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知我意》免费试读_薄二郎
相郎(引)
南清朝中两相,左相陆氏家族时代袭承,而右相可与国师媲美,知天文晓地理,可算国亡兴衰,却常隐居山林,不问政事。除非南清皇帝驾崩,否则很少请得动出山。世人都知左相陆氏,右相却实属是个神秘人物,只知执龙玉者,便是右相。亦男亦女亦不知。
——《南清撰记·二卷·相记》
我从北塞来。
当今夏明南清均居于南,北方则被称为北塞,乃胡人夷人的聚集地,而我一南人,生得白净,属一怪胎,胡夷皆嘲。
自我记事起,便无双亲,独自游荡。直至陡然一日,遇着了位道士,此梦才结。他笑着说,公子印堂是个奇色,不如我来与你卜一卦可好。我竟觉此话令人毛骨悚然,但犹豫小会儿,还是颔首应了。他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巴掌大的香炉,小巧玲珑。随即我只觉眩晕,身子飘飘然。道士轻声道,施主,你以前欠了别人不少债啊。我咻然睁眼,瞧见浓郁的云雾,朦胧地勾勒出人的轮廓,无数声音在我耳旁重叠交错∶“……那便让你做个灵器罢了……你这么流氓……你偷我心……我愿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儿郎……”
这些声音震的我心口发痛,却体会不出此时滋味。道士微微笑∶“此世,施主有苦有甜。”
我问我该去哪儿。
道袍少年答道∶“随天意。”
我去了夏明边塞的小城,路上突然隐疾发作,昏厥过去。再醒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块玉,也不知身在何处。
那窗边伫立的人儿转过身来,似是柔弱无骨,倚着窗台,身着红衣。
未等我开口,只听那人声音沙哑道∶“吾乃夏明国师。”
自此,国师日日教我诵经识字,集百家治国之论,安民之法。待我学成,便送我去了南清。
路上又遇着了那个道士,他捎我入了一梦。我……变成了一只狐,醒来变回了人的模样,只是胸口疼痛难忍,少年白头。
我曾路过一奇山,听闻名叫栾山,神仙居此。
山间小径走来位眉清目秀的少年,身着道袍。
我有些释然了。
后来源兴帝重病危在旦夕,朝中争纷不断。那时是源兴三十四年,我方年十七。迫于龙玉,我进了宫。
而后,诏天下人右相现世,南清得以保了太平。
从此世人皆知,南清有右相,流年姓氏,饱读诗书,年少有为。
我倒觉此言差矣。他们只知右相的好,却不知徒有其表。
谁又会知道这样一位年纪轻轻的少年,是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呢。
新安元年,我遇到了位姑娘。她姓苏。
苏姑娘有个十分清亮的闺名。她的闺阁前,有一片竹林,一日父亲在林中舞剑,她觉得好玩,便挽了一竹枝也在空中乱画,动作虽笨拙,但竟将剑法演绎得七七八八了,父亲大喜,将这丫头改了个文艺点的名,并日日无意之中教她武道,便练就了好身手。
君竹栉栉,因名潇湘。
潇湘生得聪慧,相识不久便察觉了我的缄默。她时常慰我,待我如……如夫妻般,我并不知此喻恰不恰当,感觉如此,不过身份倒换了罢。一日她忽说,想向天子请旨订婚与我,下句语气确实不大高兴的。
“可天子早已下了密旨要司侯幺女嫁与你了。”
新安二年,南清长公主与夏明皇联姻,不足一月无故而死,夏明却毫无动静。过了头七反倒开始挑衅,在榷场布兵守城,严查南清百姓,夏明商人却可随意进入。天子怒了。他下诏,命苏老将军率军攻打夏明。
潇湘不顾阻拦,走进成立殿,弯腰拘礼,垂眸恭敬道:“家父年事已高,不宜再上战场。请天子允臣女替父从军。”
高座上的天子脸色冷若冰霜。
姑娘面不改色:“夏明不能不知南清易守难攻,每一仗都是煎熬。此次公然挑衅,定是做足了准备。要吞并南清这河山,必有助力,据臣女所知,胡夷已与夏明结盟,来势汹汹。想胜,只能智取。须要位心思缜密之智谋,骁勇善战之主将。因此,臣女请旨右相为谋,将由己任。若未捷,也必将守住这锦绣河山。”
司侯冷斥道:“右相乃朝中重臣,怎能赴战场?”
苏姑娘侧头瞧他,微笑道:“怎就不能赴战场?堂堂男儿会不如一女子?”
司侯瞪眼,短胡子都快倒竖起来。
天子终于开口了:“苏女赴战场可带三十万重兵,只是这谋士……由左相担任。”
“为何?”
司侯神色缓和了些,有些得意,眼笑得眯成缝:“苏小女,不可抗旨啊不可。”
苏女就这么上了战场。
离别时,她身着银铠,银白的披风系得干净利落,凝视我许久,翻身下马轻轻拥我,衣袂纷飞。
“待我归时,你定要接我。”
你定要接我衣冠还乡。不论生,还是死。
潇湘就这么去了。
我在京待着,等苏女,也在等有缘人。心隐隐诉道,那人儿在边塞,在边塞的信然城呢。
信然城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的小城。有温润尔雅的公子儿郎,也有丁香味的小姐姑娘,更多更多的是,爱害羞的白净小和尚。
有小和尚跑来拉我的衣袖,像姑娘一样羞答答的:“施主……主,可……可不可以……供斋?”
头上没有戒点。
我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先是一愣,随即眉眼俱是欢喜,说话更结巴了:“我我……我……带您您您……去!”
装扮成穷和尚的小乞子带我去找他的老大,乞窝在邻山沟的破庙里。
乞儿老大倒没我想象中的那般脏乱,反而像个文弱书生。
他姓白,名甚我并不知。
南清与北国的战争忽的转到了信然城。传言南清大败,传左相被俘,传苏女……战死,传副将失踪。
……副……将。若我未错记,副将白子意,乃兵部尚书二子。
好个白二郎。
结果与谣言大相径庭,白子意奉苏将之令潜行到信然城,诱敌军行至于此,再依地形优势不出一日便可获胜,可夏明也有个睿智的将领,姓名似乎是云苏。这场仗两军足足对峙了三天三夜才结束,南军获捷。
先前谣言散播甚广,兴许天子也知道了这事。司侯请旨做监军,皇上允了,他急急赶来,行了一半路才察觉小女儿偷偷溜上了马车,赖着不肯回去,司侯没法子,只好携幺女一同来了信然城。
司侯幺女闺名司尚月,生得不错,正如书中所言。
“手如葇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城中有柳桥,旁缀繁花,有一人儿从桥上走来,未束冠,墨发披散,年少未变的模样,仍是眉清目秀,但不再着道袍,换了白衣,纤尘不染。
“卿子。”我识得他。
江卿子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天子给你的。”
两军稍作休息整顿,又开始交战。
不足三月,苏女的三十万兵士便悉数殉国。司侯回朝求援,信然城门将被攻破,城内百姓纷纷逃亡。丁香姑娘节决,温雅的公子弃文从武,小和尚们上了山。
城中空寂。
我穿过街道,站在敞开的城门前,敌军齐齐刹住了步伐。
这天下,何人不识我。
白二郎从城墙上跃下,披风在空中划下旖旎的弧线。
“右相请回。”他衣襟已染了血红。
我瞧了他许久,垂眸将龙玉递与他∶“……现在,你为相。”
不止现在,你从今往后都是,南清的右相。
君令臣死,臣不得不死。
天子爱的是苏女,我有怎会不知。
我的心里似也住着一个人儿,是我将死之时,因思念痛苦不已。
离世时,我方年二十一。
世人皆被情字所困,而我又何尝不是。
茫茫中,有人问我∶“可悔?”
我忽的有些解脱,神识却是混沌的。
既悔又是不悔的。
我到底,在思念谁呢。
寻1
安止乡是附着京华的其中一个小城。正值初春,桃梨都开花,红的白的粉的各种浅色的,花林延盛到京城城头,在京城里都闻得到花香。
林中小陌上,迎面是一俊马,马蹄踏过新泥,飞溅到新生的嫩草上,压垮了那绿黄。马背上是个翩翩少年郎,蓝衣轻裘,紧袖长靴,正驾马急奔,带风啸过,余留几朵春花悠然飘落。
行至一酒肆旁,马儿放慢脚步,陡然仰头弓腿向天长嘶,白子意猝不及防险些跌落,稳了稳心神,他扬手抽了那马一鞭,而后翻身下马,又把缰绳猛地一拉,那马踉跄几步,被勒得嘶咽了两声,却没再发脾气,待白公子肯松手了,马儿倒又小跑溜了,跑到不远处的马厩前与另一匹个头略偏小的棕马抢粮吃。
“……”,少年奈何,只得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进了酒肆。
一股炒花生酒香迎面而来。里头客多话噪,热闹极。
店掌柜垂目,一只手拨弄着算盘,另一只手提着壶酒递给面前的姑娘。
那姑娘从袖中掏出银子递给他,接过酒垂目,匆匆要走,不料刚转身两步就撞到了进去的白公子。
姑娘并未慌乱,理了理宽大的斗篷,秀长的白指微微把帽檐往下扯了些,眉目埋在阴影里,浅声道:“……抱歉。”
不知是六分真假,三分恍惚,一分朦胧。白子意微微一怔,这个声音……有点像苏女?他又瞥了那姑娘一眼,一身紫黛色简绣衣衫,背影也确实是……挺像的。
可是苏女受了不少重伤,哪儿还有精神提前回京,更何况……还买这么烈的酒?莫不是几年前在京华的传谣属于事实,那苏潇湘真有一个失踪的姊妹?还是说……有刺客穿戴人皮装扮成苏女之貌去办事?
白子意微眯起双目,有几分危险的意味。
望着那抹在人群中愈发浅淡的紫色,他毫不犹豫便跟了上去。
一年之春,刚好又有许多人为谋求生路而离乡,远远跑来京城要做一番大事,路上总会疲累,因此附着京华的那些小城就会异常热闹。路人打尖住店,商人进货,武夫喝酒,呈现繁荣景象。
现在是清晨食时,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并不是特别密集,但在不同装束及百种颜色中寻个紫黛色……倒是有点迷乱了眼。
白子意停下脚步,转身望了望。恰好看见一个小贩在搬东西,身旁有一匹悠哉悠哉低头吃草的马,马绳绑在树干上。
他走去解了缰绳,猛地一拉,顿时引起了一声愤怒的嘶鸣。一旁的小贩被惊得手一哆嗦,装着货物的木箱就这么重重地砸在了他脚上,他急呼一声:“啊!”
白子意翻身上马,冲他笑笑:“兄弟干活要小心点啊。”
小贩估摸着也是个离乡远途而来的,吃了不少苦,平日里笨手笨脚没少挨骂。这儿一听白子意的体谅话,顿时心里一股暖和劲就上来了:“……嗯嗯。”
白子意扬鞭催马。马吃痛,当即立刻跑起来,扬起沙尘,呛得路人一阵咳。
小贩咳完,缓了口气才反应过来:“……我的,我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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