,算是自虐吧。还好,没有损友这么早出来害人,不过随即有人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还是条语音,凑在耳朵上一听,是二平子。听他气喘吁吁,声音也不大清楚,大约那个意思,是叫我抽空回老家,哥儿几个见见面。我敲了几个字,尽量吧,天知道我的诚意到底有几分,这么干,可能就是为了骗自己,骗朋友吧。
上午到了单位,周一,没有课,刚想打开本书消遣消遣,摆出一副备课样子的我就被总监提溜走了。不用问,还是稿子的事呗。总监哼哼哧哧一顿,叫我就行修改。我说就这些了,总监脸一拉,说不对,好好改改。他就像是那小妖怪朝着山大王献宝一项,有些谄媚得提醒我,小吴啊,你知不知道主管我们的祁校也很辛苦啊,作为老同志你知道的,我们的工作离不开这个这个这个的。总监啊总监,我就不明白你一顿这个,到底是哪个?我故意摆出一副根本没有理解的样子,反问总监,可脸上的微笑出卖了我。总监口气一变,来了一句,找个凉快的地方呆着给我改稿子去。我反口一句,办公室不凉快啊,总监都要疯了,破口而出:这个校园里你爱上哪里上哪里,厕所我也没意见,消失。
很好,我端着我的本儿,一溜烟就去了最近的图书馆,安静,安逸。要不说很多人都想挤到这个部门来,我打着哈哈和门卫打了招呼,在一个角落里落座。遇到了几个熟悉的学生,跟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还好其中有人指指眼部,我才意识到可能我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状。不过很快,我整个人彻底清醒了。手机震动,来短信了。还是二平子,我秒回,问他大早发语音,发的哪门子神经。他也秒回,说没有。我秒回,他喵的这有微信为证啊,截图一个发给他。那边沉默了很久,说不可能,那个手机早在西藏那边时掉河里了。我去,我翻开微信,确实,这个微信号码上次给我发消息,还是一年多以前。我不知道该回二平子什么,反问一句,算是问他,也算是问自己,四个字:这算什么?
算什么不知道,他在短信里告诉我,他刚回到老家见到了勇子。我还开玩笑说你们是不是特别想念我啊。没想到二平子来了一句,勇子出事了。还来骗我,我索性拨通了二平子的电话。他没接,而是给我打了过来。好兄弟,他拿着移动公司的内部员工卡,自然省钱了。我毫不客气接了起来。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却不是二平子,是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那个人说他是勇子,我嘴上嗯嗯两声,心里却一千一万个不相信。勇子属鸡,比我大一岁,我发小,怎么说话就跟个老头子似的?二平子接过了电话,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
勇子和我、二平子不一样,路子不同。我吊儿郎当但学业还算搞得不错上了高中接着读了个普通大学做了个教书匠,而二平子读了高职学了养殖最后做起了业务跑了销售,勇子当时学习也不算差,是那种只要稍微一用功就能进前几名的孩子,可惜家里条件不好最后初中没读完就进了工厂,挣钱给家里贴补家用。这几年几次回乡,我见到过几次他。看上去这小子混得不错,有了自己的小作坊还娶了媳妇,俨然一个亲力亲为的小老板。不过因为忙也没好好聊过。好好的日子,怎么就出事了?还是从电线杆子上摔了下来?二平子告诉我,村子里线路改造,电工不够,勇子懂行就参加了。这次所谓的改造,其实就是把过去老旧的木头杆子换成水泥杆子。替换下来的木头杆子,就变成了各家各户自己拉线路时的杆子了。
出事的前一天,缺了腿的白五,晃着大脑袋来到勇子家,叫勇子帮忙给把他家的线路好好理理顺,该架杆子的地方架上他几根,方便为第一嘛。勇子这人生来热情,当下就答应了,问杆子够不够。白五说管够放心然后就走了。到了第二天,勇子带着爬电线杆子的全套家伙事到了白五家,抬头就看到了一根刚刚砍回来的碗口粗的树杆子。这老头,还没有晾干的树杆子哪能用,活糊涂了吧。勇子开始挖坑埋杆子填土,爬杆子拉线。连续几根之后,眼瞅着要干完活儿了,白五说还想王西屋也就是那个破窑洞里引一根线过去。勇子说没杆子了啊,白五说有,我算好的。白五指着那根扒了皮的树杆子说,勇子心说这不行,可是转念一想,一次弄完拉倒,白五这人黏糊的很,你不顺着他来,他能叨叨个没完没了。接着挖坑埋杆子,勇子爬拉上去。还没有爬到对顶端,好好的杆子从中间来了个突然折断,勇子都来不及反应,后背朝地重重摔了下去,当时就没气息了。白五被吓愣住了,好一阵儿才二傻子一样哭天喊地叫人。
二平子说完了勇子怎么出的事,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你知道那杆子怎么回事吗?我第一反应就是不够粗,或者是脆生生的杨树,二平子说碗口粗,槐树。这么怪?二平子说我问过白五这个老东西,你知道他从哪砍的树吗?我左右寻思,该不会是村子后面的元山吧,我勒个去,白五他疯了?元山上的树也能砍?实际上,白五未必是疯子,倒是握着手机的我,开始两手颤抖起来,这是个开始?不是,之前已经有人死于非命,能到此为止,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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