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图录》——庄秋白
第一章 少年郎
暮春时分,微风纳凉,草木青葱,铁桶般围起来的高墙小院里,角落中的一株小杏花树正开的灿烂。
“两千一百五十八朵,两千一百五十九朵,两千一百六十朵......”
杏花树下,一个十多岁的俊朗少年正坐在凳子上仰着头念念叨叨。
少年长发垂髫,面如冠玉,青衫长袍,翩翩少年郎。
“阿福啊,记下,今年杏树开花两千一百八十五朵。”俊朗少年回过头来对后面站着的年轻人笑道。
名叫阿福的仆役听后赶忙在纸上写下‘夏历三一六二年,杏树开花两千一百八十五朵’,雪花筏上,还写着前八年的记录。
再三确认无误后,阿福才将那张雪花筏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要知道这可不一张普通的纸,据张老管事说雪花筏是专门采入冬初雪编织而成,乃是给那山上的仙师们画符做箓所用。
一张纸,足足抵得上他阿福几十年的薪水。
虽然他怎么瞧也瞧不暮出半点雪花片的样子,也没想明白这雪花片怎么变成纸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相信张老管事的话。
因为这纸可是大少爷从山上带回来的,大少爷那是什么人物,用李婆婆的话来说,那是将来要做天仙的人。
仙人用的东西,能有差?
想想大少爷,再看看面前的小少爷,阿福心中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这一母同胞的兄弟两,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阿福,回去把鱼竿拿上,钓鱼去。”名叫齐远的俊朗少年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懒洋洋的说道。
心里头叹气归叹气,阿福还是很利索的跑回屋内将行头拿好。
“小少爷好。”
回廊绵延数里,里面穿梭着各异的人,见到齐远纷纷行礼问好。
不管小少爷是不是个傻子,那也是他们的小少爷。况且小少爷心性不错,待他们这些下人又好。
将来做了家主他们这些人到时候也舒坦些。
长河齐家,原本只是长河城五大家族其中之一,论名气实力还要逊色于排在前两位的赵、陈两家。
直到九年前,齐家的大少爷齐长风被开尘宗的破格选中,成为宗门内的真传弟子,齐家这才隐隐成为长河五家之首。
当初人们只见到一个白发老头屁颠屁颠的带着一个中年人走进了齐家,出来后那个中年人便领着齐家大少爷飞天而去,而那个老头原地大笑三声后也化作一道遁光消失。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个活像个马屁精的老头原来就是两千多里外神水派的掌门,而那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就是开尘宗的人。
开尘宗的名号,长河城的人听都没听说过。但那仙家宗门神水派,长河人听来是如雷贯耳,能让那千里外神水宗仙人般的掌门人物鞍前马后,那开尘宗肯定就是个了不得的大仙门。
所以后来长河城的人都传言齐家大少爷将来怎么着也不会是个普通的仙人,起码是个天仙,大天仙。
而与这个传闻相对应的,则还有个笑话。
齐家的小少爷齐远是个傻子。
有人说是因为早产娘胎里没发育好,也有人说一个齐长风已经耗尽了齐家的福荫气运,所以小儿子才会痴傻,还有人说齐家小少爷小时候玩闹脑袋被门给夹了,变成个傻子。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齐家小少爷是个傻子都是个不争的事实。
如果不是个傻子,怎么会放弃上山当仙人的机会呢。
只是这话只能私下里说说,此时长河城的老百姓看见扛着竹竿晃晃悠悠的齐远走到跟前时,还是都礼貌的打了声招呼,说句‘齐少爷好’。
齐远既不点头也不回应,就是单纯的扛着钓竿哼着小曲。
作为长河五姓之首的齐家,府邸自然是不可谓不大,亭台水榭,假山阁楼应有尽有,甚至后院树林里还养着两只齐大少从开尘宗捉回来的堪比宗师境武者的仙鹤看家护院。
但是齐远还是喜欢去城外三里处的小河沟边去钓鱼,那里自在。
“对了,阿福。你有没有带吃的?”
走在前头的齐远突然回过头,长长的吊杆陡然一扫,要不是阿福练过家子躲得快,保不齐脸上就要多条红印子。
阿福讪讪的笑道:“没有。要不咱再回去拿?”
“算了。”
齐远说罢目光在街上打量了一圈,鼻子嗅了嗅,动身走进斜对面的糕点店,拎了两盒芙蓉糕出来。
店内,一个青壮疑惑的问着伙计,“那小子没付钱就跑了,你没看见么?”
伙计嗤笑一声,说道:“听你口气,是外乡来的吧,连齐家少爷都不认识?”
青壮挠挠了头,不解道:“我是外地过来的。这齐家少爷是谁?又是个仗势欺人的二世祖?”
店内的掌柜连忙插嘴道:“客官这话可不能乱说。付钱?这整条街都是他们齐家的,付什么钱。”
小伙计一边搬运着食盒一边解释道:“齐家少爷没听过,那长河傻子你总听过吧。”
青壮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哦,原来就是他啊。之前我还以为是个流哈喇子的傻子,可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个傻子啊。”
“要是真流哈喇子的傻子仙家也不会收啊。不过就是真傻子恐怕都不会拒绝当仙人,齐少爷只怕是个比真傻子还傻子的人。”
‘啪——’一团脏兮兮的抹布被扔到伙计的脸上。
掌柜的叉腰骂道:“就你话多,好好干活。”
伙计耸了耸肩,嘟囔道:“齐少爷自己都不在乎,掌柜的你怕个啥。”
不过眼见掌柜的一脸怒容,伙计赶紧闭口不言,老老实实的搬起了食盒。
外面,阳光正好,清风正凉。
齐远还晃晃悠悠的走在大街上,没办法,长河城太大了,大到从南到北普通马车都要赶两个多时辰。
虽然他们选的是最近的城门,不过走路也还是得走一个时辰。
阿福看着走在前头的少爷,心里头又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照顾少爷,单凭他武道四层的脚力,不消一盏茶,他就能走到城门口。
眼前的这个少年,仙人不愿意当也就算了,连武功也不愿意练,要不然哪至于两年一次的五族大比次次被人当做沙包笑话。
外界都说少爷是个傻子,虽然阿福知道少爷绝对不傻,但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傻子都不会做出这些个事情。
就在阿福感慨之时,前方一匹乌骓大马疾驰而来,上边的少年回过头看着后面的鸡飞狗跳,乐的哈哈大笑。
阿福赶忙将齐远护在身后,退到路边。
“阿福,那上面谁啊?”
齐远没有炼过体,视力自然不及身边四境小宗师的阿福。
“少爷,是赵家的赵思明。”
“那小子啊。”
齐远打了个哈欠,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真是舒服。本来今天心情还是不错的,结果没想到半路上碰到了粒老鼠屎。
“少爷,需要我出手拦下么?”看着越来越近的乌骓马,阿福询问道。
“不用,我来就行。”
齐远拿着那根青竹钓竿抖了抖,纤弱的钓竿晃动着,随后就随着少年的动作轻轻的抽在了那批乌骓宝马上。
‘啪——’
说来奇怪,原本飞速狂奔的骏马碰到那根纤细的竹竿时,像是撞到了一睹墙上,骤然停了下来,随后数百斤重的高头大马愣是被一个小竹竿给抽的倒飞了出去,足足有一丈远。
要不是赵思明身手矫捷,即时跳了下来,恐怕得被压个半死。
赵思明一脸怒容的要找罪魁祸首算账,却看到拿着竹竿的正是远近闻名的齐傻子。
“姓齐的,又是你,你不要太过分。我在大马路上招你惹你了?”赵思明恶狠狠的说道。
齐远淡淡说道:“你闹事纵马还就算是惹我了。”
赵思明紧握的双手骨骼咯吱作响,威胁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就凭一个四层的仆人,怕是拦不住我。”
齐远仍然是那一副无趣的表情说道:“谁说要拦你了。”
齐远摇晃着手中的钓竿,漫不经心的说道:“大不了回头我去跟你爹讲道理。”
赵思明面色赤红,双手青筋暴起,呼吸声如雷。三息过后,他还是忍了下来,扔下一句话就一跃而起。
“你最好祈祷不要在大比的时候碰到我,到时候谁都管不了。”
齐远张口朝着赵思明离去的方向喊道:“我第一轮就淘汰了,你咋碰我啊。”
传来了只有一阵哗啦,估计是赵思明把哪家的瓦片给踩掉了,
“喂,你。别看了,就是你,把这匹马分了给前面那些人家送过去。”齐远指着不远处呆着的壮硕屠夫说道。
随后又扛起钓竿哼着小曲晃晃悠悠的朝城南走着。
少年肩上那根钓竿,是之前他哥特意从南海翠竹林砍回的一根青竹所制,没什么其他用处,最大的功能就是当钓竿。
第二章 白泽神兽
南海在哪里,齐远没去过,至于翠竹林,他更是没听过。
只是这个竹竿弹性好,韧性足他是知道的,用来当钓竿是最合适不过,便是十几斤重的大鱼也能轻松提起。
春末夏初,河沟里的水草正长的丰盛,大大小小的鱼儿在水面上游曳觅食。
齐远背靠在岸旁的老柳树上,窝成一个舒适的姿势,眯着眼睛看着水面游动的鱼儿,钓竿就那么随手的插在一旁的土里。
钓鱼,钓的就是那一份闲适。
按常理说,这种闲云野鹤的心境并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身上,这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才应该有的心态。
不过,任谁从三岁起就日复一日的做着黄粱梦,梦中经历着几十年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恐怕心境也都会被磨得跟一个老头一样。
梦里的那个世界,高楼百丈,铁器横行,奇装异服,光怪陆离。
齐家的藏书之巨,有三层楼之多,只是他翻边了那些地志异传,也没有看到过类似于那个地方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修仙三年的齐长风带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回到了齐家。
老人是开尘宗的一个长老,境界什么的齐远这个普通人也不清楚。听他哥说说袁长老精通神魂之术,这次特意请回齐家就是为了查看他的的病症。
长老探查一番后,告诉齐远,他这种情况大概是因为开启了宿慧。至于他梦所见的地方,袁长老也无奈的摇摇头说不曾听闻。
所谓宿慧,本是指先天聪慧,不过修仙之人所言宿慧多是指破开胎中之谜,回忆起了前世种种。
这种人,若是运气好的话便可两世为人,生而知之。若是运气差的话两世人格同处一室,最后两两相争只怕落个痴傻下场。
齐远的情况并不算好,所以为了防止继续恶化,那位姓袁的长老便以秘法将那部分识海封印。
之后袁长老还问齐远,是否愿意同他们一同前往开尘宗修行。
齐远的根骨并不好,勉强到及格线。不过开尘宗上下还是很乐意卖齐长风这个百年一遇的天才一个人情。
开尘宗很大,养得起闲人。
只是出乎袁长老意料的是,齐远并没有答应,拒绝的斩钉截铁。
那日,仙人走后,齐家家主齐昭明怒气冲天,面色铁青,只是忍耐再三,最后将一腔怒火全发泄在了后院的几百株松柏上。
听说那几百株海碗口大的树,全被齐昭明一掌一掌的给硬生生拍断。
于是乎,齐家小少爷是个傻子的消息,也在长河城不胫而走,传的满城风雨。
微风袭来,杨柳依依。
齐远扣起一枚鹅卵石扔进河中,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三五成群的鱼儿顿时被吓得一哄而散。
“少爷,你这样鱼还没上钩就要被你吓跑了。”后边立着的阿福善意的提醒道。
齐远轻笑了一声,说道:“无所谓,反正不过是出来散散心,钓不钓得到鱼不要紧。”
说话间,竹竿的前端猛然垂了下去,原本飘荡的鱼线崩的笔直。
齐远拿起鱼竿握住,食指轻轻一抬,竹竿的前端便顺势往回反弹,拎出一条肥硕的草鱼。
“阿福,接着。”齐远叫道。
然而平日里尽职尽责的阿福去并没有回应,齐远回过头来,一只异兽映入眼帘。
那兽大约一丈左右,半人高,蓬松的尾巴足有半个身子长短,通体雪白。异兽身姿魁梧,犹如山间虎豹,不过脖颈间却长着一圈长长的白色鬃毛,头部却近似于寻常的山羊,只是双角亦是雪白。
至于阿福,此刻则定在一旁动弹不得,连眼珠子也不曾转动半分。
“十几年了,总算是出来了。”一阵欢快的声音从那异兽口中发出。
齐远稳住心神,面色镇定的打量着眼前的‘山羊’,缓缓开口道:“敢问阁下是?”
但愿来者为善。
眼前的这只‘山羊’既然能说人话,自然是修行得道有着一定智慧妖怪,要知道,他家后院那两只武道宗师境的仙鹤最多也只不过是略通人意罢了。
“我?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泽。你就不用介绍了,我知道你叫齐远,毕竟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还有,别阁下阁下的,听着别扭。”
看来还是只好说话的妖怪,只是‘山羊’白泽的话让齐远有些惊愕,不明所以的问道:“你认识我?什么叫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白泽一跃而起,蹦到河边,将齐远刚刚钓起来的那只草鱼叼起来一口吞下,事后还不忘舔了舔嘴唇,露出一脸回味无穷的表情。
“好久没吃东西,我都快忘记肉的美味了。等一下,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吃人。”白泽呲着牙说道,“从你诞生之时,我就依附在你的神魂之中,算下来,应该也有十二年了吧。”
“你一直在我身体里?”齐远惊讶道。
“是神魂,不是身体。”
“那我之前夜夜做那些黄粱梦也是因为你的缘故?”齐远质问道。
河水边,白泽扑通一爪子又从河中捞起一条鱼送入嘴中细细品尝,随后说道:“那个啊,不是我干的。你三岁时不知道从哪来的灵魂妄图夺舍你,失败后就半融合到你神魂之中了,所以你才会做那些莫名其妙的梦。”
“说起来你还应该多谢我,当时要不是我出力,你小子早就被人给吞了。”
“对了,我还要谢谢他呢。如果不是吞了他那点残魂和封印的力量,我估计还得沉睡个十几载。”
听罢白泽的话,齐远没想到这十几年来自己竟然一直与一人一兽共存,而且甚至还有被人李代桃僵的危险。
白泽笑道:“那人夺舍失败后神魂就反过来开始融入到你的神魂中,只不过当时你还太小,神魂未定,一下子无法接受那些,所以才会以梦境的方式逐渐融入。只是后来那个老道插手将剩下的一些给封印住了,正好便宜了我。”
听明白了前因后果,齐远正色道:“如果那人是为了夺舍我,那么你到我神魂中又是为了什么?”
白泽幽蓝的双眼盯着齐远说道:“这个嘛,说来话长。不过你放心,我白泽通鬼神之事,明万物,晓精怪,作为黄帝御前神兽,自然是不会害你。”
“黄帝是谁?大夏建国三千多年,也未曾听闻哪位帝王号黄帝的。”早慧的齐远对于家中藏书多有涉猎,却不曾听过这个名号。
白泽硕大的尾巴轻轻的扫动着,沉声说道:“这些你不用管。我且问你,你是否愿意跟我学无上法门,修仙问道,将来破土开天,长生久视,飞升仙界?”
“不愿意!”
“好,我这...”白泽话说到一半顿住问道,“你说什么?”
齐远笑道:“我说不愿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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