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歌行》免费试读_风起月微凉

第一章 长歌当哭

我叫李长歌，长歌这两个字是死鬼老爸捧着铜钱跟私塾里的学究求来的。不同于阿猫阿狗，这个名字对乡下人来说体面的很，但我却更喜欢其他人的名字，比如大壮，平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往往寄托着父辈们平凡简单却又殷切炙热的期望。

家里人死得早，我至今为止也没有明白长歌所代表的含义。曾经我拿着偷来却又舍不得吃的半只烧鸡，拉着老学究的衣袖想问问这两个字怎么写，可换来的只有一口吐沫。所以我更喜欢叫自己李富贵。富贵，富贵跟大壮，平安他们一样简单的两个字寄托着简单的期望。不过话说回来，名字常常只是一个代号。就像我叫自己富贵，也从来没有当过一天有钱人，反倒更像是一条漫无目的只能在城里到处寻食饥饿的野狗。

躺在破庙的草堆上，月光透过木板的缝隙照在我的脸上，嘴里咀嚼着带有泥土的山菜，很苦但是可以充饥。

“富贵，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庙外一个破衣烂衫的人对我说，他脏兮兮的小脸上，两条青龙从鼻孔里喷出，又倏地缩回去。他叫陈平安，跟我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几年前我们碰在一起，互相照顾。这个栖身之所原本是山城外的一座废弃寺庙，年久失修，包经风侵雨浸，蚁蛀虫食，四周颓败倾塌，穿了洞的屋顶被木板随意的封着，勉强算是一个家。

“那是。”我得意洋洋站起来，吐出嘴里的野菜，从怀里摸出一个干裂的馒头，对着平安狠狠的咬了一口，馒头很硬，我嚼的很费力。平安看着我的动作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拿着。”我把馒头从中间掰开，朝他扔了过去，平安接的手忙脚乱。我们相视一笑，狼吞虎咽。

活着两个字看似很平凡简单，但对于我和平安这种人来说却充满艰难。不知道有多少个像这样的夜晚，我们分食一碗能照的出人影的救济粥，或是半块带着脚印的面饼。没有家人，我们相互照顾，我们相依为命。

吃过馒头，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夜漆如墨，白日里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大妈们讨价还价的声音，到了这个时候都消失不见。除了远方偶尔飘过的琵琶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寂静笼罩着颓败的破庙。

“富贵哥，俺，俺又饿了。”平安的肚子不争气的响起来

“等老子发财了请你到天香居好好的吃一顿。”我舔了舔干裂嘴唇，翻过身和平安四目相对，“那是山城最好的店，骡子到了门口都走不动道咧。”

“真的，那俺要吃葱花面，俺娘做的葱花面可香了。”平安口水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看着平安的口水，我恶寒的打了个冷颤“没出息，那是山城最好的店你就想吃面。”

“那你说俺应该吃啥。”

“要吃就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

“可是，可是富贵哥你说的这些真的能有俺娘做的葱花面好吃吗？”平安怯生生打断我的滔滔不绝。

我猛的一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平安也是久久的沉默。

“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突然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打破了庙里的寂静。

“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剩下的就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

我心理一阵害怕，不自觉打了个冷颤，急忙从茅草席上拉起平安。

待眼睛慢慢适应黑暗，我才看清那人的长相。摸爬滚打多年，我从没未这样的人，面如润玉，衣如淡雪，脸上古井无波无悲无喜，一双眼睛却像要择人而噬，我心里一阵发凉道：“老子现在好得很，你走吧。”

“那你们两个都要死。”白衣中年男子随手一挥，侧靠在柱子上的山神像四分五裂。碎石子打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活下来的就有改变的机会。”他又从袖子里扔出一把短刀，冷冷的道。

妈的，这个疯子好像是认真的。我转过头看向平安，他也看着我，从他的眼睛里我读出自己的恐惧。不知为什么，我又从身体深处找到一丝勇气，也许是为了平安，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捏了捏平安，向他点点头。相依为命多年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妈的，想让老子死你也活不了。我突然冲向白衣人，用脚踢起地上的茅草和尘土。于此同时平安也动了起来，一把抄起地上的短刀。趁着尘土飞扬，我死死的抱住白衣人，弯下身子，等待平安给他致命一击。

下一刻，我倒在地上，背上火辣辣的，伤口源源不断流血。白衣人摆脱了我的双臂，我艰难爬起来，脏兮兮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充满热泪。白衣人看了着手拿匕首的大壮，又低头看了看面前的我，面无表情，就像在看路边争食的野狗。

“为什么？”我慢慢转过身。

“对不起！”平安拿着短刀，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摇头，脸上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眼泪“对不起，俺只是想吃俺娘做的面！”说着又向我刺来。

任由匕首刺进我的身体，我不知道是哪来爆发出来的力量一下子摁倒平安。骑坐在他身上，胡乱从地上抄起较大的碎石，双手高举，向平安身上砸过去。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麻木的站起来。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平安血肉模糊的身体倒在我脚下，月光通过屋顶的破洞照在白衣人的身上，屋外树枝随着微风莎莎作响，更远处的高楼里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君不见昔日仗剑出青山雪夜伊人舞蹁跹，君不见明朝铁衣裹枯骨素手低眉悲声呼。”冷风中我仿佛第一次听清远处传来的歌声。踏着蔓延在地上的暗红我行尸走肉般的朝屋外走去，带血的脚印开始向着屋外延伸，白衣人没有阻拦我，站在门口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多少个日夜，我们在街上嬉笑打闹，胡吹抬杠，污垢的脸上充满笑容；多少个日夜，我们在破庙里相拥取暖，抵头而眠，冷风从墙洞里吹过来；多少个日夜，我们在街角下分食一个馒头，同喝一碗清粥，明天就像谎言一样遥不可及…………

今天为了一个不可知的改变，一切如梦幻泡影般烟消云散。

“你叫什么。”白衣人在我背后发问。蓦然回首我才发现自己并未走出太远。

“我叫李富贵。”

…………

“不!”

“我叫李长歌。”

…………

风起月微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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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因为恨自己

“收拾收拾，明早我来接你。”留下这句话后白衣人消失在我的视野里。破庙里只留下我和躺在地上的平安。

我看着平安的尸体，内心五味陈杂，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更像是一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总有醒过来的时候。比起现实，我还是愿意相信，明天天亮后平安就会像往常一样打着哈欠从地上爬起来，我们还会继续为了一口冷饭在城里奔波。

“这只是梦对吗！”破庙里我抱头痛哭，黑暗中我仿佛听见自己的懦弱。

看着血泊里的平安尸体，我想起父亲所信奉入土为安的四个字。跟平安相濡以沫多年，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不能让平安就这样倒在破庙里。

费力的拖着平安的身体，我突然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仔细搜索过后才发现是白衣人留下的短刀。看着短刀上残留着的血渍，潮水一般的恐惧感向我袭来，比起第一次杀人，被挚友背叛，我反而对以后的日子充满担心。人们总说未知的恐惧才最可怕。我不是白衣人的对手，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我跟平安自相残杀，不清楚他来自哪里，更不懂他需要我干什么。在街上厮混多年，我深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愿意给我一个改变的机会，也许想让我为他做什么，但总不会比我在街上当乞丐更差。正所谓势比人强，无论是吃喝嫖赌还是坑蒙拐骗，没问题，只要他能让我活着。

“冤有头，债有主。你是因为那个疯子才死的。”我恭恭敬敬的对着平安的尸体磕了三个头。“要找就找那个疯子吧，千万别来找老子，等以后老子发达了，经常给你烧纸，绝对让你在下面天天有肉吃。”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破庙前回荡，这一刻我仿佛希望能见到平安的鬼魂，哪怕他对我只有怨言。

在破庙外草草的安葬过平安，天已经微微发亮，各家各户炊烟袅袅，勤快的小贩已经推着车子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在怡红院里整夜笙歌的人也踉踉跄跄的踏出回家的脚步。自老爸死后转眼已是六年，这好像是我人生里最漫长的一夜，又好像是最短的一夜。正当我靠着平安的坟包胡思乱想，一辆马车缓缓从远方驶来。

哒哒的马蹄声我身前停下，华美精致的丝绸车窗帘被拉开，昏暗的车厢里，白衣人面容冰冷，目光如炬：“收拾好了就上车吧。”

我看了看破败的神庙，看了看平安的坟茔，又看了看满身血迹的自己，自从卖了草屋给老爸薄葬我一无所有，只得一阵苦笑。胡乱将短刀别在腰上道：“老子没什么好收拾的。”边说边笨手笨脚的爬上马车，车夫是一个缺了门牙的老人，对我咧嘴一笑。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而去，车厢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各种装饰华美异常却不失优雅。从没坐过马车，我对一切充满好奇，东摸西看，白衣人并不阻止，只是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吾名余放楼，以后就叫余先生。”白衣人难得说了一句话。“门外的是老黄。”

“余先生，这把刀？”

“你留着。”

“余先生，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你会知道的。”

“余先生，我们这是去那里。”

“先出城。”

“出城？！”

从小到大十六年里我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山城，知道要离开，我怅然若失，就要离开山城了，我生长了十六年的地方。十六年前，我呱呱坠地，母亲难产而死。十年前，父亲砍柴失足，在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昨天，我杀了相依为命的兄弟。时至今日，我才发现这个城市从来没有接纳过我，这个城市从来不属于我。

“等一下！”我突然站起身，大声叫到：“老子还有个地方要去。”

余放楼目光如炬：“我没有时间浪费，你最好别耍花招。”

我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老子一定要去，不答应，老子宁可死。”

听到我的声音，老黄停下了马车，这一瞬间我感觉空气凝固，四周温度骤降，余放楼坐在我面前还是一样面无表情，想起昨晚破庙里四分五裂的神像我突然有些许后悔，正当我要开口说话，他终于点头同意。

在我的带路下，七拐八拐，马车在乱葬岗前停下。得知我要祭拜先人，车夫老黄帮我备好了祭品纸钱。

在坟前站立许久，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六年来这是我第一次给父亲上坟。

这六年来我每天都过得无比艰难。

我想打猎但差点被野狗咬死。

我想识字但换来的只有口水。

我想找点活干但差点被人贩子卖了。

我学会了很多东西，远比父亲你教给我的更多。

我学会了怎么活下去，怎么去偷，怎么去骗，怎么乞讨。

我永远不能像平安，像大壮一样快乐，他们懵懵懂懂中就被遗弃，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只知道最好吃的东西是葱花面，而你曾经给我一个家。

是的，我恨你。

因为恨自己所以更恨你。

我猛然扔掉了祭品，转头向马车狂奔而去。身后，纸钱在冷风中肆意飘散。

依稀我又听见远处高楼里传来的歌声。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有些心酸。

这一生，我都不曾像那些翩翩少年，衣着光鲜，羽扇纶巾。

这一生，我一直都是一个邋遢乞丐，满身酸臭，瘦骨嶙峋。

“去你妈的。”我朝天大吼一声，“老子以后要天天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