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豪门》——文章兴达

序章

父亲按辈分，名字中间一个章字，叫章华。仅有一个亲姐姐，名唤爱华。

祖辈都是极为重男轻女的，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

族谱上，近来的大辈分是景显广振，文章兴达。代代相承，也不知现在的宝庆孙家究竟祖上是哪一脉。

说到名字，本身我也是叫孙科香的。是我那读了两年小学的奶奶取的，名字的解释十分有意思，说是香港回归带来了科学的馨香。于是我的小名就叫香香，大名孙科香。

因为弟弟的名字是早些年祖父就定下来的，叫孙珂（ke）。或者加上辈分，叫孙兴珂。

后来略微知事，思索起这一段，科香，可不就是珂香么，与爱华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家中男子之名，总是提前许多年由族中才学最高或是权势最大之人百番思索定下。而女子之名，则颇显随意。或以家族同辈间第一个女孩子为头字定名，或以兄、弟之名为依。

父亲是他们一辈中最大的，占了一个最好的字。华，彰显我中华之威。

弟弟是我们一辈中最大的，也是占了一个不错的字。可，兴起之时，尽皆可之。

名字虽只是一个代号，但也是要相随一世的。若是孙科香……总觉得女子取此名字，会在少年之时伙伴面前抬不起头。

或是运气不错，按族中长辈所言，是天生的八字好，有福之人。

我于冬月下旬出世，出世不过几日，家中财喜连番进门。祖母是个对玄学风水小有研究之人，一把抱着我直呼“香香有福气”、“十一月的牛，可不是见天儿的吃草”、“好气运”……诸如此类。

弟弟小我足足六岁有余，且还是除我之外族中最大的孩子。

可想而知，一群祖父辈的人，只有我一个侄孙女，一群叔叔辈的人，只有我一个侄女。少时是十分受宠的，不管谁家做了稍好一些的菜，哪怕是不给曾祖母，也要送半碗过来给我。

曾祖母对我也是宠，七十多岁的老人家，精神矍铄，一天里几乎有半天是坐在她二儿子家。

啊，我祖父本是被送给了二曾祖父做儿子的。那时候二曾祖父是地主，曾祖母虽说不舍，但男人的决定向来是没有女人置喙的余地的，于是我祖父就这样成了地主的儿子。

虽说一母同胎，可终究还是和他的其他六个兄弟生疏了不少。

直至祖父因为地主儿子的身份，临近高考之际没了“名额”，只得回家农作。这当口，曾祖父辈的男人都早已去世，一母同胞的七兄弟才又慢慢亲近起来。

我母亲也是正儿八经的高中生，在那时候莫说高中生，即使初中生都是文化人的年头，她文化是算得上高的。被我父亲算得上死皮赖脸的从我外祖父家娶过来后，很快生下了我。

她对于孙科香这个名字，是很抗拒的。是以，我长大后，我祖母娘家的亲戚都依旧叫我小名香香，我母亲娘家的亲戚却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我。

我母亲向君容，舅舅向君峰，他们的名字都是我同为高中生的外祖父亲自取的。小时候，君容与君峰还是小孩子，家里的杂活两人就都是分工合作的，没有男女之别。

君容好静，常去放牛，带一本书，一看就是一下午，偶尔牛跑远了还是弟弟君峰帮着找回来。君峰好动，总是抢着割猪草的活，咔嚓咔嚓割一大篓子，就天南地北的玩去了。

外祖母也是个只读过三两年小学的人，可是却颇为厉害。外祖父早些年正值壮年时杀猪卖肉，她帮着忙，能一分一毫的算清楚，动作比外祖父更快些。

有这么个母亲自然是好事情，虽然她结婚之后已经不大碰书，不过简单的学前教育对她而言简直小事一桩。

到我四岁正式入了学堂，惊觉学前小班老师教的那些简单的汉字如何写，如何笔画，如何拼音。数学上加减如何加减，算数如何算数，根本不需要用到手指。

于是乎，自然而然对母亲多了一份敬佩，对学习却没有什么兴趣。

后听母亲跟祖父说什么金童玉女，不如给我改名为什么孙玉之时，我是十分雀跃的。

那时电视上常放《西游记》，观音菩萨旁边的，就是金童玉女，这母亲是给我讲过的。

再说，这字笔画少，要是老师再罚抄自己名字一百遍，完成起来就容易的多了。

后来祖父同意母亲再同三日五日不归家的父亲说时，父亲一边唤我去给他扛脚，一边说什么谁知道我是金童还是玉女，我该是有大抱负的人。（那时被某个邻里调笑一句说我如何如何时，我回了他一句长大以后我定比他强。哈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谁说不是呢？不过我也算不上强就是了。）

新名字定下来，玉是玉，不过多了个金字旁，孙钰，这便是我行走于世间的大名了。

再来说一说姑姑，我父亲的亲姐姐。她同我父亲一般，随了我祖父的血统，生的比同年的人稍高些。我祖父应该是175左右，这是现今的身高，人老会变矮，恐怕他壮年时候更高些。

我姑姑身高在163左右，嫁给了一个姓肖的人家。姑父也是高，178左右，说起来，我父亲恐怕比他还要稍矮个1到2公分。两家人都是天生的衣架子，很是英俊。

有回父亲和姑父一起去人家里买猪贩卖去广东，穿着考究的衣裳走在一起，村里有个正在洗菜还没嫁人的姑娘半天没有回过神。这也是乡间笑谈，不论真假了。

至于我舅舅呢，个头却不大高。不过后面他娶了一个比他还高上半头的妻子，拿了A级的驾照，开大货车。现如今一趟跑下来，平均一天几千上万，学校门口两套房，家业置的也不差。

这里给大家稍微交代一下所谓豪门的故事背景么，我要讲的，自然不是我的这个家。

至于另一个家，来的很是玄幻，我自己也颇多不解。不过没有关系，我把能讲的，尽量写出来，诸位共同为我解惑吧。

第一章 小姨

莫道世间无真情，皆以所托非良人。

露水鸳鸯三两次，不枉人间来一回。

父亲去世时正值暑假，时年，我还未满11岁，即将新升小学五年级。

在那个空呼吸间都夹裹着热气的上午，我将父亲的骨灰一路从国道上提回了家。

提着骨灰的时候，我一路还在想，若是平常这个时候，父亲应当会洗半根甘蔗，一路提溜着边啃边寻摸着打牌。或者就骑上摩托，去他弟兄家去耍。

如今，人却就在我手中的旅行袋中，任我操控。也不知道那么大块头的人，叔叔们是怎么把父亲塞进这个小小的旅行袋里的。往日我连条腿都扛不动的人，今天却能抬动他的整个身体。

国道到我家，总共约三里路，父亲的堂兄弟们一直看着我注意着我的情况。从他们的表情而言，我知道，我力气还挺大，体力也不差。

之后，便是将骨灰放入早就准备好的棺材之中了。

那棺材本是给曾祖母准备的寿棺。

老人家前几天刚刚寻了一大草药，正炮制着。没有人告诉她，她大孙子的噩耗。

也不知道她是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奔到家里头来，非要让她大孙子用她的寿棺。

她说，舒服嘞，地方大，章华那么大的身架，怎么不给他大点的住处哟？

说着说着，那布满皱纹的眼角就滚下泪来。

造孽哦，她哽咽着说，造孽哦章华。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哭起来，包括我弟弟。

父亲教过我，流血不流泪，所以我没哭。还有一个人，也没有。

我看着祖父，他本来的满头黑发一夜之间白了鬓角。不过腰依旧是直的，声音略有点沙哑，却洪亮非常。

“就用姆妈的。赶明儿，我再给姆妈寻好木材。”

于是大家把他的寿棺搬回了后屋，又从只曾祖一个人住着的祖屋那里，将曾祖母的寿棺搬了过来。

在外横死的人，老家里头是不能大操大办的。若是膝下无子，连祖坟都进不了。

父亲逝于广东，正是在外。故于车祸，正是横死。

好在他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血脉为他披麻戴孝。

给横死的人挖坟地，老人是不可以叫的，折寿。所以，只能叫些青壮。

村里的青壮大多在外，留守的人不多。于是乎，我跟着村里祭酒的人，一个个上门去，二话不说，见人先跪下来。

“叔叔，我孙钰一辈子念您的情！”

话语中不需要说的多明白，一个村子就那么大，一条好汉子就这么横死在外，几乎大家都有所听闻。

其中大部分，都与我父亲关系不错，我膝盖还没真正落下去，就已经被那红了眼眶的人扶起来。

“好孩子，好孩子。”

这就是代表受了，接了这活。

也有那有事情无法受的，我就跪在那里，低着头。自有祭酒上去说道说道，什么死者为大，什么看这孩子也怪可怜的。老半晌，同我父亲一般结实的胳膊伸过来将我扶起。

“孩子，我去。”

其间去了一个父亲生前好友的家，他的小孩大我一岁。见我跪下，欢喜的蛮，拽着他父亲的手指冲我笑个不停。

我低着头，不再开口。

旁边的祭酒站在那里，十分气愤的让那小孩住嘴。

那位叔叔反手一巴掌扇了出去，小孩受不住这样的力道，直接倒在了地上。

他疾步走来将我扶起，顺手拍了拍我因多次下跪早已脏兮兮的裤子。

“我明天一定到。”

虽然说不大办，不过我还是小看了我父亲乱七八糟的人脉。

亲戚送了约十六七个花圈，他兄弟们送过来的记名的不记名的却数不胜数，一直堆去了屋外。

我在村子路口迎着客，来一个跪一次，来两个跪一双。

许多白色的包递给我身后管礼金的婶子，不少人只是过来走个过场，但是礼金一分不少。

事后听大人们讨论，父亲的兄弟给的最多的一个，够让我和我弟安稳过上好几年。

祖父摸着我的头，手里头厚厚一叠大钞，旁边还有数不清的零散的。

“孙钰，你记住，这些都是情。”

祖母在旁边边抹着眼泪边说。

“这是怕你们两个没法好好长大啊。”

我那时无法理解，为什么说怕我和我弟没法好好长大。不过我老老实实的点着头，表示记下了这一件一桩。

即使横死，村人无事者不得送葬。不过，父亲下葬的规模还是很大。

我上十岁时，家里请了十多桌酒，两百多人。可父亲下葬那天，人数远远超过了这个数量。

把父亲的遗照安稳的抱回家，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那个遗照相框被祖母收进了橱柜，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他所有的个人物品全部烧掉，同人一起的照片也全部剪去有他的地方。

这世界能证明他来过的，似乎只有我和我弟了，我那时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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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有其他女人的，我知道。

不过他生前处理的也还不错，从来不会让我母亲知晓。

去世后，却露出马脚被发现了。

看着在我面前晃悠了半天的手机，这是父亲的，我认得。又默默的擦了一下脸上的唾沫星子，它们都来自于我母亲。

就是这张照片，让她愤怒了整整三个小时，也骂了整整三个小时。

照片上的景象其实也没什么。背景应该是某个宾馆，一男一女，颜值都还不错，被子只遮盖到女人的脖子处，男人更是露出了光溜溜的肩膀。

关键是，这两个人我都认识。

男的是我父亲，那个伟大的贡献出了他的精子的男人。女的却不是我母亲，那个更伟大的贡献出了她的卵子的女人。

好吧，这两位虽然都十分伟大。但老实说，除了血缘，我其他一个也不喜欢。

他们总是打架，打架，无休止的打架；不打时就是吵架，吵架，无休止的吵架。

并且打架过程中总是会殃及池鱼，就比如我。祖父无数次都是因为我因疼痛的哭闹声音太大而去制止他们的。有一次被父亲踹到了厨房，干嚎了一晚上。有一次被母亲手里的不锈钢水桶砸到了脑门，至今还有一个包。

我不能理解，一个70年代的女高中生，离了男人难道活不了？

也无法理解，一个30出头的大好男儿，换个女人会成为问题？

他们就这样打了这么多年，从我有记忆开始。

照片里的女人我认识，高挑、皮肤白皙、有气质，并且，很会打扮。和《仙剑奇侠传》里头的灵儿是同一种类型，反正，真的很漂亮，有一种仙灵的感觉。并且，是我邻居家的女儿。那年，似乎21岁，正值青春。（这里说的仙剑是05年那个版本，故事发生的时间毕竟只是07年）

父亲说过，让我叫她小姨。

母亲骂了三个多小时以后，非要上楼顶去烧香。

……扎小人。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一套，彻底颠覆了我心目中她文化人的形象。

不过我也清楚，这可能是她太爱我父亲了。死讯传来之后，她哭的天昏地暗，难过的一塌糊涂，足足两天没有吃饭。

外婆上楼顶来，压低了声音骂了她一通。香被风吹熄了，用来插香的白萝卜也弄脏了。

母亲坐在放置卫星锅的大石头上，又开始哭。

我有点担心她会跳楼。

祖父有次劝架时说的一句话突然浮现在我心里头。

那天祖父对父亲说，毕竟只是女人，你怎么能跟女人一般见识。

我上前去，抱住了母亲。毕竟，她只是个女人。并且，她看上去是真的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很心痛。

也是那时候才会觉得，是父亲的错吧。是他娶了母亲回家，却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没有真的像他追我母亲说的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父亲教我，要重诺，要说到做到。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做到呢？

当晚，我陪着母亲躺在她和父亲之前的卧室里。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很久。

后来，小姨（邻居家的女儿）在短短的四个月后结了婚，结婚对象是一个离县城很远的镇子。

再后来，结婚差不多四个月左右，剖腹产生了个说是月份不足的早产子。

似乎是中学吧，有次我放学回家，祖母绘声绘色的跟我说了一大通。

“那孩子跟我可亲呢，我刚上前去就扑过来要我抱。白白胖胖的，什么早产子，正经的唬人。那就是你亲弟弟，跟孙珂小时候眉眼那是一模一样！”

不管怎么说，这个邻居，我母亲是不会再交往了，可我奶奶和邻居家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邻居家对我和我弟也挺不错，正月里拜年给红包，家里做了好菜也会给我和我弟端一份过来。

小姨每次回家走亲戚，偶然见了我也总是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当着她老公的面给我抓一把糖果，又急匆匆的催着她老公开车回去。

可想而知……他们对这些都是心知肚明的。

我看着她老公，高高大大的，长得不算很帅但也不丑。

他们那时候已经又生了两个孩子，是一对双胞胎，男孩子。

她老公彼时正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胞胎中的一个，手指头点啊点的，力道轻的连蚂蚁都能安全离开，温柔的一塌糊涂。

我当时看着他，想着，你也不算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