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苏眉》——光盲之神

第一章

凌晨五点二十六分，汪小可再次被电话吵醒了。

半抬起上半身，一边伸手去摸索电话的所在地，一边低头去看睡在隔壁床的王虎。

这货果然仍在呼呼大睡，雷打不动。

“死胖子，你还真是好福气，只有我是天生劳累命吗？这还没睡半小时呢。”一边嘀咕一边抓起电话。

“这里是110指挥中心，滨江南路所请立即出警……”

汪小可一骨碌坐起来，一边拿起笔往本子上记，一边伸腿去踹王虎的铁床架。

那胖子也缓缓坐了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咕咕囔囔：“下班了么？”

“还想下班？跟我值班算你倒霉，”汪小可挂了电话，一边往身上套外套一边说道，“出警喽。”

*

写完最后几个字，坐在副驾驶的汪小可合上小本子，往车窗外看去。

初冬的清晨五点半，天仍然很黑。气温很低，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车辆，显得一片死寂。相对于车水马龙的白天，每当这时，汪小可都会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宁静感，似乎已远离了这繁扰的都市，又回到了儿时的故乡山村。

从警校毕业来到天澜市这个大都会已经四年多了。在山村里长大，曾经如此地向往外面的大世界，这种心情甚至成为了汪小可苦读的全部动力。他几乎没有跟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过，农活和学习就是他童年的一切。唯一的娱乐，就是在结束了劳累的一天后，在屋场前抬头仰望星空，倾听天籁，感受那如水的寂寞，憧憬着山外的生活。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凌晨的寂静往往会触动汪小可内心的原因。

经过自己的努力，汪小可正一步一步向自己的梦想迈进。偶尔内心也会有少许的骄傲与自豪，但大多数时候，汪小可内心是谨慎地怀着一颗感恩之心的。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虽然可以说自己的收获与付出是成正比的，但还有更多付出更多的人却什么也没得到。比如说自己那还在山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他们仍然在持续着高强度的劳动，仍然只能享有最基本甚至可以说是贫乏的物质生活，但仍然任劳任怨，心存感激，感激远离战火，温饱无虞。所以汪小可一直谨小慎微，兢兢业业，少说多做，因此无论是谁，都不能否认汪小可是一个同龄人中少有的敬业上进的年轻人。汪小可也并没有觉得这样什么不妥，他反而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快实现自己的梦想，这种过程，其实是一个快乐的过程。

“哥，我算是看出来了，确实，但凡跟你值班这一天，事就特别多。”胖子王虎的话把汪小可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怎么，有意见么，下次申请跟炮哥他们值班啊。”汪小可笑眯眯地说。

“别啊哥，我就开玩笑这么一说，您行行好别拿我开涮啊。”王虎说道，“只有哥才把我当警察，跟他们一起，不是端茶送水就是买烟泡面，整个一杂役。现在是没有屎盆子了，要不然每天倒屎盆子铁定是我干的活。”

汪小可说道：“每个人的工作方法都不一样，你只要做好你份内的事就好了，搞好后勤，照顾好兄弟们，让他们工作起来没有后顾之忧，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好吗，所以我倒觉得炮哥并不一定就是欺负你，你也不要对炮哥有什么意见，毕竟他也是你上司。”

“只有你能什么都忍，事做得最多，功劳让别人领，还能毫无怨言，”王虎不服气地说，“哥，别怪我多嘴，你这说得好听呢，叫人好，老实；说得不好听就是阿弥陀佛人，这叫懦弱。”

“是是，所以现在你也欺负我老实，当面揭我老底是吧。”汪小可笑着说道，“那么警察同志，现在你出警已经六分半钟了，请问还要多久才能到案发现场呢？”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在那里。”王虎指着马路前方右手边绿化带，那里已经围了一堆人。

“我觉得你确实越来越有做一个合格警察的架势了。”汪小可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过去吧。”

*

滨江公园是个开放式的公园，现在汪小可他们警车停靠的滨江南路就是公园的北边界，而滨江南路以北是一大片建在防洪堤上的绿化带，防洪堤以北就是著名的天澜江了。绿化带里大树成荫，树阴下则是专供市民步行的石板路，由于空气好，风景好，这条路是市民晨练的热门地点。

现在，就在步道旁边围了十几二十人，很显然，这就是汪小可他们出警的目的地。下了车，两个人疾步往人群走去。

虽然一路上并没有鸣警笛，但由于警灯的闪烁，警车的到来还是引起了群众的注意。他们看到走过来的警官，自发地让出了一条路，好让汪小可和王虎进到人群中央。

离步道约十五米远的草地上躺着一个人。此人是左侧朝地侧躺着的，散乱的长发遮住了脸，身着女式家居服，生死不明。也不用语言分工，只是对视了一眼，汪小可和王虎就分头行动起来。

王虎叉开双手，一边示意人群尽量散开，一边问道：“请问是谁报的案？”

汪小可则蹲下身子，去检查躺在地上的人。

稍微拨开那人的头发，出现在汪小可面前的是一张年轻女性的脸。心中暗叹，汪小可开始检查呼吸、颈动脉、瞳孔。呼吸心跳都没有了，瞳孔放大，显然没有了生命体征。

汪小可抬头的时候，王虎正好投来询问的眼光。汪小可摇了摇头，王虎也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对着电台说道：“呼叫指挥中心，案件编号1023052601AP，滨江南路派出所三级警司汪小可，一级警员王虎已到达案发现场。现场确认发现一具尸体，死因不明，请指示。”

对讲机里传来女声：“收到。刑警队、救护车和法医都已经在路上。请按照行动指引保护现场，维持现场秩序，并等待下一步指示。”

*

在呼叫指挥中心之前，王虎已经找到了首先报案的小伙子，现在正在问话。

汪小可并没有立即站起来。他仍然看着地上躺着的已经没有生命的女子。

生命如此脆弱。干公安以来，经常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前一刻还是鲜活的生命，这一刻就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

冰凉？！

想到这里，汪小可心中一动。

并非冰凉！

在检查女死者的颈动脉的时候，她的体温与常人并没什么两样！这也是汪小可为什么没有立即站起来的原因，他感觉到了异样，但一时间并没有想明白哪里不对。

室外的温度在10度左右，然而这女死者的体温并没有下降，那么证明她丧失生命体征的时间并不会很长。

会不会还有救呢？

汪小可抬起头看了看王虎。王虎正在询问报案人，并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指挥中心明确指示了按照行动指引保护现场，等待刑警和法医到达，汪小可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怎么办？

急救？违纪，还不一定能救活。

不救？安全，但是，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似乎不用再多想了。

去他的行动指引。

汪小可开始急救。

第二章

汪小可把侧躺的女子翻过来让她仰面躺着，然后再次快速检查了她的身体。没有外伤。五官没有流血。没有骨折。

咬了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汪小可开始对那女子实施心肺复苏。

王虎是听到围观的群众的嘈杂才回过头来的。看到汪小可正在给那女子做胸外按压，他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叫报案人稍等，然后开始维持秩序，并一边向群众解释。

本来围观的群众以晨练的中老年人为多，看到那小伙子不停在那女人身上摸索，然后又解松衣裤，双手在胸部上按压，人群有些小小的骚动。王虎这时候开始向群众解释，同时也有几个明白是怎么回事的群众在向身边的心存疑惑的人解说，群众的情绪慢慢安稳下来，没有再叽叽喳喳地质疑，大多数人转而在心里默默帮汪小可加油打气了。

然而汪小可这边却不那么轻松。虽然果断地下了决心不放弃生命，对女子施行急救，但是在胸外按压加人工呼吸几个周期还没反应后，心里的矛盾越演越烈。到底能不能救得回，自己冒着被处分的风险的行动（实际上就算救得回十有八九也得背个处分吧）到底有没有意义，这些想法纷沓而至。随着一次次的按压，汪小可的鼻尖都渗出了汗珠。

正在这时，警笛声由远而近传了过来。

刑警队来了。

*

“不是说发现尸体么，汪小可在搞什么飞机？”刚走进人群的几个人中为首的一个问道。

迎上去的王虎脸上硬挤出一丝不比哭好看的笑容，答道：“回四哥，应该是刚刚丧失生命体征，可哥正在急救呢。”

“胖子，你怎么不把他看好了？不知道这孩子最喜欢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幺蛾子么？”被称作四哥的人皱着眉说道。

王虎哭笑不得，心说你们都是爷，我算哪根葱哪根蒜来看好你们啊，只有点头赔笑，一边跟他汇报出警的情况。

“喂，汪小可，到底是你是倒霉蛋还是我是倒霉蛋，每次有你的案子都是这种报告不知道怎么写的事情。”没搭理王虎，“四哥”嘴上这么说着，人却已经蹲到汪小可另一侧开始协助他。

刑警队的另外三名警员马上投入了工作，一人跟王虎衔接继续去询问报案人，两人开始勘察现场。

汪小可手上没有停止动作，抬头看了“四哥”一眼，说道：“今天居然是你小四带队？真是好像嫌我不够烦似的。”

“这就叫冥冥中的天意，同住一个屋檐下居然有八天没见面了，上天一定是知道你想我想得太苦，所以就安排我们出同一个案子。”从“四哥”降级为“小四”的人笑眯眯地说道。

“哼……”汪小可瞪了眼前这个口不择言的家伙一眼，干脆不接话了。

眼前这位让王虎害怕的“四哥”，让汪小可烦躁的“小四”，全名李小四，二十五岁，二级警督，城南分局刑警大队教导员。关于这位年纪轻轻就这么高级的警官，系统内传说满天飞，可是谁都不知道哪个版本是真实的。摆在大家面前眼见为实的部分就是，那张帅得一塌糊涂的脸上永远挂着坏笑，乍一看平易近人，仔细一看就让人全身发凉，退避三舍。最大的特色就是腹黑毒舌，对于不喜欢的人和事从来都不会虚与委蛇。但此人办案能力超卓，处事正气凛然，不随波逐流，不阿谀奉承，所以正是一个让大多数人都敬佩但又敬而远之的人。平时对同事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别人不敢惹他，他也不会去与别人结交，所以几乎没听说他跟那位同事私交特别好。可悲的是，汪小可却是个特例，是李小四唯一喜欢去主动招惹的人。

汪小可从前的人生轨迹跟李小四从来没有交集。一直向往刑警队的汪小可，自己业余时间都在专业上面下功夫，因此在观察分析人的衣着上也着实钻研了一番，虽然其结果见仁见智，好歹相对自身来说有很大提升就对了。自己虽然没有穿过好衣服（其实除了警服几乎就没几套便装），但还是能看得出李小四的所有便装虽然低调而不浮夸，但其实都是面料考究而价值不菲的，像这种人，从出身到生活环境，肯定都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再加上坊间对李小四的各种传言，所以不管自己多么想去刑警队，汪小可也都没有过要跟李小四结交的念头，一开始除了工作上的碰面交谈，他从来没与李小四多说一句话，更没想过会与这个奇葩成为朋友。但李小四似乎从第一眼看到汪小可起就跟他对上了眼，有事没事找汪小可玩，各种吃饭、健身、远足，不要说旁人了，就连汪小可自己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眼比天高的小子是哪根筋搭错了。最后发展到李小四不知道采取了什么卑鄙手段威逼利诱，把汪小可的室友搞去自己的单人宿舍，自己涎着脸卷着铺盖搬了进来，从此跟汪小可成为了室友。汪小可反正也早已习惯，就这么淡定的逆来顺受了。从此坊间又多了对李小四性取向的传闻，但是反正本人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那么就随便他们传吧。

也有胆比较肥的手下试探着去问李教导，为何跟怨妇一样去痴缠汪小可。李小四还正儿八经地回答了：“汪小可的潜力深不可测。”这算哪门子的回答，最深不可测的是你的心思吧。到这份上，再也没人去揣度这高人的想法了，由他高兴吧。

现在这一对室友正齐心协力抢救地上的女子，动作娴熟，配合默契，只是李小四仍然不肯住嘴：

“真不知道你脑子是什么构造，专门做这种事，害我跟你一大清早在这里一起玩尸体，估计至少又得黑一星期。”

“不帮忙就走开，哪来这么多废话？”汪小可刚做完一次人工呼吸，抬起头来说道。

“我可是为你着想，真是好心被雷劈。”李小四说道，“要是救得了倒好说，要救不回的话你可死定了，背个处分很不划算啊，影响你前途，我可不会乱写报告帮你说好话。”

“没那个必要。救人就是救人。”汪小可言简意赅。

“就你思想境界高，我们都是坏银好了么……哎呀！”李小四不顾身份地大叫了一声。

“搞毛啊，一惊一乍的？”汪小可不满。

“心跳，有心跳了！”李小四继续乍呼。

汪小可低头看去。地上的女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迷惘地看着手还压在自己胸口的汪小可。汪小可这才发现，眼前这位女子居然美得不可方物。

就在这时，救护车的笛声从远方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