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留宿在故乡》：我养了一条小狼狗

我养了一条小狼狗

我家在济宁，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我出生的地方，就在京杭运河的岸边，它像一条丝带，贯穿了我的祖辈们的一生。

我家老屋后边二十米，就是京杭运河的古河道，也是我孩童时代的游乐场。

千百年的沧桑变换，已经让它没有力气再继续供行船行走，据我爸爸说，这条河道没水已经三十年了，而没船，已经几百年了，现在的通航河道，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骑摩托车，要二十分钟。

河道虽然荒废了，但是它依然恢弘，三十多米宽的河道，十多米高的河堤，随处可见的废弃的巨石大闸，无不显示它当年的规模。

我出生在1994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中国大地，但却很遗憾的没吹到我出生的这个小村子，所以我们那里还保留着从古代传承下来的传统，家族观念很强。

因为闭塞贫穷，我小时候没有多少玩具，但有一个陪我一起长大的玩伴，一个我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玩伴，一条狼狗。

我们那里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就是家家都要养一条狗，而且如果谁家有小孩，就必定要养一条狗。一般在小孩很小的时候，家里大人会在亲戚家挑一条刚出生不久的狗，由小孩亲手喂养，和小孩一起长大。

都说狗通人性，再加上是小孩亲自喂大的，所以和小孩感情很深，也很有默契。

和小孩一起长大的狗，用处很多，可以做小孩的玩伴，让没有玩具的小孩子不再孤独;可以看家，在农忙时候，大人不在家，家里满囤粮食，家门口用地板车扎个窝棚，供守夜看粮食用，当大人都去地里干活去时，小孩就会和狗一起坐在窝棚旁守着家门，天黑了，肚子饿了，爸妈还在田里，这时候小孩便会对狗说一句:“走，下地去！”然后在狗的陪伴下踏着星光，出了村庄，往夜更深处的田里去找妈妈，因了狗的保护，小孩便也无惧黑夜。

我就有这样一条狗，那是我很小的时候，我妈从姨奶奶家抱来的一条小狼狗。才来我家时候，狗狗很小，还没睁眼，自己蜷缩在妈妈搭的一个临时的小窝旁。

我妈让我亲手喂它，我就把馒头放嘴里嚼碎，然后吐到手心放到狗狗的嘴边，狗狗用鼻子嗅嗅，然后大口吞起来。

爸爸看着小狼狗的吃相，笑着说:“这狗肯定好养活。”

于是我就很认真的养着它。

没过多久，它会跑了，我就带着它到村子里到处转着玩，当时隔壁的我二大爷看到我说:“呦，木木，从哪里弄来个狗啊！”

我骄傲的说:“从我姨奶奶家抱的，可是一条狼狗！”

二大爷靠近，摸摸狗的这，摸摸狗的那，指着狗趴趴的耳朵，不屑地说:“你这绝对不是狼狗，你知道不，狼狗的耳朵是竖着的，你看这狗的耳朵，一看就是一个土狗，哈哈哈。”

我看着二大爷用笑的发颤的手从布兜里抽出一支烟，点着抽了起来，顿时有些不安，开始担心如果不是狼狗怎么办。

这时狗走到我脚边，亲昵地蹭着我的裤脚，我心想，不管是土狗还是狼狗，我都要养大它！

夏天过去了，秋风给树林换了一身衣服，冬天又悄然而至了。

那年的冬天很冷，一个星期天，我正在炕上呼呼大睡，我妈说:“木木！快点给我爬起来吃饭！”

我不情愿的睁开眼，立马发现屋子里好亮啊！

便问道:“妈妈，几点了，咋这么亮？”

我妈很兴奋地说:“外边下雪了，你爸爸正在屋顶上扫雪呢！你赶快起来吃饭，吃完饭帮你爸爸扫雪去！”

我一听下雪了，睡意全无，呲溜一下爬起来，穿上姥姥用棉花做的棉裤棉袄，像个大笨熊一样推开屋门，只见院子里一片雪白，雪有一脚厚，踏上去嘎子嘎子响。

雪还在下，这时我的狗也跑来了，它好像比我还兴奋，大概是因为这是它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雪的原因吧！

我顾不上吃饭，拿起扫把就从楼梯走上屋顶，狗也跟着我了屋顶，留下一串梅花脚印。

站在屋顶上，我看到整个村子都被雪厚厚埋住了！

从夏天存储到冬天，已经变成土黄色的玉米秸秆被大雪死死压着，大路上、树林里完全看不到土色，都是一片银白，这是真正的银装素裹。

爸爸在稳稳的推雪，我就用扫把扫木楸推不到的雪沫子。

可是雪下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刚推过的地方，一个转头就又重被新雪覆盖。

不一会我和爸爸就满身大汗了，我爸说:“别弄了，歇一会吧！”他把木楸放下，坐在房顶的水槽上。

隔壁二大爷也扫雪扫累了，和我爸一样坐在水槽上，因为两家挨着，共用一堵墙，所以房顶直接就连为一体了，从我家房顶可以直接到他家房顶。

他从布兜里掏出两支烟，一支递给我爸，一支放在自己嘴里，拿出打火机，“啪”一声点燃，我爸也点燃了嘴里的烟，两个人就一起在满天风雪中吞云吐雾起来。

二大爷看见我家的狗，就问我:“木木，你看了不？你家的狗耳朵立起来了不？是狼狗不？”

我早把这茬忘了，听到二大爷提起，连忙把狗唤过来，抱住我的狗，扒拉着看它的耳朵，惊喜地发现狗的耳朵立起来了！

我开心的向我二大爷炫耀:“你看看咯！是狼狗！嘿嘿！”

二大爷眉头一皱，“真的？！我看看！”

我用手一指二大爷的方向，对狗说:“过去！”

而狗仿佛通人意似的，高昂着头，立着耳朵，摇着尾巴，慢悠悠走到二大爷的脚边，那神气，太给我出气了！

只见二大爷像上次一样扒拉着狗的耳朵，硬着头皮说了一句:“熊狗！还真是个小狼狗呀！”

后来因为雪越下越大，我们就都不扫雪了，我和爸爸回到暖和的屋里吃饭，妈妈做了炒胡萝卜，用粉条，红辣椒，胡萝卜条爆炒的，放的油和辣椒前所未有得多，又辣又香，吃的我满头大汗，就着吃掉两个半馒头，又喝了一大碗地瓜糊涂！

吃饱了身上也暖和，我打算看一会电视就去找小伙伴玩去，向他们炫耀我的狗是狼狗。

正当我为拥有一条小狼狗而兴奋时，突然听到我的狗撕心裂肺一声大叫，我不知发生了什么，担心地向狗叫声处飞奔……

花红场复仇

我听到外边狗一声惨叫，立马跑出去，就看见后村的杜京拿着砖块砸向我家的狗。

而我的狗，背上已经被一个小砖块砸中，狗浑身颤抖，缩在大门底的角落里，仇恨的看着杜京，嘴里发出低吼。

其实我是怕杜京的，因为他比我大两岁，比我高比我壮，又经常在外边和同龄小孩打架，很坏的一个坏小孩，家里人从来不让我们和他玩。

但是我看到我的狗被欺负了，就努力让自己装出一副愤怒的样子，大声对他吼:“你为啥砸俺家狗！”

杜京坏笑着对我说:“砸着玩，谁让它挡我道来？好狗还不挡道呢！”

我正想继续理论，却见杜京朝我扑了过来！

我一下子就被他压在地上，他娴熟地骑在我身上，两个手紧紧掐着我的脖子，双膝压住我的胳膊，我叫不出声来，也没法还手，只能瞪着他。

我的狗看到我被压在地上，嗖的一声扑向杜京，它还没长大，刚到我小腿高，我看到它幼小的身躯像一支箭一样飞向杜京，但是被杜京的狗跃起截下，两只狗也厮打在一起，因为形体的差异，狗狗很快就被对手压制！

只见我的狗被杜京的狗用爪子摁在地上，狗开始大叫，我妈妈听到声音走出来，看到我和狗被摁在地上的情景，赶快拉开，有点生气地对杜京说:“你打我家木木干啥？”

我刚想说原因，谁知道杜京却恶人先告状，气势汹汹地指着我对我妈妈说:“是他先揍的我！”

我正想张口辩解，这时二大爷出来了，二大爷一眼就看出怎么回事了，而且他年轻时就不是善茬，指着杜京就骂:“你这熊孩子手咋这么贱！没事拿着个砖头子乱砸个狗干嘛！还在俺家家门口打人，走，找恁爹去！我看看他揍不死你！”

杜京被二大爷的气势唬住了，一句话没说，带着狗灰溜溜的走了。

我妈给我拍拍身上的土，叹了一口气，对着我二大爷说了一句:“木木这孩子不会打架，忒老实了…”

二大爷点着一支烟，深吸一口，说:“哎呀，这个杜京忒坏，他一家人都坏的往外淌水，也不怨木木，”然后话锋一转，匪声匪气地对我说，“林林，你得硬气！别害怕，就跟他打！怕啥！他把你摁地上你不会用腿顶他！就你这个熊样，你还养个狼狗！”

一顿话说的我面红耳赤，自己想想又觉委屈，竟然哭了！二大爷见我哭了，没再说什么，扭头走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了，距离打架已经过去半天多了，我坐在我家楼梯上看西边的天，夕阳将天边渲的一片血红。

我的狗就趴在我脚上，我心疼地摸着它背上被砖头砸出的伤，心里生出浓浓的一股恨意，我暗暗发誓，这个仇一定要报！

临近年关，因为外出打工的人都回家准备过年了，所以村子里格外热闹。

年轻男女举办婚礼也都挑在这个时候，一来因为大家都在家，人多图个热闹，二来亲朋好友都有时间，可以参加婚礼给点“份子钱”。

我们那有一个规矩，谁家孩子结婚了，全村人都会给他上钱，就是在举办结婚典礼的前一天晚上，村民会自发上主人家去，给二三十块钱，主人会用笔登记造册，第二天开宴的时候，上了礼钱的人可以来参加典礼、吃饭，我们管这叫“花红场”。

而名单会由新人保存好，以后名单上谁家孩子长大了，该结婚了，拿出明天一看，会说:“咱结婚的时候人家给咱上花红场了，现在人家要结婚了，咱也得上点！”

千百年来，村民们就用这样互相上花红场的方式，来联络感情，村子里的人好面子，谁家孩子结婚了，花红场人多，就代表这家人父辈人缘好，会处事，别人自然也会对新人多份尊重与好感。

那个时候，村子里，一个好的名誉比钱宝贵多了。

因为年关结婚的多，花红场也多，而我家就我自己一个孩子，所以基本每个花红场都是我去，在我吃的滚饱的同时，我带去的狗也把桌子底下残余的肉骨头吃了个一干二净。

一个月下来，我觉得我和狗都长高了不少。

年前最后一场花红场是我邻居家一个小叔的，小叔在外当了几年兵，现在终于也结婚了，邻居几个都很开心，都主动去帮忙。

一切按古老的习俗来。凌晨三点，小叔就和十几个战友骑着摩托车，开着大灯，像一队骑兵似的驶入黑夜，摩托车队的后边有一辆轿车，他们的任务就是把新娘子从邻镇的娘家接到轿车上，然后天亮之前护送到小叔的家里。

等我参加的时候已经开始举办婚礼了。

村子里几个嗓子亮，年纪大，辈分高的老人担任司仪。

正午十二点到了，只听司仪老人用破锣嗓子喊:“吉时到，典礼开始！”然后接着是三拜九扣，对天地父母行礼，很是繁琐，要持续一个多小时。

然后全家合照，最后让小叔的爸爸，也就是我二爷爷上台讲话，二爷爷没经过啥阵仗，不好意思地抱拳对大家说:“今天兄弟爷们们能来，我很高兴，啥也不说了，兄弟爷们们今天都在我这里吃好喝好！我才最高兴！”

大家听了，一片鼓掌叫好。然后在掌声中大家落坐，等待开饭。

不一会就开饭了，而我恰好和杜京安排一个桌，杜京的爸爸年轻时候很坏，村里人称:“偷鸡摸狗拔蒜苗”都干过，所以杜京教养也不好。

只见他拿个方便袋子，上一个肉菜他往袋子里倒一个，同桌人都捞不着吃，一个长辈生气了，说:“京京，你这是干啥！别人还吃不吃了！”

谁知杜京说:“你管不着”我因为没东西吃了，也嘟囔了一句，杜京听见了，二话不说，就对着我扑过来了，我后来就怀疑他是看我好欺负，所以才说打就打。

我见他扑过来，有点害怕，毕竟上次被他打了。

这次他一脚踹我腿上了，我本能地用手一挡，他腿一歪，我发现他并不是多有劲，接着他又上来把我扑地上了，我被他压着，他两个手朝我脖子掐过来，我知道一旦被他掐住就喘不上气，四肢也使不上劲了，心里暗骂这家伙都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损招，但手上一点都不敢怠慢，使出吃奶的劲用手架住他的手，这时候我的狗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直接扑向杜京的脸，但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护住的狗，这时杜京的狗又像上次一样跃起截住我的狗，两个狗再次厮打在一起，我才发现我的狗长得真快，已经和杜京的狗一样大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只狗马上互掐起来了，但是杜京的土狗很快就落了下风，当时，大人们都忙着拉正在打架的我和杜京，没有人注意到狗，就在我和杜京被拉开的同时，一旁一声狗的惨叫响起，只见，杜京的狗的耳朵，被从中间扯成两半，他的狗疼的吱哇乱叫，再也无心战斗，也忘了主人，夹着尾巴逃跑了…我没想到狼狗发起狠来这么厉害，相对于我的惊讶，杜京愤怒了，他大骂着一脚踢向狼狗，狼狗则对准杜京的小腿肚子张开大口，一口咬透！疼的杜京捂着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而狼狗带着复仇的快意飞快溜走了。

杜京的爸爸闻讯赶来，恰巧看到杜京被狗咬倒在地，立时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王八孙子，看着杜京让狗咬也不管，咋？欺负俺家孩子自己一个人在这呀！”

这时二爷爷走过去，好声好气道:“大侄子你别生气了，我让人给京京送卫生室打针去，狗又不长眼，今天是恁弟弟大喜的日子，咱就别闹了，恁叔我陪你喝点行不？”

谁知杜京爸爸一把把二爷爷推倒在地，大骂:“你一家人什么玩意，孩子被咬了你还打个针就完事？！”

在我们那，扰乱别人喜事是很坏的事，不尊重长辈是要被鄙视甚至处罚的，两条并犯，恐怕以后村子里就再也没人愿意和他家交了。

而他一张口就骂一整家人，则是犯了大忌，因为这里有很多“一家人”的亲朋好友。

还没等众人发怒，脾气暴躁，当过几年兵的新郎二叔，手里攥着一个大瓷白酒瓶，满头青筋暴起地走向杜京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