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世人》： 旧事，阴阳眼

第一章 旧事，阴阳眼

又是休息日的傍晚，陈诚一个人骑车来到老校舍。

他在盛放的花坛边放了一束白菊，然后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紫藤花架微微出神。

这段时间，他又梦到了这里。

明明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回来过了，这里的种种早就已经模糊，梦里那些紫藤花却鲜艳绽放，还有一股焦味萦绕。

“先生，你是来找米小姐的吗？”

陈诚向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一个衣着朴素的单马尾女孩正提着扫帚怯生生地问他。

陈诚摇了摇头。

女孩脸上闪过一点讶异，又仿佛突然明白了过来，随即瞪大了眼睛。

“啊，那你是这所学校的校友咯？最近你们那一届的学生常回来呢。”

“是啊，因为就快到那个日子了。”陈诚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告别了女孩，兀自在母校中闲逛。

最近几天细雨连绵，微风刮过，就变得有些阴凉了，陈诚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这里是他小学的旧址。

当时这里发生过一场大火，死了很多人。能逃出来的幸运儿不多，陈诚就是其中一个，后来他被安排到其他学校就读，就很少回到这里了。

穿过一片花坛，眼前是一座灰黑色的纪念碑，上面刻满了当时受难者的名字，白皑皑一片很刺眼。

一转眼已经十几年了，陈诚叹了一口气。

随着年龄的增长，伴随着的就是儿童时期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但是当年发生的事实在惨烈，以至于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一些细枝末节。

十几年的时光足以消磨很多东西，陈诚也终于敢直面一切回来缅怀这些。

天空慢慢变暗，不远新校区的教室开始亮起了灯光。

“该回去了”

陈诚对自己说了一句，漫步朝着来路方向走去。

空气因为下雨很湿润，让人感觉很清新。

陈诚走到锁好的自行车前，掏出了钥匙准备开锁，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飘来，然后弥漫在他的鼻腔中。

转身，陈诚看着不远处的紫藤花架，那股焦味好像是从紫藤花架那传来的。

有人在烧东西吗？

陈诚想了想便往紫藤花架那走了过去，像他这样提前来的人肯定不少，烧点东西的大有人在，说不定是自己认识的校友。

唰啦唰啦......

愈渐湿冷的空气里焦糊味变得明显。象牙白色的拱形花架上浅色风铃随风摇曳，柔弱的花瓣落下来，花架下漫开了一片紫色的花海。

许久没见这景色了。

陈诚一边感叹着，一边循着味道走近。那是在一处大理石台上，将散落的紫色花瓣拨开，一个方脑袋圆身体而且满身焦黑的老旧机器人就出现了。

为什么要烧这种东西？

也许别人不知道。

陈诚却在看到焦糊味主人的全貌的时候，整个人猛地向后倒去。

“怎么会......”

坐倒在地上的青年满脸骇然。因为他认得这东西，不光认得，甚至可以说，很熟悉。

“陈诚，陈诚，你看，我这机器人很厉害吧！”

那是小时候同桌给他看过的玩具，后来他因为很喜欢甚至借来玩了很久。但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的同桌和那个机器人都已经......

现在这个机器人却好像才刚从火海里捞出来的一样。

鼻尖萦绕的焦糊味愈发浓郁了。陈诚胆战心惊地站起来，天上下起细雨，他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了恶魔的声音。

“陈诚，你逃不掉的。”

是谁？

青年惊恐地回过头，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只有那个本来横躺在大理石台上的烧焦机器人悚然站立的身影。

它破损了半个的方形脑袋转了一圈又盯向陈诚，焦糊的唇部发出怪笑。

“哈哈哈哈哈，陈诚，你逃不掉的。”

陈诚被吓得落荒而逃。他没有忘记他的自行车，但是因为太过惊慌，一向谨慎的他终于还是出了车祸。

他被一辆疾驰而来的面包车撞得高高飞起。在空中，在雨中，他看到马路中央有无数张鬼脸在冲他怪笑，鼻尖的焦糊味已然浓郁得令人作呕，他终于还是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

陈诚醒来的时候，人在医院。

昏暗的病房里，老旧的led灯闪烁着散发出暧昧不明的光。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病床旁边还有一个穿着雪白护士服的小护士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捡什么东西。

那股莫名的焦糊味倒是不见了。这让陈诚稍微放下心来。然后他环顾四周，又从上到下看了好几遍自己的身体。

他记得他不是被车撞了吗？

但是，他现在竟然行动自如，身上更是连大一点的伤口都没有。这不禁让他怀疑，难道刚才的那一切都是一个梦吗？

他自己无法得证。便将目光移到了病床旁最近的活人身上。

只见陈诚撑起半个身子，一边伸出手，一边笑着问道：“护士小姐，请问，我到底是怎么了？”

话说出口，手却扑了一个空。惯性差点让陈诚摔下病床，然后他看见护士站起身来，遍布血迹的上半身转而面向他。

“哦，你就是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的。”她一边说还一边捧着流出来的内脏囫囵塞回肚子里，血像不要钱似到处流，发黑的肺和心脏紧贴着骨架，陈诚猛地一看差点吐出来，然后在要吐出来之前他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逃出了病房。

这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死了吗？

所以才会看见鬼？

无数的疑问从脑中划过，但是并没有人能给他答案。走廊里或坐或站的病人和病人家属都奇怪地看着几近疯狂的他，然后在他企图冲过缴费大厅的时候，保安终于追上他并强行将他按住。

“报告报告，失控病人已被控制，目前在二楼C区，请派人过来处理。”

医院的人将他当成精神科的失控病人了。

被体型壮硕的保安哥哥压在身下后，陈诚的脑子才总算清醒了一点。

会痛，能感受到重量。这里不是阴间！

所以......

精神科医生对他进行了急诊。一通瞎忙活以后，陈诚才终于弄明白了。

那就是。他好像能看见鬼。

医院是活人多死人也多的地方。这里飘荡着数不尽游魂。虽然普通人看不见，但是对于陈诚来说，鬼魂和普通人看起来几乎一样真实。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差别的话，那就是鬼魂的下半身比较模糊，脚尖是几乎看不到的。

这是陈诚待在医院这几天总结的经验。而为了防止医院的人强制将自己转送精神病院，他也只能忍着恐惧尽量平和地和医院里的妖魔鬼怪们朝夕相处。

老实说如果习惯了的话，好像也没那么恶心了。

至少他已经和床边这位小姐姐混熟了。

这位肚子破了的护士小姐叫杨美。因为医患冲突死于非命，不好投胎，所以一直在医院里面四处游荡。在陈诚之前，还没有人或者鬼跟她打过招呼。所以她很喜欢陈诚，也对陈诚很感兴趣。

第二章 米小姐

不大的病房里躺满了外伤病人。两人没有机会说话，杨美只能趁其他的护士小姐进来帮病人换药的时候，上会儿身，和陈诚聊下天。

“听说你是出车祸进来的。但进来时，你除了手肘擦伤，背部、身上连大一点的伤口没有。可真够幸运的。现在还在住院呢，也是因为医生怀疑你的精神出了问题，需要再观察，所以才不让你离开。”

杨美俯身拿起棉球和酒精，一边笑着一边装模作样地帮陈诚擦拭伤口。陈诚不自在地瞥了这位清秀又可怜的小护士一眼，便别过头，声音沉沉地说。

“但我记得我明明被撞飞了。不可能只受这么一点伤。”

“嗯......有可能，是有什么东西替你挡住了。”护士小姐收起棉球和酒精，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突然变成两个墨染的黑洞看向他。“你也是这次事故以后才能看见我们的吧。也许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什么关联......

陈诚一愣，鼻尖又浮现出那股焦糊味，想起那个丑陋的烧焦机器人，他不寒而栗，但再要向杨美询问，眼前已没有小护士的身影。杨美每次附身后总要休息一阵，看来，他暂时不能从这位鬼友那里探听到什么了。

那其他人，哦不，鬼呢？

此刻病房里也徘徊着数个迷茫的鬼影，但和杨美不一样的是，他们的意识好像并不清楚，只是本能地在既定路线移动，根本不能和他交谈。

怎么会这样呢？

难道鬼与鬼之间，还有不同吗？

陈诚有些沮丧地倒在病床上，想睡又不敢睡。老实说，在医院的这几天，他睡得并不安稳。

“陈诚，你逃不掉的。”

无数个稚童的声音犹如魔障一般侵袭他的脑海，待他想要看清楚那到底都是谁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只有燃烧的校园和老师同学们惊恐万状的脸。

“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

“为什么偏偏是你活下来？”

同桌、阿勇、啊璇甚至刚怀孕不久的年轻班主任老师都仰着焦糊的脸，痛苦万分地质问他。

陈诚无言以对，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是啊，他记得他们班的教室在一楼，当时却只有他一个人逃出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谁让这么多孩子无辜丧命？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探究，他甚至一直在避免回忆童年的事，直到不久之前。

他又开始做梦，那种久违的充满了腐肉和焦皮的梦，他甚至能在梦里闻到肉香。那是他班主任还没出生的孩子被烤熟后散发出的味道。

梦境又将他拉回到过去。

他目睹了一切，但问题是，他却活下来了。就像这次车祸一样，他除了被烧掉一些头发外，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

也许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就像林美说的那样，有什么东西在保护他，在帮他消灾解煞。

......

因为这几天“表现良好”，陈诚终于可以出院了。他忙不迭结清了在医院欠下的所有费用，却没有急着回到他刚任教的小学，而是又多请了几天假。

他想先把母校的事情弄清楚。还有，到底是谁赋予了他这种看见鬼魂的能力？又是谁一直在保护他？

迷雾重重，前路冥迷。

要解开这一切，只能从源头开始。

母校改建的公园非常漂亮。一到春天，这里就开满了各色的花。陈诚在清晨降雾的时候来到这里，却发现了一件怪事。

按理说，发生过那种惨事的地方，一定会有阴魂厉鬼聚集不散，他也是来找他们谈判的，但是，当他再一次来到这里时，雾还是雾，花还是花，鬼影却一个都没见着。

“这地方清净得很啊。干净得让人害怕，说的就是这种地方吧。”灵魂状态的林美捂着肚子一脸怪色地倚着陈诚。

陈诚出院，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出来了。白天就躲在陈诚兜里的黑色小盒子里，清晨还可以在外面逛一逛，给陈诚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毕竟她做鬼的时间比较长。

“你觉得为什么会这样？”陈诚皱起眉头。他不是学风水鬼神出身，对这些事情也不了解，调查起来容易遇到困难，这时候请教林美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嘛，两种情况。第一，这里从来没有死过人。第二，这里埋着什么驱除邪祟或者让鬼害怕的东西。”林美挑了挑眉笑着说。

陈诚点了点头。怎么想也不可能是第一个，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里极有可能埋着什么镇邪的东西。

是市里的人放的吗？

可是，如果那真是什么强力的镇邪之物，那那些死去的冤魂又怎么能够托梦骚扰他呢？

怎么想都不对劲。

他一边沉思一边揣着衣兜向纪念碑的方向多走了几步，竟和人撞到了一起。

“哎哟。谁啊，这么大清早。”

一个女声，听起来还有些熟悉。陈诚讶异地低头望去，没想到正是那个曾叫住他的扫地女。

“你......”

“是你呀？今天怎么也来了，哦，对了对了，今天就是那个日子嘛。你是赶早来参加纪念仪式的吗？”单马尾女孩儿穿着朴素，声音却像树上的百灵，看得出是个性格很活泼的人。

陈诚先是一惊，然后才略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他竟忘了，今天就是火灾纪念的日子。

拿着扫帚的女孩儿盯着这个再寻常不过的男人看了半晌。也许陈诚的双眼皮很对她的喜好，她看了一会儿，嘴角翘起来。

“我觉得我们挺有缘分的。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刘丽丽，最近在这做志愿者。”

“......陈诚。我是个小学老师，就在附近的昌源一小上班。”陈诚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因为他隐隐觉得，这位常在这转悠的小姑娘可能会给他提供一些帮助。

听到陈诚自报家门，刘丽丽果然高兴起来。

“小学老师呀！那一定是很有爱心的人咯。咦，不过，今天不是工作日吗？你怎么会来这里？”

“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请假了。”陈诚撒了一个小谎，朴质文静的脸上笑意温和。

林美见他们两人你来我往，觉得没趣，便跑回陈诚兜里的盒子里。

这时，又有人来了。

一位穿着一袭包臀短裙，踩着恨天高，装扮清凉、美丽“冻”人的娇小姐从不远处走近，见陈诚在与刘丽丽搭话，她捂嘴取笑道。

“哟，这位是丽丽的男朋友？”

“啊，米小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刘丽丽面上一红，但竟然没有反驳，而是询问起女子来。

这就是那位米小姐？

陈诚也看过去。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刘丽丽的时候，对方就是问他，你是不是在等米小姐？

“是啊，今天日子特殊，我要早做些准备。”她点点头，娇媚的凤目轻佻地在陈诚脸上略微一扫，竟瞬间变了脸色。

“这位小哥，你时日无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