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型感染》——高格雷
1
真正让苏雷感受到死亡的恐惧的,是死亡到来前对于死亡背后所象征的无尽黑暗的恐惧。
在混合了部分含致幻药物的特制麻醉剂作用下,苏雷开始一个又一个无意识而又混乱,挣扎破碎的梦。
在他身旁,是两个特制隔间,一个隔间中传来肃穆悠扬的《马太受难曲》,另一个房间则奇怪的间歇性传来一阵阵如同撕扯,啃咬,生拉硬拽的声音。只可惜无论是文明的产物还是野蛮的躁动,苏雷都不可能听到了。此时,他的梦境正渐渐改变,或许是极微量浴盐的作用,他做的最后一个关于不久前发生的现实的梦显得无比暴力。
首先是他跌跌撞撞的来到了一个十四平米的住处,从左边经久未被擦拭的洗浴台镜子中确认右手边的卫生间里无人潜伏后,他步履蹒跚的走到了自己靠墙放置的高低床前。说是高低床,其实床的下半部分已经被他换成了一张老旧的桌子。因为本身十分笨重的缘故,桌子在迎接他沉重的躯体时竟没有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反倒是旁边与桌子焊死在一起的衣柜礼貌性的回复了一句呻吟。桌子上脏乱不堪堆着各类吃过的和没吃过的,用过的和没用过的,掉下来的和还没来得及放上去的东西,柜子里基本也是如此。用正常人的眼光看,叫他狗窝猪圈本也不为过。可是在那掉漆的柜子侧面竟还贴了一张金粉打边的白纸,上边用流利的花体写着他自己创造的“名言”:Man can never die ,if he never say die.(人如果永不言败就用不会失败)
颓废的寻把椅子坐下后,无穷的记忆又涌入脑海。
记得那天,就在那天,他最最深恋着的戚琦用BB机约他到中心公园见面,他满心欢喜地去了,可对方言语之间竟流露出了丝丝敌意与蔑视。
他瞬间崩溃了,他承认戚琦所言大多为实情,可是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话从自己最爱的人口中流出。恍惚间,他已陷入了沉思。
曾几何时,苏雷也有过年少成名的辉煌,也曾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那时,能文善墨,家境也不错的他经常自认为是天之骄子。于是,在十岁那年他定了个目标,二十岁要出一本诗集,四十岁之前要著作等身,六十岁之前要把名字刻在青年与缪斯女神金奖章的背后(即获得诺贝尔奖)。可是,自从高考结束,他的精神就陷入了一种混吃等死无所适从的状态。开始随波逐流,最后将自己整个浸泡于颓废的汪洋之中。而不肯承认时光虚度,才华流逝的他,却在依然不肯努力的同时,想尽可能的保持名誉。于是他对内宣称要写一部惊天动地的小说,并以此为借口休了学——尽管那时国家依然有大学包分工的制度;对外则在“钱荒”时欺骗朋友是自己的创业受挫,一次又一次的拿到了那象征着同情与怜悯的“救济金”。在他眼里不是自己无才,而是那个一向待他不薄的世界忽然不肯给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了。可这样的机会又具体是什么呢?三国重现还是乱世重来?这个他没想过,只知道理所应当的靠着已经顺口的谎言和已经不知脸红的躯体过活。只是想尽歪门邪道来维持自己的形象。
苏雷可以欺骗深信自己的父母,一面信誓旦旦的叫嚣着自己的理想,绝对不会让二老失望,一面又为自己一番故作愤慨骗来的数月花销窃喜不住,同时还心有余悸的回想“这两个老东西真是越来越精了”。他也可以洋洋得意地回想,自己随便去选几首莎翁和泰戈尔不常见的诗,整合在一起就可以在团聚时哄骗家里人这是所谓的“文学事业”,在得到一片祝福的同时,难免有几个长辈慷慨解囊。而支撑他在朋友面前维持“上半季度地主生活,中半季度贫农生活,下半季度东拼西借”这种病态生活节奏保持不变的本钱,所谓“短期性,中高额度,低风险,主要针对国库券的金融理财”项目更是子虚乌有。甚至翻遍历代中国银行的宣传册也不曾出现。
可是,戚琦的出现让他近乎定性的人生又有了一丝希望。这是一种一见钟情却又相信能长相厮守的感觉,好像你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能见到自己未来与她,与孩子坐在一起度过惬意时光的样子。不可否认,花花公子恋爱了。
可是,正如大部分爱情故事里描写的一样,男主角第是不会被女主一眼就看上的。虽然戚琦并不算漂亮,最引人注目的也只是一米七身高下不到四十公斤体重的鬼魅身形。果然,在试探性相处了几个月后,他信心满满的表了白,结果险些被对方的冷漠逼哭。可是俗话说得好啊,不怕流氓有文化,就怕色狼有耐心。苏雷决定,不做百战的英雄,也做执着的废物。从此开始了一段纠结不清的单相思,他遵循着每个年代都流行的追女孩的“优良传统”,节日送花送礼物,生病送关怀,过年送祝福。他甚至还变态地记住了女神的生理期,每到那几天都会莫名其妙的剪一些报纸上所谓的一些小贴士给戚琦。也不管人家是否真的会痛,是否真的痛到坐立不安。他希望有一天,戚琦会像那些年流行的俗本小说女主角一样,被自己感动。他甚至还计划好了在那一天他如何先故作生气的踹开对方,然后一往情深的拥入怀中。
可是,这一天始终没有到来。甚至连彼此的朋友拿二人开个玩笑,戚琦都会立刻加以否认。
所以,在为情所困,苦闷异常的苏雷突然接到女神电话的那一刻开始,环绕自身3D丽音bgm《We are the champions》就再没停过。
直到二人相见。
戚琦第一次明确的摊牌了,自己一辈子也不会看上这个好吃懒做,坑蒙拐骗,离犯罪边缘和道德悬崖只有一步之遥的男人。
重磅的霹雳在耳边炸响,此时苏雷似乎置身于温泉关,对面是潮水般异常凶猛的波斯士兵;又如被系上刑具的商鞅,只等一声令下即要五马分尸。
可打击还不止这些,戚琦还明确的告诉了自己,她一直拿自己当哥哥看,所以她也不希望自己亲人的堕落,于是把他的情况偷偷地,悉数反应给了他生活在边疆省份的父母。
这下子他更加怒不可遏了,这不是故意断自己财路吗?
任由对方还在那里唧唧歪歪的说着似乎是早已写好的台词,他却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径直冲了上去,把戚琦直逼到一棵树前。
可是戚琦似乎没有畏惧,反而冷笑一声,口腔剧烈扩充,张开滴落着唾液的血盆大口,牙龈末端像金刚狼一般迅速长出四根尖刺状东西,目露凶光,朝着苏雷狠狠咬了下去。
2
见到这骇人的一幕,苏雷一个激灵瞬间脱离了梦境。
没有声音,不能睁眼,动作似乎也还不可以很好的施展。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醒了没有。
这时,不远处一个富有磁力的,诱人的男性中音传来:“我就告诉过你们,异氟醚浓度必须严格把关。”随后轻轻一挥手。
与之相应,门左边一个女子摘下了斗篷,拿着一瓶液体走向苏雷;右边一个男人则悄悄的离开,从外面打开了机关,瞬间音乐暂停,厚实的隔音玻璃降下。由于长久没用的缘故,拉扯玻璃幕布的机关链开始间歇性的发出呻吟。
不过这时,苏雷已顾不得这许多了。他只感觉一阵剧烈的咽痛,似乎喉咙中塞了异物。他想喝水,可又不敢喝水,怕水会划伤自己的喉咙。与此同时,一阵阵揪心的头痛沿着太阳穴袭来。甚至让人无法分清到底是有人在扎自己的太阳穴,还是自己太阳穴中有东西要涌出。过度的痛苦几乎要让这个刚刚清醒的人再度陷入昏迷。可是,心中一股暴躁的欲望却又有些按捺不住,恍惚的意识中幻灯片般出现了火光,残肢,破坏的大厦以及男人女人的裸体。无比的烦躁使他最终没有再次睡去。
忽然间,似乎是一大盆类似于水的东西淋到了自己身上。是水吗?不像吧,貌似水没有那么粘稠。可是,捕捉到不经意间划过嘴唇的细流,它的气息又与水完全相同。于是乎,他不管不顾的轻轻吸了起来,流过唇角的水珠开始渐渐偏离轨道。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种需求,那液体再一次从头顶注下。冰凉的触觉让他确定了这就是水。而理性判断也在这一刻逐渐回归,他强行活动了一下身子,果然不可能。不等睁开眼,苏雷就看清了状况,自己这是让人绑了票了,应该还下了药了。
于是,他不由得担心起戚琦的安危来,他挣扎着,两个字终于如耳语般脱出:“戚琦,,,戚琦,,,戚,,,”
回应他的不是记忆中习惯了的女神的声音,而是一个带有妖气和嘲讽的女声:“哟,这会想起来了,早干什么去了?”
出于对敌人的恐惧,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个身着皮衣,一头波浪卷发,有着淡棕色健康皮肤的美人。惊慌之下不及细看,但苏雷可以确定,若论相貌,戚琦不是这个女人的十分之一。更为迷人的是,这个女子身上似乎有一种特异的芬芳,那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种香水,而是类似于切切实实的人类的体香,只不过女性的体香不可能有那么浓郁罢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女人脸上戴着一个只挡住眼睛鼻子的假面,像极了电影中佐罗的装备。
“咯咯咯,你们男人怎么都这么色咪咪的,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小弟弟!”伴随着一串银铃般的怪笑,苏雷的思绪被迅速拉了回来。
再抬眼时,女子已经不知何处去,远望门边,在一个打扮十分像传说中佐罗样貌的人身后,有三个同穿皮衣,外覆斗篷的人,由于光线原因,他对暗处的几人,看的不是很明显。但从身形上可以判断刚刚的女子应该是门左手的那一位。
苏雷不由得估算了一下距离,我的个乖乖,少说也有五米,更何况还要系好斗篷,这些动作绝不可能在抬头低头间完成。
“好了,苏先生,自我介绍一下,埃温·麦迪夫。这是我的三个手下,女魃,后卿,赢勾。”打扮像佐罗的男人说话间摘下了礼帽,轻轻放在桌上;右手开始习惯性的点着身后的三人。忽然间,一头漂亮的金色短卷发便扑入眼帘。兴许是被他特殊的嗓音迷惑,苏雷几乎可以隔着假面做出判断,此人一定是一个美男子。
在听到对方中规中矩的自我介绍后,苏雷并没有对他们这伙人产生什么好感。他只是冷冷的问:“戚琦在哪?”
“哦,先生你可真幽默!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麦迪夫轻松的回答了这一番敌意。
苏雷并未做出思考,而是继续大声的发问:“戚琦在哪?”
“苏先生,如果你不是被异氟醚和七氟醚混合物迷昏了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你应该能想起来自己做过什么吧?”麦迪夫仍然没有紧张。
似乎听不见一样,苏雷发出了咆哮:“戚琦在哪?”
这一声咆哮并未收到理想效果,对面几人无一受到影响,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只有麦迪夫轻轻回头对一个男子说:“下次不要再随便加浴盐了,清醒后的躁动期真的很难办。”
男子则略欠身回答说:“这次真的只加了一丁点,您知道这东西可以强化人的机体兴奋性,再加上七氟烯致麻前的兴奋促进作用,这才能保证他的精力被完全消耗,不至于过早醒来。”
似乎被无视了的苏雷却没有再一次咆哮,随着混合麻醉剂药效的逐渐褪去,他体内那一股难耐的悸动与毁灭一切的欲望已渐渐淡去。他开始回想之前经历的事。隐约记起那天晚上,他和戚琦见面,然后话不投机,他把戚琦逼到了树下,可是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给他一杯水。”麦迪夫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困惑,对身后的人命令了一句。于是那个被叫做“赢勾”的壮汉迈步走上前来,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杯水,慢慢的把液体呈一定角度注入苏雷口中。
苏雷可不喜欢这样的服务。很明显,这个人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无数水流从苏雷下巴边缘滑落,有些甚至钻入了内衣中,让他感到丝丝寒意。不过好说歹说,这杯水还是喂完了,借着灯光,苏雷似乎看到赢勾斗篷下的脑袋十分反光。
喂完水,赢勾又退了回去。苏雷稍作冷静后继续回想。忽然,一道记忆的碎片从深渊中飞出,深深地扎入了苏雷脑海中。同时,苏雷脸上为之一颤。
是的,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包括自己在对方惊恐眼神下流露出的狂野表情,包括自己用双手狠狠圈在戚琦脖颈附近,包括那对钳子机械的逐渐合拢,包括对方垂死挣扎时的表情,包括对方眼底喷火般的仇恨,包括对方回光返照般的徒劳挣扎,包括尸体停止挣扎后那副永远狰狞的相貌。
一时间恐怖的画面通通涌入脑海,庞大的信息量使他瞬间无所适从。所有证据已经足以证明一个事实——苏雷是个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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