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小丑：都市改缘人》——苏籽熠
第一章 水里的女人
我一口灌下了桌上的啤酒。
酒吧里灯火绚烂，有嗓音低沉好听的男人坐在台上唱柔软深情的歌。歌的旋律很熟悉，我应该是听过的，如果我没有和桌子上那十二瓶酒的话，我应该是能记起来的。
可是我现在，连坐稳都有些困难了。
平常理智能控制的悲伤，全都涌进脑子里来了。我想哭，想大声的哭，反正我在这场有时效性的光怪琉璃里，没人知道白日里是冠冕堂皇的样子。
酒真是个坏东西，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我理智的堤坝击垮了。
还剩最后一瓶酒了，第十三瓶，但是它现在离我有些远。
于是我踩在椅子的横梁上伸长了胳膊去够。我脑子果然是让酒精给蛰坏了，我是站不稳的啊，我是坐在本来就得小心翼翼坐着才能勉强维持平衡的吧台椅上的啊。
然后我从椅子上栽了下来。?头朝下。
我像个傻子一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哭。
王子尧说，那天我不是哭，是嚎叫，发情的母狼那种。
我哭着（至少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然后有一个人，破雾走来。
他的香水真好闻，像我在冰山上滑雪快要冻僵的时候，看到一个屋子，屋子里有伏特加和烤羊肉，撒了孜然和黑胡椒。他好像凑我很近，虽然灯红红绿绿的，但是能看的出来他鼻子和侧脸都很好看。
“你是来带我走的黑无常么？”我吃笑着，抚上他的脸，“你这么帅，快给我带锁链吧～啊，要轻一点噢～”
“李经纶我录像了，你明天醒过来绝对会后悔的！”
我睁开眼，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想了想，噢，我好像认识这个人。
要不我怎么说，酒是混蛋呢。
他扶着我，出了喧闹的酒吧门。抓我上了黑色的车。
”李经纶，我是谁？“
我被凌晨2点的冷风吹的打了个哆嗦。我努力从唇齿中挤出一句人话：
“你是，王子尧，我的同事，连续三届优秀员工，高二14班的班主任，交大附中的男教师颜值担当。学校还有五个女学生应援会。两个会长还是我们班的学生。”
我能听到他从嗓子里发出了很低的笑声。连绵不断的。
”看来酒精还给你留了点脑子。“
他一把要把我送进他的车后座的时候，我几乎绵软失控的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力量可能有些大，他的衬衫发出轻微嘎吱嘎吱的声响。
“王子尧，为什么。”
“发什么神经，上车回家！”
他说话的时候离我很近，香水的味道被我吸进了肺里深处。
“王子尧，你为什么，一丝不挂？”
“李经纶，你喝的是酒还是春药？”
他拍拍我的脸，一把将我送进后座。
我趴着，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叫李经纶。
我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的爷爷在建国前是个政府的教育部当官，说是当官，也是个闲职，四十岁的时候做小轿车出门，出了车祸，腿落下了残疾，政府给了福利早早退了休。爷爷闲来无事爱读书，又凭借着年轻的时候交的东南西北的朋友，老有人来看他，知他脾性，总爱带些稀奇的书来。所以一二十年的时间，就建起了座小型图书馆。建国之后，爷爷把图书馆捐给了国家。文革的时候，爷爷有个学生在政府里还算混的有头有脸，图书馆有幸被保存了下来。但刚刚考上大学的爸爸被送到内蒙劳动，爸爸在内蒙呆了三年之后，就回了城里，白天在工厂干活，晚上去图书馆里打扫清理，自己一个人读书。
爸爸本来是想让我安心当个图书馆管理员的，走走关系，让我在爷爷的这座小型图书馆里守着一辈子挺好。可偏偏我有些头脑，考了不错的大学，大四顺利的被保了研。学院里的老师都很欣赏我，为我预留了研究生毕业留校执教的名额。
可是，怎么说呢，命运这种东西吧，你是执拗不过的。
我有一个女朋友，我高中的时候暗恋她很久，高中毕业之后才有了勇气跟她告白，我本来只是想把喜欢的心情传达给她，没想到，她竟然同意了。就这样，我以为我走在人生的康庄大道上，但实际上，我站在命运巨变的三岔路。
毕业的时候，她签了另外一个城市的工作。
她很明确的告诉了我：李经纶，我不接受异地恋。
现在给你个选择：1，跟我去同一个城市。2，分手。
我现在回头想想，我不明白当初的她为什么那么固执地坚持要我做这种选择，我更不明白我为什么在她面前这么卑微，以至于放弃我大好的前途，放弃我的一切，来到她的城市，在她的城市找到了一份高中教师的工作。
我不明白，我明明付出了这么多，结果还是，被劈腿，被相恋五年的女朋友劈腿。
就在前一个周末，我刚刚挑好了婚戒。
我不能相信。
所以在我捉奸之后，我用光了我的年假额度，拔了电话卡，一个人在酒吧醉倒。
就这样，我被车撞了。
我被一辆运沙车直接撞出了围栏，掉进了另一侧的湖里。
我在的酒吧临着一个人造湖，我不知道一个平日里最多挂挂led灯养几条锦鲤的水池，为什么要放这么深的水，我好像到了远离光芒的地方，然后，怎么说呢。
我闻到了香气。
女人的香气。
你问我，在这该死的湖里，鼻孔让水封地死死的，怎么闻来的女人香气。
可我就是闻到了。
我小学时候的好朋友曾经休学在少林寺学了一年的武术。他曾经绘声绘色的描述在少林寺看到的像是特异功能的功夫，水上漂，用皮肤呼吸这些武侠小说中似乎是杜撰来的段子，都真的有武僧会使。
从前听的不以为然，只当他爱吹牛，然而再想起当日的情形时，觉得恐怕并不假。
我看见有个人影团朝我越来越近，我心中一松。
香气愈浓，我听见有女人的笑。
她的笑声很好听，迷药般的那种好听。
不夸张的讲，那一刻，我似乎能感觉到她笑中含着香。
笑声越来越近，她终于附在我耳边。
我听见她说：
“你想她了吧。”
我知道她就在我耳畔伏语，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看清她。
我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
我不知道她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水中窜入一串光亮，我看到距离我很远很远的光斑处突然垂下了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仔细看，就像是钓鱼的那种尼龙线，只是没有鱼钩。细看起来，会比钓鱼的线更细一些。
“去找到吧。”
她话音一落，我看到无数丝线从静止的状态，突然变成长细而锋利的针，以我无法言喻的速度，朝我射来。
我惊恐中绝望的挣扎，眼看着自己就要变成草船借箭上的稻草人。就要被扎成筛子。
我想喊，出不了声。
我想跑，四肢像被打了石膏一样，动弹也不能。
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最后的挣扎并不是一无所用。
至少，我看见那个少女的脸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她的样子。
她正趴在我背上。
第二章 医生与丝线
鼻子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身上的病号服，身边睡熟了的王子尧。这是我车祸之后醒来最先看到的世界。
喔，我还活着。
我侧目看到了一旁半趴着的王子尧，心情复杂。
我跟王子尧本来算不上非常熟的。
他跟我同期进的学校，现在我们班的英语课就是他在带。在学校非常受欢迎。一米八三的个头，穿西装的样子，简直连我这个大男人都会心动。
但是这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我出车祸落水，据说是路过的王子尧电脑一扔脱了皮鞋就跳水捞我上来。
陪我在医院，我进抢救室他跑来跑去替我缴费。
我在医院昏迷了整整两天三夜，醒来的时候，王子尧坐在我床边睡着了。
他这个时候的样子，看起来憔悴极了。
后来我才知道，王子尧他第二天是要参加全省优秀教师竞选的，因为我的原因，耽误了比赛。
王子尧老师是从学校百里挑一出来的，校长对他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一举拿下，本来校长挺生气，但看到他为了是为了救我的舆论压力下，也不好说些什么。
这么一来，又欠他一个大人情。
我还是我。
可是我知道，这个世界，有什么地方已经不对了。
经历过大难不死的人，回过头来想过去的一切，都仿佛是梦一场。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我，还感觉自己还在梦魇中。
我可以说是大难不死。
出院后的第二天，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我的心理医生是个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脸上有些医科生的学者气，大概平时有健身的习惯，带着一款市面上常见的黑色运动款手表，从肱二头肌看得出精神状态也不错。
他扶了扶眼镜，端详了我的病例半晌。
”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嗯”
“只是医生，我觉得…”
我用力吞了吞口水。
“我觉得我，不是人了。”
“我那天掉进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人，像聊斋里的女鬼的那种感觉。她好像还对我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虽然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除此之外，我醒来之后，发现了更加不得了的事情。”
“我能看到，每个人的心脏。”
医生一副见多了妖魔鬼怪的表情，看着我，又推了推了眼镜。
“喔？都市透视眼么？“
很显然，他并没有把我的话当真。
”你最近有什么大的情绪损伤么？比如说，跟家人吵架，闹离婚这种。”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失恋了。“
“被相恋了六年的女朋友甩了，是不是很搞笑？我当初因为她才来的这个城市，我本来，是要留校当大学老师的。”
我苦笑了两声，那个该死的女人的脸我已经有些不愿意再想起了。
“很多人在受过严重的心理创伤之后，都会出现创伤应激障碍的情况，具体的症状跟你现在差不多，幻视幻听，歇斯底里，自残，都是疾病导致的症状。”
“嗯，能好么？”
“按时吃药，定时来做心理治疗，就会好。”
我接过医生递过来的单子，缓缓站了起来。也许是坐的有些久，脚稍微有些发麻。
我转身开门，突然想到了什么。
“医生，我有个问题，刚刚就想问你。”
“你最近是不是，当爸爸了？”
医生手下正在敲电脑，听到我的话，猛然蹙了蹙眉。
”你说什么？“
”啊，刚刚忘了讲了，我不仅能看到比常人更明显的心脏跟心跳，我还能看到每个人心脏上，缠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丝线。有的粗有的细，每个人都有很多，不过，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你心脏上刚刚长出了一根很粗的线，我就随口猜的。”
他瞪着眼睛望着我，沉默了半响才道
“我上午刚接到老婆的电话，是查出来怀孕了。”
我看了看他胸口的那样东西，轻轻的笑了笑，“那恭喜了。”
我住在一楼，有个很小院子，虽然没办法用来侍弄花草，不过夏天的傍晚，我可以在这里抽抽烟。
王子尧拎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夏夜其实是一种很讨厌的东西，漫长而雄伟。它总是让人不自觉地，想抬头看看蓝天。
“王老师，你最近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
王子尧侧脸我看不太清，只微微看到有风稍稍掠过他的发梢。
“你的学生最近老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没说话，吧嗒吸了口烟，眼睛不知道失焦在了哪里。
”子尧，你相信我么？我突然，能看到些不得了的东西。“
王子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仿佛做好了听我诉说的准备。
我突然觉得空气压抑的不得了。仿佛整个酷暑下的时间，被谁锁定在了焖烧罐里一样，每喘息一次，都是在逼近死亡。
我把水里碰到的女人的事情跟白天见了心理医生的事情跟王子尧讲了一遍。
“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我是说，能看到心脏跟丝线。”他问我。
“醒来之后，我感觉自己虽然死而复生了。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生长的那个熟悉的世界。但是，就是突然觉得，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起初我以为是错觉或者幻视，但是后来我发现，我的确可以看见每个人在胸腔里跳动着的心脏。并不是真的能够透视，而是能够隐隐能够看到它在胸腔跳动时，那个明显的样子。”
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甚至是，我家养的猫，我都能看得清它们心脏的轮廓跟跳动的样子。“还有啊，子尧，我看的见，每个人的缘分线啊。”
我侧过头，用几乎是求救的眼神看着他。
“子尧，我很害怕。”
“害怕？你怕什么？”他似乎有些吃惊，但是脸上很平静。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子尧。我能看的清每个人的心脏跟上面缠绕着的丝线，哪怕是电视机里的人物影相。但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喔？”
我伸出手指，戳到他的胸窝处。
“王子尧，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看不见你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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