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四二》免费试读_石家宇
序幕
六月的最后一天,安德鲁孤独的走在桥下,初夏的风吹起了地上未化的积雪,和着尘土,刮过他的脚踝,钻进了他的皮靴里。他缩缩脖子,脚底的一股凉意让他打了个冷颤。安德鲁裹紧了单薄的麻布衣,加快脚步走过大桥,推门进入了一间酒吧里。
“快到十三点了,”他看看表,自顾自地说道,“酒保,麻烦......”
“安来啦!蒸馏酒是吗,还是一杯?一杯哪够喝啊,今天可是个好日子!”酒保颤颤地说,可还是压不住他的激动之情,那张油腻的脸上露出了笨拙的笑容,“两大杯!专门给你的!就要一杯的钱,要是没带就下次,我信得过你。”
安德鲁微笑起来,显出由衷的快乐。但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这是挤出来的笑。至少他很确定这点,毕竟安德鲁每天都在镜子前练习过才敢出门。
“又没有说完话,”他心想,真蠢,“既然知道一句酒保就够了,为什么还要说其他的,显得自己客气过了头。要是总这样,谁知道哪天晚上就再也醒不来了。”
安德鲁拿起酒杯,也不打眼看杯子里浑浊的液体,提起来一饮而尽。刺鼻的酒精味辣得他抬不起头,眼泪也想往下掉,像有人用钉子钻入了他的后脑,一阵阵的刺痛。
终于他抬起头,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也回到了原处,双眼只是显得有点湿润了。
“老兄,今天指数是多少啊?”
“十。”
安德鲁迅速地回答道。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他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
在新世界每个人都有指数,所谓指数是指快乐的指数,从一到十分别是最难过和最快乐,在新世界里是不允许低分人种存在的,他们被当作害虫,污染着身边的人的情绪。
在新世界,处处可见关于消灭“害虫”的宣传画。害虫们总会在深夜里消失,再也没人记得他们出现过。
安德鲁的好几位同事就这样消失过。
安德鲁知道是自己一瞬间的表情出卖了他。真蠢!为什么喝杯酒也能面露难色。
好在酒保也没再多问,听到了他的答案会心一笑,仿佛说到了自己的心坎子上,就移开了话题,转而聊些家常。
安德鲁有一句没一句地接着茬,一边拿起了第二杯酒,闭上眼睛吞了下去。这次他缓了一会,才又睁开了眼。
下午的工作总是枯燥的,安德鲁从出生就在文艺部工作,至少简历上是这么写的。
倒也没错,他从没有过在其他行业工作的自由,但他也不羡慕,他在文艺部干起活来得心应手,泼墨挥毫,几乎每幅宣传画都是他的杰作。当然,也是其他人的,每个人都拥有一小部分“著作权”。安德鲁最擅长的,是画眼睛,他把它们画的栩栩如生,不论站在哪里面对这幅画,人人都能感到画中人物喷薄欲出的喜悦与激情。但私底下安德鲁认为画出这种眼睛的诀窍就像是在画傻子。“只有快乐的人是不完整的人。”他常对自己说。
桌子左边摆满了要加工的宣传画,安德鲁一张张拉来画上眼睛再放在右边,画画完了就放一边。笔磨秃了就再削,但可不是一般人就能削他的笔,安德鲁总是随身揣着一把小巧的手术刀来削笔用。他觉得这样的工作,可以说是很精致了。重复的工作就是他每天的日常。
他总认为,桌子的右边比左边更空洞。
窗外的夏风依旧刮个不停,安德鲁整理好完成的画稿,双手捧着,用脚轻轻踢开门。经过走廊,偶尔路过的同事都亲切地和他打招呼,他记得他们的名字,但具体是哪个部的,就记不清了。
“刚过去的那个年轻小姐叫丽莎,刚打完招呼的黑人男子是欧文,前面那个女孩叫李楠......”安德鲁心想着,也笑咪咪地和他们打着招呼。
安德鲁捧着海报走进宣传部,宣传部是一个全密封结构的房子,和文艺部大量的玻璃窗不同,这里有的,是钢筋水泥和密不透风的厚墙。这些墙好像一把剑,斩断了人们的视线,切断了屋外的光线,甚至连空气都好似被隔绝了。所以走进这里,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总是压的安德鲁喘不过气。
但人们的气氛却完全不同,这里笑声不断,也没有那么明显的阶级差异,每个人都是忙忙碌碌,又是写这个又是画那个,他捧起海报放在桌上时,那个女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发出了一声很轻快的笑,就又埋头去忙了。他可以看到那个女人磨损的袖口下压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欢庆2142年全年超额完成任务”
放完画报,安德鲁挽起制服看了眼表,该下班了。他转身走向走廊,在打卡机前停住。
“欢迎员工,”
是一个甜美到有些虚伪的女声。
“请站在机器前,微笑,”
声音更甜美了。
“员工,请放松并保持平时的笑脸,”
声音甜得有些令人作呕。
“滴!”
打卡机的声音从未如此动听。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楼,踩在黑灰色肮脏的积雪上。
天早已黑透,他又看了一眼表,
2142.6.30 15:02
该去酒吧喝尿了。
安德鲁的思考
深夜两点,新世界的酒吧还是人满为患,新政府其实大可不必要求,新人类早已多半成了醉醺醺的酒鬼。什么时候去测都是一样的。
安德鲁早已躺在了床上,他晚上回家时想躲过第二次“欢乐”,可遇到了两个警察,和他们纠缠了好久安德鲁才回到家,幸好下午酒保张先生塞给他了两杯高度酒,才没在酒精测试里露出破绽。想到这,他倒有点感谢那个肥头大耳,愚笨至极的家伙了。
安德鲁讨厌喝酒,他需要自由思考的能力,不然他觉得自己会疯掉。
所以每隔一阵,安德鲁总会试着溜掉一两次“欢乐”,新政府宣传时总用这个词。(安德鲁认为这是个讽刺至极的词,他从不用这个词,好像听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还不如把舌头割掉)
现在的他是清醒的,起码相比之下是。
而他清醒的时间总是花在研究旧人类上,说是研究,倒不如说是空想。
他没有资料,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只是根据自己从新政府了解到的知识“分析”。
安德鲁闭上眼,他还记得一切的开始,将近两个世纪以前。
那是在新世界诞生前几年。一个旧人类的时代。
一个年老肥胖的人站在演讲台上,他被麦克风环绕,他的小眼睛透过眼镜片依然炯炯有神。
新政府说,旧人类就是从这里开始毁灭的,因为他们本性难移。而他就是恶魔之一!
很快,旧世界被分成了两块,有两个超级大国主导。
新政府说,他们像野兽一样具有攻击性!所有的旧人类都只想残杀身边的人!
过了些年,双方间的关系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剑拔弩张。两个超级大国因为在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发生的事件,双方紧绷的关系彻底爆发。他们让核弹头像雨一样落在了双方及其盟国的领土上。
新政府说,他们毁了一切,他们不在乎!他们都是野蛮人!他们成功了!他们毁了彼此!
核战争摧毁了这个世界里的绝大部分文明和生命。
只有少数人躲进掩体,得以幸存。几周后,人类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地上落满厚厚的尘埃和雪,核冬天的天气冷得吓人,人们缺衣少食。所有的财富和文明都付之一炬。
新政府说,他们是狗咬狗!他们活该!他们是想要把我们一起拉入地狱!
这时出现了“亚哈”。(至少人们都这么叫他的)他带领着人们在短短几年时间就完成了重建,创造出了我们现有的新世界。我们,叫新人类。
新政府说,赞美“亚哈”!
他将全世界人民聚在一起,他消除了语言上的不同,他统一了语言和文字,过去旧人类的所有语言都被抛弃,所有法规都被废除。
新政府说,“亚哈”将世界团结在一起!他消除了阶级和歧视!我们也不再像旧人类一样受到禁锢!我们是自由的!情色,酒精,我们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我们是快乐的,是团结的!生命是用来享受的!
安德鲁想到这,直着上半身坐了起来,他的背很痛,弯不下去。安德鲁眯着眼看着窗外五颜六色的广告灯,上面的内容无不是当年旧人类眼中的低级垃圾,人心里最病态的需求。
他转过身,面对着墙角的镜子,解开衣扣,敞露着身体。
“2142年,”他默默地嘀咕着,“2118年,”他又嘟囔起来。
“我今年24岁。”安德鲁抬起了头,端详着他的身体。
他的皮肤上早已产生了皱纹,越来越没有弹性了,脸颊上也没有一丝光泽。新人类的普遍寿命只有30岁,新政府正是因此才让人们尽情享受生活,尽情狂欢。他留着点小胡子,这是他在身上最珍惜的东西。除了这里,他找不到任何可爱的地方。
安德鲁不高,只有一米七出头,他孱弱多病的身板好像风一吹就会倒。毕竟,他是从小出生在文艺部的,不像出生在体育部的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各个身强体壮。
终于他穿上了衣服,似乎这一丝不挂的场面让他有些难堪。
钟敲了四下,安德鲁意识到已经四点了,躺下翻了个身,再次环顾他空旷的房间,“这里太大了,不该一个人住。”安德鲁叹了口气,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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