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未夭》——杕行
引子:风雪漫长街
风雪漫漫,在冬日的初晨,白茫茫的一片,辉映着暖日的光辉,在城中的长街上,房顶上,屋檐上,小巷里,平添几分波澜起伏之意,煞是好看。
街旁巷里的人们大都早起,在自家门前奋力的扫着雪,为出行的家人扫出一条路来,好去上工,或是上学。在这本该带着几分慵懒的冬日暖阳里,也有着摸黑起更早的人,在全城各处,或是大街,或是小巷,都生起了灶火,开始买早点,所有人都开始了为一天的生计而忙碌。
在一条长街之上,街口的好位置,搭着一个小棚子,依着一间不大的门面,炉子里生着火,火上的锅子里,白色的汤水翻滚着,冒着白烟,飘着一股子混沌的鲜香,老板在外面收拾桌子板凳,支锅加火,老板娘在屋子里面,迅捷而又灵巧的包着混沌,一个又一个,包的飞快,这个时候,才刚刚出摊。
也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的有一对男女向街口走来,男的英俊潇洒且气度不凡,内衬一身锦衣,外面罩着一层关外来的好貂皮,淡金色的面皮,五官端正,一双凤眼倒是平添了几分风流。此时,他正挽着身旁女子的手,在风雪中缓缓走来,那女子,看其面目,也并非凡人,杏眼琼鼻,嫩红秀口,浅浅一笑,一排皓齿微微外露,秀发如瀑,直垂到腰,一对剑眉,添了不少的英气,外罩的狐皮大衣也没能挡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唯一的一点,就是她挺着个大肚子,已然是身怀六甲,快要做妈妈了。
“你看,还是你宠着你吧?要按咱妈说的,这个时候,天这么冷,又是大早上,哪里有让你出来的理由,不过呢,我不能委屈了你嘛,既然你想去吃那一家的混沌,我自然是带你出来了。”
“那你不怕咱妈知道啊?我现在这个样子,任性跑出来,也确实是有点不妥呢。”
“嘿嘿,现在你怕了?没事没事,咱吃完就回去,咱爹妈肯定还没起,我从小到大,没有比我更了解咱妈的了,别说没发现,就算发现了,只要你肚子里的咱儿子没事,咱妈最多骂我两句,她可心疼着你呢。”
说着话,两人就已经走到了混沌摊子前,那男子扶着女人坐下,向老板点了三碗混沌,那老板显然也是熟识,笑着应了一声,就开始往锅里下混沌。
那女子白了一眼男人,男人讪讪的笑了笑:“咱们两口子,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不是吃不饱吗?再说了,不是没别人吗?不丢人的,不丢人。”
“哼!我还不了解你吗?其实,你也早就不想待在家里了吧,唉,原来多好,等孩子生出来,听说会更麻烦的。”
“到时候啊,再说呗,不过啊,咱们一转眼就是要当爹妈的人了,想想就很幸福啊!”
那女子把头倚在男人怀里:“是啊,不管怎样麻烦,终归还是很幸福啊。”
正当时,忽听得长街外一阵马蹄声乱响,哒哒哒……哒哒哒……转瞬间就来到了街口,为首一人一勒马缰绳,一匹大宛宝马一双前蹄登时离地,扬的老高,发出唏律律的一声马嘶,就停在了街口,后面跟着的一镖人马也整整齐齐的停在后面。
为首这人,一身紫袍锦衣,暴髯钢虬,高壮的身材,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嘴角直开到耳根,一双虎目冷冽如电,正瞅着这摊上的一双璧人,手中提着一口紫金鱼鳞刀,刀上淌着血,在这天景里,还隐约冒着一丝白气。
那男人松开怀中的妻子,站起身来,看着马上的大汉,一抱拳:“这位兄台,还未请教?”话没说完,那紫袍大汉虎目一睁,在马上提刀起手就往下劈,势若闪电,雷霆万钧。
眼见得刀锋就要落到男子头顶,发丝也被刀风压的有些飘动,就在这时,那男人如同鬼魅一般的闪身,后撤了一大步,刀锋从面前划过,没有被伤到分毫。
“朋友,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一见面就下杀手,于情于理可说不过去,若是朋友愿意给我个说法,我只当刚才是开了个玩笑,若是没有交代,我毕竟也是通途镖局的总镖头,那可就别怪我手下无眼了。”那男人跟紫袍壮汉冷冽的对视着。
那壮汉忽然咧嘴一笑,牵动脸上伤疤,就像是嘴角忽然变大了一倍似得,显得有些可怖,他说到:“咱们往日无怨,近日说不定就有仇了呢?你问我名号,你可知景山盗?”
那男子听闻这一句话,双目一凝,眉头微微一皱:“哦?原来是黑道上的朋友,久闻大名,可不知我们何时得罪了贵山,莫非我们从你们的山头押镖,拜山的礼节不到吗?”
那壮汉面目一整,狰狞道:“别猜了,你们的镖路跟我们可没有交集,大哥交代,让你们一家子都做个糊涂鬼,估计那边已经差不多了吧,该送你们上路了。”
那男人忽然想到了他们来时的路,面色顿时苍白了几分,怒吼道:“你们把我一家怎么了?”一边说,一遍一跃而起,向着紫袍壮汉疾攻而去,同时一扭头,冲着自己的妻子发出一声暴喝:“快走!”
那男子心知自己家中镖局怕是已然惨遭毒手,竟要以一己之力,拦住马队,为自己妻子博得最后一丝生机。
那孕妇闻言,当即就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把暗器,朝着那一对人马打去,竟是要与自己丈夫共生死。那男人见此,也顾不得再与对方交手,身形暴退而回,拉着自己女人就往回一撇,也顾不得太多,伸手一托一送,便扔出去老远,运劲喊道:“我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带着咱们孩子跑,活着!要活着!我下一世还爱你!还娶你啊!”
嘴上说着,手上不停,依旧躲闪与这一队人马纠缠。
那紫袍壮汉一看,也不与他过招了,回手一刀将他逼退,暴喝一声:“谁也不用管,给我冲!让马踩死也行,不能留一个活口!”
壮汉说着,一马当先,催动胯下宝马,冲着那男子就碾了过去,那男子一侧身,闪过去伸手就按向马脊,就想翻身上马,与壮汉近身纠缠。
没想到,他这边身形一动,刚刚跃起,身后有刀光一闪,竟是有贼人顺着马势在他身后狠狠地劈了一刀,直接将他劈落马下,后面十几骑人马轰隆隆的踩踏而过,可怜一位英才,活活被战马踩踏而死。
那壮汉这边一下子就腾出手来,心情大好,带着人马一路狂飙,直追那女人而去。
风雪,越发的大了。
城外遗腹子
城外,陈旧残破的小路上,女人挺着大肚子奋力的向前跑着,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路了,坑坑洼洼,风雪又大,又有一些冰碛,不小心就能绊倒在地,但女人很显然对这条隐蔽的小土路很熟悉,就算是身体的负担太大,就算面色因为一路的疾行而出现不健康的红晕,也依旧是在这条路上飞奔如常,但是,没走几步,那女人正在奔走间,忽然之间倒在地上,双手搂着肚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白中浮出几根血丝,上牙狠狠地咬着下唇,血迹从嘴角缓缓的流下,强忍着剧痛也没有发出一丝痛呼。
因为她知道,一旦发出太大的动静,被那帮子人听到,自己身上的最后这点血脉就真的断了。但还是忍不住心里埋怨,埋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什么时候不出来,偏偏这个要命的关头非要出来。但是没办法啊,剧痛难忍,能不出声就已经是极限了,要再想跑路,估计是再也不能够了。
可即使是这样,女人也并未放弃挣扎,挣扎着爬到小路旁早已枯黄纠缠成一堆堆的干枝枯草里,将自己外面的狐裘脱下,垫在身子底下,让自己内里雪白的衣服与间或的雪色相融在一起,尽量不被发现。
女人深深地把自己埋藏在枯草雪地里,忍着生育的剧痛,依然是注意着,注意着外面,路上的一举一动,尽管他们找到这条路的可能性很小,也依旧不敢有丝毫的分神。
世事似乎总是不如人愿,又听得外面一阵马蹄声响,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正是那紧追而来的紫袍壮汉。“你们几个留下,下马到这里面搜查,她身怀有孕,跑不远,就算是追到天边,也不能漏下一个活口!”那几人应了一声,下了马就往小路上走来。
也许是人身遭大难,绝路绝到了无路可退了吧,上苍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那几人初入路径,也就没有在入口浪费太多时间,一路向着深处追去。
那女人听见那些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底里猛的一放松,由内而外的,像是从心里出来的一股子温暖笼罩了周身,在这温暖中,女人的双眼渐渐地闭了起来,在雪地里躺着,像是一朵寒风中盛开的绝世梅花。
城外风雪漫漫,广阔山林,都镀上了一层银白,风势越来越大了,在这莽莽山林中,有一个老道士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这老道士身着一身灰色道袍,身长大袖,面容一副仙人气派,发白如雪,面如冠玉,明明就是一张中年人的脸,修长的身材,大袖在风中飘舞,颈后斜插着一柄拂尘,恍真如仙人下世一般。
冬风之下,万物凋零,或许有的森森巨木还能留下一些残存的叶子,但是山林之中,就算是冬日里的枯木杂草也是多的,纠缠在一起,等待着逢春的那一天。
那老道士翻山越岭而来,游历天下,云游四方,这一日恰巧来到了这座城池附近,见风雪有愈来愈大的架势,打算落脚城中,休息些许时日,等雪停了再行出发,也不走大陆,从城外山中直插过来,因为这般行进,要快了不少,也不费什么功夫。
老道士走到一密林处,伸手一拨面前杂乱的枯枝,往前一伸脚迈步,落脚处并没有刚才那么踏实,反而有些柔软,将老道惊了一下,忙收脚低头查看,这一看,竟发现这雪地里躺着一具女人的尸首,而且还挺着肚子怀有身孕,可是把老道惊的不轻。
这老道弯腰伸手一查探,在冰天雪地里,这尸体竟然还没有凉透,还带有丝丝余温,顺手就抚在了女人的鼻子下面探了探鼻息,可惜,的确是逝世了。
老道刚想起身,找个地方将其埋葬,也好过这般曝尸荒野的好,忽然就看见了这女人的大肚子,心中冒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这女人刚死不久,看这样子也快像是生了,要是这肚子里的孩子生机未绝,此时还能剖出来,也是救了一条性命,就看上苍给不给他这个命了。
想着,老道将耳朵附在女人肚子上,仔细一听,面上露出了喜容,果然如自己所料,此子命中不该如此早夭啊。这般想着,就要动手。猛一抬头,忽然发现前面是条隐蔽的小路,路上还有着许多脚印,一直蔓延到路径深处。又看了看身下的狐裘,以及这周围的形势。
老道心中恍然大悟,这是有人要追杀这孕妇啊,应该是实在跑不动了,才力竭在此,被这风雪活生生的冻死了。老道士登时大怒,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下如此的毒手,将人这样逼死,连孕妇都不放过,一尸两命,苍天不容!也亏得是天命注定,让我到此,救下这条可怜的性命。
不过老道心里也清楚,不能在此处行事,一是这里风雪太大,孩子一出来就怕是要被冻住,二是担心那些凶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就算是自己动手能轻松解决,恐怕也对孩子不利,老道一念至此,当即抱起尸身就往来时的路跑去,想起刚才在山间行走时看见有一处能避风的小山坳,运起身形提劲就往那里跑,唯恐耽误救援。
也不是来时那样慢慢的走了,一蹬旁边树干,就像是一只大鸟一样,直直的向前飞行,一跃数十丈,起起落落,踏雪近乎无形无迹,端的是世上一等一的精纯内力,绝妙轻功。不多时,就赶到了那一处山坳。
许久,老道士用沾满血液和泥土的双手怀抱着用那一件狐裘裹着的孩子,哭声很响亮,但也被淹没在风声里,还好活着,并且很健康,是个男孩儿,眼睛很大,跟他的娘亲一样,道士看着山坳深处那个堆起来的小小的坟包,眼里多了几分人世间的沧桑和同情。对着孩子说:“你看看吧,这是你娘亲的坟,不管如何,将来,我总会让你回来看看的。”
老道士用外面的的白雪洗净了手上的血,抱着还待哺的孩子,快步走向了大山深处的另一个方向,匆匆离去了,只留下山谷里的那个小坟包和淹没在漫漫风雪里的斑斑血迹。
小半个月后,中州汴梁,城外十里处,有一道观,占地面积极大,庙堂殿宇不知凡几,修缮完备却又不含一丝凡尘浮华之气,清雅之极,正是盛名天下的尘钧观。天下道观数不胜数,但是真正能在武林中以一字名号执道统牛耳的,也只有尘钧观。
此时季节已经近春,观外的排排柳树有的都已经开始抽芽。道观门口此时只有两个小童依例在门口清扫着台阶,以便一会儿来进香的香客能看着更庄严雅洁一些,那两个小童正在扫着门口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劲风袭来,立刻就条件反射一般,向后一跃,手中的大扫帚向前扫去,就在一眨眼间,一道灰色身影突将进来,两个小童的手腕上一痛,双手一松,两把扫帚双双落地。两小童大惊,忙去看那人的身影,那人将两人的扫帚击落之后就没有再动。
两小童定睛一看,面上惊色渐退,反倒是露出几分惊喜之色,口中惊呼道:“二师祖!您回来了!真的是您回来了!您……抱着的那是啥?”一小童忽然发现自己的二师祖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用层层叠叠的布匹包着,里面衬着的孩子就露着一张白嫩的小脸。
“是啥?你都看清楚了,还问我?罢了罢了,现在没空陪你们玩了,我进去找师兄,有要事相商。”老道士别过脸,佯装生气的说着,一边说一边向着观内走去。
穿过中庭,再往后走了不久,在大殿的后面有一间不大也不算华丽的屋子,就是平常的青瓦木梁,青砖堆砌而成,而这,就是尘钧观现任观主青阳道人的住所。
老道士来到门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轻轻扣了扣门,不久,里面传来一个苍老而不失威严庄重的声音:“是青隐师弟吗?进来罢。”青隐老道哈哈一笑,推门就进去了:“还是师兄了解我,我未至门前便知我来了,哈哈!”
屋内装饰很是朴素,唯有一床,一桌,一个木柜,与四个木凳。床上盘坐着一个老道,样貌倒是很清秀,尤其是和青隐道士一样的是苍然白发,连眉毛都是雪白色的,却是年轻的面容,脸上光滑,丝毫不见皱纹与一些老人脸上常见的斑。此时盘坐在床上,一身淡青色的道袍,袍摆直接平铺在床上,一双眼睛微微睁开,看着推门而进的自己这个师弟。
“师弟,你此去云游,时间可是不长,我看你此行,心中可是有郁结,何故为之?”青阳老道士看了一眼进来的青隐,一语道出。
“师兄,就你我在这儿,你随便算一下时间也知道我肯定有事儿才回来,唉,不过确实,我此番前去云游才月余不到,行至幽州北地,便遇到了一庄惨案。”
“哦?是何惨案?师弟你说与我听听。”听闻自己师弟这么说,青阳观主也打起了几分精神,面色一正也不似刚才那般显得懒散了。
“师兄,虽然说这次我遇上了这般事情,但是我在回来的路上也悄然打探了一番,我本来是要从咱们这里过冀州,穿幽州,到北国去看看那里的风土人情,和那里的冬日景象,可是我才到幽州地界,穿过山脉,就····唉”青隐道士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就看到一具女人的死尸,还怀着孕,还好天可怜见,死的时候不算太长,被我撞见,也是这肚子里的孩子命不该绝,被我剖了出来,这才有一命尚存,我就将他带回来了。”
“师弟,你怀中所抱的,可就是那遗腹子?”床上的老道士忽然问道。
“正是。”
“师弟,你将他抱与我看看,我看看此子如何。”
青隐道士站起来把怀中婴儿递与床上的道士,青阳老道士让他坐下,接着说这一路的情景。
“我当时也没敢耽误,就将那女子埋了,我是发现那个情形十分是像被人追杀的场景,所以也没敢再向前打探,我也没照顾过小孩儿,也怕耽搁了他的性命,就一路回来,但是在路上的时候,我听到好多消息,说是最近山盗猖獗,更是有十七个山头的大盗联手,合称十七盗,在黑道上风头一时无两,随意出手抢劫,最近还找上了各大镖局行,要求什么,过路留一半,人鬼不相见,若是不从的,就满门杀了,连官府都不敢多问多管。这孩子,多半是被杀剩下的,唉,世道太乱。”
“哼!师弟,世道太乱了,连落草的匪徒都如此猖獗,官府?你看现在的官府,那还算是官府吗?以后啊,估计就只能是江湖事,江湖了,他们没法管,也不敢管。”
“师兄,那这个孩子怎么办?”
“我刚刚看了看,此子根骨绝佳,是修习武学的好材料,但是先天不足啊,伤了抬起倒是不要紧,可以用元气补回来,但是毕竟是从死人肚子里剖出来的,沾了死气,眉宇间更是煞气凝结,恐他以后有伤天和啊。”青阳老道看了那婴儿的面相,皱了皱眉。
“师兄,那你说该当如何?这孩子着实是有些可怜的。”青隐道人还是有些不忍。
沉默许久
“那这样吧,我刚才想了想,这么好的一块材料,自然是不能是浪费了,师弟,咱们都这个年纪了,也就你一直闲云野鹤一般,这个孩儿是你救回来的,就交给你当个弟子吧,不过,他可是要以后该识字的时候,就让他跟着我每天诵经半日,助他消解煞气,你看,这样如何?”
“师兄,师弟我早有此意了,我这一身本事没个传人可不行,师兄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谨遵法旨了”青隐很是有些得意的说。
“唉,你啊,咱们都多少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吗?”青阳老道士摇了摇头,也露出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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