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心灯》： 渔村

第一章 渔村

大夏曾经是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王朝之一，时至大夏天顺三十八年，此时的大夏如同一位迟暮的老人，国立衰退，外族入侵，天灾人祸战乱不断。

不过上述这些，都跟苏放鹤没任何关系，他只是在这一年出生而已。

放鹤这名字听起来非常不错，很有诗意的感觉，这是苏放鹤他爹苏大路起的名，苏大路是地道的泥腿子，斗大的字也不识一个，他是个放鹅的，人称大屯塆鹅王，他本来是想给苏放鹤起名叫苏放鹅的，可他娘嫌不好听，苏大路一想也是啊，他放了一辈子的鹅总不能让儿子还跟他一样吧，于是就改名叫放鹤，听起来就比他爹强。

苏放鹤的娘是哈蓝族人，所以苏放鹤继承了他娘的高鼻梁，蓝眼睛，很有点外族的感觉，可苏放鹤他爹却不太满意，总觉得这是串了种生杂了，可不满意又能如何？他这样的出身，能娶上媳妇已经不错了，就差没在家给供着，那对媳妇是言听计从，让他赶狗绝不撵鸡的角色。

在天顺五十一年的时候，天顺内乱，王朝之上九龙夺嫡，整个天顺大厦将倾，这一年苏放鹤刚好十三岁，还是一位懵懂的少年。

这天早晨和往常一样，苏大路吃过早饭就赶着鹅群下了门前不远的月亮湖，大湾屯的月亮湖并非死水，而是泾河支流的一支，而泾河作为大夏最大的淡水河之一，鱼类资源丰富，作为直流的月亮湾自然也不例外，大屯塆的苏家庄很多人家都是以捕鱼为生。

苏放鹤从小在河边长大，自然也是捕鱼小能手，等苏大路出了门，苏放鹤也提着鱼竿背着鱼篓出了门，虽然天气已经入秋，但天气并未转凉，大早上的就让人感觉燥热无比，所以苏放鹤只穿了一条短裤，连鞋子都没穿，好在早上地还没晒热并不烫脚，别看年纪不大，但却一身腱子肉，大概因为混血的原因，身材显得格外高大，都快赶上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了。

“小鹤，都是大小伙子了，可以让你娘给你找个媳妇了。”早上有出门洗衣的小嫂子见了苏放鹤无不调笑几句。

苏放鹤年纪小脸皮薄，被说了两句就面红耳赤，好在他一身给晒的黑黝黝的也瞧不出来。

这是苏放鹤他娘闻声从屋内走了出来，苏母长相和大夏人稍有不同，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碧眼高鼻，“几位小嫂子说的在理，我家小鹤还要你们多操心，留心哪个村有合适的姑娘给介绍介绍。”苏母流利的夏语一点也听不出外族的感觉。

“嫂子客气了，以你们家的条件，周边几个村的小姑娘还不随着你们家挑啊！”还真别说，自从苏母进了苏家门后，苏家日子是越过越旺，周边邻里之中都算得上上富裕人家了。

不提一路小嫂子门的各种调侃，苏放鹤顺着月亮湖一路向前，最后来到月亮尖出，整个月亮湖形如弯月，如果再往前走个六七里，就是大名鼎鼎的泾河了，月亮湖就是泾河暗河流入形成。

此时在河边已经有几个年纪差不多小男孩在水里嬉戏，远远看到苏放鹤高声叫道，“小鹤，赶快下来，就等你一个，今天我们继续比赛潜水，看谁最快潜到底。”

比游泳、比潜水、比钓鱼是和小伙伴们玩的最多的游戏，特别天气热的时候，他们几乎都是泡在水里，不过他长得人高马大，基本上都是他赢得多，有输的不服气的，第二天接着比过。

嚷着要和苏放鹤比赛的是住在村东头的苏旺，未出七服，算起来两人还有点亲戚关系，按照辈分来算，苏放鹤还要喊他一声表叔，不过这个表叔每次输得多赢得少，性格还挺固执，每次非比赢了不可，有时候实在无奈只能偷偷放水让他赢了了事。

潜水比赛，比的是最快潜下去，并且最快浮上来，除了水面上有小伙伴作为裁判外，为了公正，还要在水底抓一把泥沙上来，表示你的确潜入了最底。

不知道比过多少次的苏放鹤在小朋友的口号下，利用腰部的力量一头扎入水中，苏旺其实并不比他慢，但关键在于苏放鹤身材高大，双手伸长后估计能有苏旺两个长，还没登对方潜到水底，他双手已经碰到了泥沙，果断抓了一把，立刻翻身上浮，这时候对方才潜入水底，很显然这次的比赛又是苏放鹤赢了。

等浮出水面，苏放鹤才发现手中抓的不是泥沙，是一个绿色的圆柱体，两头大中间小，分量还不轻。

“小鹤，这是什么东西？”大家这时候也不关心输赢了，全都围了来。

月亮湖是在还没有大夏王朝的时候已经存在了，具体什么时候出现的谁也不知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水位的变化，月亮湖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这也导致原本居住在河岸的房屋被淹，所以经常有渔民在湖中发现一些东西，这并不稀奇，但对孩子们来说，哪怕从湖中捡到一块特别的石头，都能当作宝贝珍藏起来，何况现在捡到一块奇特的东西，大家都很兴奋。

就着湖水清洗掉泥沙，大致露出它的本来面目，这是一盏青铜灯，样式很古朴，但锈迹实在太多了，厚厚一层，大家也为之失去了兴趣，苏放鹤也没在意，随手仍在岸上背篓里，接着和小伙伴玩摸鱼游戏。

一上午的时间一晃而过，秋老虎的确厉害，即使大家泡在水里，依然感到炙热，原本兴致高昂的众小伙伴都有些无精打采，苏放鹤也背起鱼获和小伙伴们一起回家去了，月亮湖资源丰富，即使一上午基本都是在玩耍，每个人依然收获满满，但这些并不是给人吃的，一般都是拿回家喂鸡鸭，因为住在水边的人，最不缺的就是鱼虾，真的是吃到腻！

因为近湖靠江，所以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会修建一个水池，通常捕到的鱼获吃不完或者来不及去卖，一般都是先养在池子里。水池有大有小，因为苏家并不以捕鱼为生，所以池子不大，主要是为了存放自家食用的鱼虾，回到家里，苏放鹤先把篓子里稍微大点的鱼放在池子里，然后把剩下的小鱼小虾直接倒在鹅槽内，当然这不是给鹅吃的，是给鸭子吃的，苏父虽然主业是养鹅，但其实鸭子也有一些，不过数量不多，主要就是因为家里经常一些吃不掉的小鱼虾，这些小鱼虾基本出水就死，扔了又可惜，所以养了些鸭子，算是废物利用。

这时候，苏放鹤才发现鱼篓最底下的青铜灯盏，差点砸翻了鸭槽。

苏放鹤捡起来，发现原本厚厚一层锈迹一块块往下掉落，很快显现出原本样式来，最上面的灯盏呈莲花状，灯体仿佛是一截树干，还从四个方向伸出四个小树杈向上托住灯盏，除此之外，灯体上还有许多细小的符文，线条粗狂，棱角分明。

“这是在湖里捞上来的？”苏母这时候从屋内走了出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从湖里捞上东西了，所以苏母一点也不惊奇，“这是油灯吗？看这样式像是大商时期的物件。”大商是开元的一个很早的王朝，强盛一时，立国五百多年方才渐渐衰败，也是一个青铜王朝，青铜技艺非常发达，一切生活用具基本上都是以青铜制造，存世非常多，所以虽然时代久远，但却并不值钱。

“正好放你房间里，你爹买的那几本书，你晚上也带读一读，别整天跟个皮猴子似的。”苏父自己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却特别羡慕读书人，为了让苏放鹤认字，买过几本书在家里，平时苏母也教过一些，可惜是苏母是哈蓝族人，学的是是高原人特有的高原文，夏文认识的并不多。

第二章 唯熟而已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一年，这天苏大路如同往常一样出门放鹅，十月深秋凉意袭人，但苏大路裹着个鹅毛大氅一点也不嫌冷，坐在放鹅的乌篷船中，哼着小曲好不得意，忽然听到外面鹅群乱叫赶紧钻了出去。

大湾屯的月亮湖并非死水，而是泾河支流的一支，所以水中经常有凶猛大鱼，即使以大鹅的凶猛劲，遇上一些特别凶悍的也会吃亏，苏大路放了一辈子的鹅，这种情况遇到不知多少次，也不惊慌，从船上抄起一只长竹竿，竹竿的一头套有铁刺形似鱼叉，但在中间那根刺的地方，又分出一叉弯曲过来形似弯钩，这是苏大路的得意之作，这根竹竿既能当鱼叉用，又能驱赶鹅群，通常有大鹅打架，他只要伸出竹竿，对着大鹅脖子一勾，就能把它们分开，平息一场战争，而且有时候捞取水中物件，也是一大利器。

此时他远远看去，水面上漂浮一物，几只大白鹅围着嬉戏，其中一只直接站立其上引颈高歌。

苏大路捞上来的是一位身穿锦衣的中年人，长的是文质彬彬，腿上有个很大的伤口，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伤口四周被水泡的发白，看他因失血过多显得非常苍白的脸颊，苏大路心道，“看样子不像个歹人”，苏大路是个老实人，虽然不愿惹麻烦，但总不能能见死不救，于是给他换上干爽的衣裳，喂他喝了碗热姜茶，这天就早早回了家。

“孩子他爹，你今天咋这么早就回来了？”苏放鹤的母亲正在门口喂鸡，远远的看见苏大路扛了个东西上了岸，赶紧迎了上去。

“没啥，回家再说。”苏大路人老实但却不傻，上岸的时候把那人扛在肩上，并且用个破毯子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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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你把这鹅汤给孙先生端进去。”苏母端着一碗汤对正在劈柴的苏放鹤道。

十四岁的苏放鹤长得跟个小牛犊似的高高壮壮，大概因为有高原人血统的关系，所以五官轮廓深邃，光着膀子劈柴的他，自有一股男子汉的阳刚之气，要不是眉宇之间稍显稚嫩，怎么看都是个大小伙子了。

苏母所说的孙先生就是那天从月亮湖中就起来的年轻人，孙先生是苏母的称呼，他自称孙耀文，是位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这次回湖州老家访亲，遇上歹人被射中腿部，不慎落入泾河之中，没想到随水漂流至月亮湖中，这才有被孙大路救起之事。

孙耀文醒来的这十来天中，除了养伤也没事情可做，看着十四岁的苏放鹤整天赶鸡撵狗的无所事事，于是主动教其认字，这也是苏母称呼他为孙先生的原因，在天顺，读书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读书，读的起书。

“先生，这是我娘给你准备的老鹅汤，您趁热喝了。”孙耀文那天失血过多，能保住一条性命都是天大的幸运，所以这些天来苏家尽量给他进补，还在月亮湖鱼肥虾美，加上苏家又是养鹅的，倒是鱼肉不缺，不过连续吃了十来天，孙耀文闻到鹅汤，都隐隐感觉有些反胃，不过他知道自身情况，倒也没加抵触，很痛快地喝了这一碗汤。

“昨天教你的字，你都记得了吗？”孙耀文放下碗问道。

“都记住了。”苏放鹤点点头道，他并不是好记性之人，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读书认字这方面，先生基本上说一遍，他就会读会写，仿佛天生俱来一般。

“既然如此，你一定也会写了？”

苏放鹤闻言点了点头。

孙耀文闻言心中暗自叹息，苏放鹤是他遇见的最为聪慧的人之一，天顺不乏读书奇才，出口成章，过目不忘之人不是没有，但是像他这样举一反三，会念即会写，仿佛天生就会，现在教授只是帮助他记起来一般，从十天前还是赶鸡撵狗的调皮捣蛋的野小子，到现在气度沉稳，仿佛半个小大人似的，变化实在太快了。

“先生，我爹买的书，我基本上已经会读会写，可我却并不理解上面的意思，还请先生能教教我。”苏放鹤挠挠头道。

孙耀文闻言瞪大眼睛，吸了口凉气直接把自己呛了，连连咳嗽使得身体虚弱的他心口都隐隐作痛，苏放鹤所说的书，是苏大路听说他要读书认字，兴奋了半宿，第二天卖了好几十只大鹅从集市上换来的，因为苏大路也不识字，所以买的并非什么启蒙读物，而是见厚的买，按他想来，书自然越厚越好。

这些书虽然不是什么好书，但绝对是字数最多的书之一，这其中有一本《大夏地理志》，看名字是介绍大夏王朝地理的，其实不然，这是一本大夏王朝建国后重新刊印的书籍，早在大夏之前就已经存在，其实准确的说应该叫《开元方舆图》，最初也的确叫这个名字，但是随着历朝历代的修订增补，渐渐就被朝代化了，比如它曾经还叫过《大楚方舆图》、《大元方舆图》等等。其中不光介绍了各地山、水地理，还介绍了各地习俗和一些少数种族的秘事，所以许多读书人喜欢把它拿来当作消磨时间的，不过因为乃是古籍，所以行文晦涩，没点水平的还真的很难读懂。

孙耀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那天我看你爹放鹅，使得那根竹竿，看那个鹅不听话，一勾一个准从未失手过？是不是什么人教他的。”

苏放鹤闻言摇摇头道，“其实我问过我爹，我爹说手熟而已，一开始他也勾不住，时间长了自然就准了。”

“好一个手熟而已，其实读书也一样，多读、多看、多写，说白了一个道理，唯熟而已，所谓熟读千遍其义自见就是这个道理。”孙耀文赞道。

苏放鹤闻言，心中有些恍然，“唯熟而已？”

这时候孙耀文又道，“等你明白书中意思之后，再来问我。”

“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明白了，还让你来问我。”孙耀文笑道，“一本书，一千个人看，也许有一千个理解的意思，但是并非所有的理解都正确的，也并非所有的意思光靠读就能理解的，这就是老师的作用，传道、授业、解惑，否则还要老师干嘛？”

从孙耀文能说出这番话来，就可见他绝对是一位好老师，可是苏放鹤哪懂得这些，闻言后挠挠头有些似懂非懂。

“既然如此，那么我先出去劈柴了。“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再想这些。

“去吧。”孙耀文摆摆手，闭目盘坐在床上。苏放鹤有些好奇地瞅了瞅，然后拿起空碗，轻轻地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苏放鹤把空碗送进厨房，接着来带柴垛前继续劈柴，这原本是苏大路的活，自从十岁开就由他接手已有三年，大屯弯的苏家屯是围绕着月亮湖而建，月亮湖形如弯月，整个村庄就是绕湖而建自然，苏家屯的人靠湖而生全是渔民，唯有苏大路算半个渔民，还搞养殖，村中无田耕种，烧火做饭自然只能烧柴火，所以三年来，苏放鹤不知劈了多少根木柴。

苏放鹤手中披着柴，心中还在想着先生的话，“唯手熟而已。”直到一根木柴弹跳起来，砸在他的腿上，他才醒过神来。

“原来如此，我明白来。”苏放鹤哈哈大笑，捡起一根木柴，看了眼纹理，把它放在木墩上，举起斧头轻劈而下，整个木头四分五裂。

在屋内的苏母闻得笑声，从窗户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这臭小子傻笑个什么，看来要给他找个媳妇了。”

而在屋内的孙耀文闻得笑声，却叹息一声，睁开眼睛，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袋，从中取出一物，拿在手中呆呆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