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安街》： 调虎离山

第一章 调虎离山

这是陆伯预出征的第五天，在允安街首阳山上困着他和他带出的三万余人。在昨日，陆伯预从允安接街带出的一万征兵都安好，再进入长门关，登首阳山的时候，便遇到了伏击。他领的三万禁军和莫老、刘二蛮领的七万征兵，彻底断了联系，被伏军打得首尾不接，音信不通。

陆伯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现在大营已经断粮，接近一日了。首阳山上有条小河，所以不至于断水，但一直没有进食，说到底士气也是低落至极。

陆伯预三万禁军在首阳山以东。敌军在首阳山西处设伏，所以三万守军只得上山逃避，而七万后军上不了山，估摸着也在山下待命。首阳山易守难攻，若前后夹击消灭敌军可谓易如反掌，但莫老毫无音讯，陆伯预无法确定他们的人数和位置，所以一直按兵不出。但再不出兵，粮食就真的成了问题。

于是陆伯预带着两万人马去首阳山以东的森林捕猎，一万人驻守。

森林很大，由于天气的缘故，山上异常的寒冷，连泥土草地都是柔棉的。

两万人打来的猎物可谓丰厚，几乎人手拿着一只野物，甚至有两三名禁军连抬一只野猪或山羊。森林经此打猎后，像被扫荡过似的。白天跟夜晚一样，除了虫鸣，一片死寂。

陆伯预把手上拿着的野鸡往大营地上一扔，身后跟着的士卒禁军、禁军也像他一样扔在地上，堆了一整个小山高。

他挥了挥手，招来护卫说道：“王倾，去招呼伙房的人过来。”

王倾是王家最年轻的斥候门首龙，运转着整个王家的斥候分布。是王巨昆谍子机构的重要人物，也是王巨昆的义子。此次参军以探求敌军情报为任，位职参军。

他双手抱拳作礼，转身离去。

“王琳的儿子呢？把他叫过来。”陆伯预吩咐道。

他的另一名护卫迅速下马，去按陆伯预命令行事。

陆伯预身后有一位老将模样的垂暮老人，身材高大，身着盔甲，一柄青刀别在腰间，神色严肃锐利。

“此次亲征叛军，被打的分兵两地，无法行军。而伏兵就在中山之地，若我们两面夹击，他们必破无疑。老将吴重鼎，请问允安皇帝，什么时候攻打伏兵？”

吴家家主吴褚鼎的弟弟吴重鼎，音如洪雷，问向皇帝。他原本是惧武楼秦沮知名下的守门人。被当年武将之盛廉倾刑所提拔，已是三朝老臣。亦是本朝镇国四将之一，几十年来，战功赫赫。

皇帝不轻易间露出一丝苦笑，自己从允安出兵，远征首阳山，出师未捷还竟被打散两处，不管对哪位行军大将来说都是不光彩的事。如今还被手下说教，无奈摇了摇头。

他回过身来，看着三万禁军。

“今日好好的吃一顿，”他开始挥鞭策马，马蹄骤然蹬起，“明日攻城破敌。”

挥袖扬鞭，一骑千里。

首阳山，西山脚。

“刘怵，损失兵马多少？”刘二满身穿银甲，微怒问道。

“一万左右吧，我们还有六万多兵马，”一名身穿铠甲的年轻人回答道，“有人看见皇帝带着禁军上了山。”

“上山了，嗯……”莫老淡淡的说道，“王巨昆刚刚来了书信，还送来了王家十个斥候。”

“禁军是皇室正规军，实力超群，伏兵定不敢与之交锋，而我们人数占多，想必他们也不会出手，”刘二满接过莫老递来的王巨昆的竹筒书信，“伏兵是从首阳山以东攻来，叛军主要寄居在首阳山以北，如此大费周章，从辽东绕道到首阳山设伏，难道他们的目的仅仅是打乱我们的阵型，隔离我们与皇帝？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救回皇帝，还有确定伏兵的人数。”

“你就真的这么确定伏兵是叛军的人吗？”莫老松开递送竹筒的手，面露微笑，“看看吧，说不定是他呦。”

刘二满打开竹简，拿出信笺，细细阅看。

很久很久，这个中年男人都没有回过神来，脸色冷峻，犹如尸体。

终于，他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向莫老。

“没错，据密信上说，伏兵已经不存在了。”莫老取回信笺，扔入旁边燃烧的火盆里，“叛军正在伺机攻入允安城了。”

“如果是他派来的伏兵，他们之间是不是有某种协议，把皇帝驱出允安，为的是……”刘二满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大帐内的主将刘二满、莫老和副军刘怵，呆在原地，看着允安最大的谍报机构王家送来的密信，在火蛇的蚕食下，化为齑粉。

莫老拂挥双袖，直指允安。

“号令全军，向东出发，返回允安城！”莫老派来王家斥候，吩咐说，“五人随军，两人上山通报皇帝速回允安，三人快马加鞭前往允安探路。”

王家斥候双手作缉，如黑影一般，转身离去。

东部允安王城。渠龙阁。

大军压境。

“这是调虎离山？”王琳身着华服，轻轻的点燃了身边的檀香，淡然问身旁的老人。

老人独自坐在悬崖绝壁上的阁楼里，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大军压境。头上黑云滚滚，脚下叛军催城。

“谁是虎还说不定呢，”老人伫立不动，旁边两位妙龄女子轻摇折扇，衣着翩翩，老人也没有看一眼。他突然抓起桌上的葡萄，向窗外悬崖下扔去，“谁是虎，还不是由我来决定。”

“父亲是要反吗？”中年男人骤然站起，檀香失手落在木板地上，双手作辑，向窗外的老人，弯腰躬首，“父亲，你已经七十岁了，如果在二十年前我肯定会极力辅佐父亲，但是如今……”

“那把刀，一直悬在所有人的头上，从来没有消失过……”老人喃喃道，“那边的密信你誊抄一遍拿去给葛清风，让葛清风拿去找占须臾。再以辅臣的名义，通知允安城的皇亲和大户家族到皇宫领兵符，再去御行府领兵抗敌。”

“反？”老人睁开双眼，对王琳怒目而视，“我王巨昆再过二十年反也来得及！”

王琳五体投地不敢动弹，被陆伯预称作辅臣王相的男人风雅全无，惧怕心悸。

王家王城之下，数万大军又怎样，还不是王巨昆弹指一挥间。

第二章 出师在即

葛清风闭关了九天，在第十天出了关。有人看见王琳找到他，给了他卷书信，他便在第二天出关了。

闭关的这九天，他一直在参悟儒、释、道三术，又结合三道，共参天地大道。第九天，王琳闯进了他的房间，让他三道参悟天地打断，真气上涌，差点逆血而亡。血迹斑驳的房间，王琳说是奉皇帝意旨，递给他就离开了。他接过信，在气血翻涌的时候看完了。

王琳以皇命威胁他停止闭关，害他差点暴毙而亡，送来的信是不详的征兵的消息。

释、道、儒，他几乎参了十年。十五岁时在树下接住落下的幼鸟后独坐柳尖参释道，十八岁时文试中允安状元避仕隐居参儒道，到二十二岁依旧不明不白一个“道”字。道究竟是所行之道，还是所行道之法？道是道貌岸然，还是道法自然，无欲无求不争不取？或是只有无为为大吗？

从前听占娘说，只要在及冠之年闭关著书，便可的天地大气运，一举成名。以文养武，轻而易举得当代硕儒之称，位高于当朝辅相。所以他就一直努力啊坚持啊，读了十五年的书参了十五年的风餐露宿，破了十五年的下笔如有神。

就是为了击落当代温尔书生辅臣王相，刚刚送信的中年男子——王琳。

为了皇命嘱托和家族的脸面，爹迟早会被逼上战场，也迟早会死。大哥已经叛出允安了，说不定他就会在战场上遇到爹。他暗暗握了握手中的笔，就像握着一把尖利的长刀，随时可以斩断这乱世的长刀。

吾辈以笔斩黄龙。

他把王琳带来的信看完，之后看他离去，他胡乱的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又从新入定，化境为虚。

天下大道，走了这么久的路，真的有这条道吗？如果有，它是什么？它，又在哪里呢？

他不经意间撇向窗外，一只翠鸟也在看着他，他感觉就是在做梦。他慢慢伸出手摸向窗外，直到那翠鸟“叽”的一声歪着头看着它叫了一声。那纯粹的声音，似乎刺痛了他的耳膜。他捂着耳朵，大声的嘶吼。

这一切都像是消失破碎了一半，如梦如幻，如泡影，一如三千浮屠。看世间万千，不为所动。

葛清风入定醒了，睁开了双眼。提笔，抹墨，抚血袖，览梅竹。

天下之道，无胜于有，又有何难。

葛清风，双眼充血，身泛金黄，犹如谪仙。一夜一昼之间，一屋子的清风悄览梅竹。黄龙入室，一屋金光。

第十一天，葛青峰身着新衣裳出关。

他走出屋子，昨夜这个小院落散发了一夜的金光。经过照射的周围植被，都长的奇高无比。一圈一圈的竹树围屋而生，直插云霄，把屋子笼罩着颇有隐士作风。

他脚踩木屐，慢步往毛茛草堂走去。因为脚步轻慢，木屐又不易行走，他走了两个时辰才走到葛家七重磊之一的毛茛。

他一进门，院内便有一美艳女子坐于石凳，面前的石桌上是袅袅热茶。

“占娘，”葛清风脸色苍白，双手作偮，“昨日王琳来找我，给了儿一封书信，把信放下他人就走了。”

美丽的女人身着一袭蓝衣，向葛清风走近，搀扶着他坐到石凳上，“王琳狼子野心，别人看不见我们葛家是看的最明白的了。他爸做巨子的时候都不敢私下召令。他一个做儿子，怎么这么猖狂。”

葛青风坐在占须臾的对面，接过占娘递来的一杯茶，抿了一口便放下了，说道：“三道我终究是无法参透，恐要负占娘期望，不成世间硕儒了。”

占须臾笑了，轻轻道：“谁说三道不透就不能成硕儒了，我是让你著书成儒。女子站起摸了摸少年额头前的散发，“你何至硕儒？我儿，你可是当今儒圣啊。”

毛茛草堂的院落，栽满了梧桐。风一吹过，满院梧桐，郁郁落落，一地的黄叶金灿灿的。

葛清风看着占须臾的眼睛，久久回不过神。那一双蓝色的眼眸，像极了他做梦都想伸手触及的翠鸟，那一抹羽毛的碧色。

“叽叽……”

葛清风顿然回神，握着占须臾的手腕。

“占娘！爹出事了，皇帝下诏，征召爹为先锋，起兵保护允安，可他如今身体羸弱，这该如何是好？”

一改往常云淡风轻料事如神的轻蔑，瞪圆了双眼问：“信在哪？拿给我看看……”

葛清风从怀中取出信笺，递给占须臾。占须臾一眼扫过，爱谁谁从布囊中拿出三块古币，排列星象古图，几次排列，他都皱眉不舒，直到三块古币纷纷破裂，他才回过神来。

“战乱，大凶，不宜出行。”

她愣了一会儿，抬起头盯着眼前的葛清风。

只有他和她才知道的秘密，占须臾精神力充沛的情况下可以看透所有人的命运，除了与他最亲近的人。而所谓指的最亲近的人，世界上只有一个。

为什么？为什么我可以预测到他的命运了？

“诏书上说，葛家家主率为先锋，必定参战，皇命急宣，不可耽误。此乃皇帝陆伯预亲口诏书……”占须臾说道，“这一番葛渊必定凶险，我不能苟安于此，我得代替他去。”占须臾猛的起身，转身进屋。

“占娘，这诏书是不是有意针对我们葛家？”

“这信笺的落款是王琳……”占须臾握紧拳头，暗自嘶声，“王琳……”

突然有一阵烈风袭进院落，满院梧桐叶落了大半，被风卷的漫天纷纷。

占须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声为道：“你且回去继续闭关，我给你一个字，你好好参透就行了，手伸过来……”

她在他的手上写了个字，合上他的手，抬起头又看着他，“后日我可能与你爹都要远行，家里有事，没人做主，”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依仗你劳心了。”

葛清风愣了许久，才缓缓收回手。看着占须臾的背影，转身风起长袍，只听木屐声，“嗒，嗒，嗒”。

王家皇城渠龙阁。

老人拄杖而立，气势威旺。

“父亲，信已经送去了，估计不久葛渊就会出征，我会想尽办法让占须臾从军。”

王琳手握玉笔，才气冠绝。

老人干咳了几声，缓了口气，大声道：“好……好！明日占须臾恐有不轨行径，还需你出面平平场面了。”

王琳作揖答到：“若明日占须臾对臣子刀剑相加，我会拿她正国法。”

老人转了个身，面向王琳，缓缓走来。

“王琳哪，这允安城少着针对大臣的国法，皇帝陆伯预都不敢乱斩臣子，你也要好好斟酌啊。”

王琳弯腰作揖更深，许久才答到，

“是……”

“看那梅花，就要开了，那是多好……多好的一片国泰民安，江山如画。你我，可不止能看看而已，”王巨昆难得的笑了笑，“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咯。”

王琳苦涩一笑，直了直身子，走出了渠龙阁。

从渠龙阁走出，王琳疾步而行，他挥了挥手，几名黑衣斥候便跟在他身后。王琳面色冷峻，犹如青铁。

“辅臣大人，管家和轿子在前面等您，要先回府换官袍，管家会接大人去皇宫主事。”为首的黑衣人说道。

“皓督，你去通知内官，让他叫人分颁圣旨给林，刘，郭，吴四家，让他们家主到皇宫领兵符，准备抗敌。尚老爷子贵为大镇国，就别惊动了，”王琳一路疾步不敢停歇，走到轿子前，回头看着其他的黑衣人，“皓都，你特发圣旨给葛家，非葛家家主不能接旨……”

几名黑衣人领命四下散去，为首的名唤皓督的男子英气无比，年貌轻轻。在与管家和王琳行礼后最后离开。

年迈的王家管家掀开布帘，望着皱着眉头的王琳，语重心长的说：“公子就是太聪明了，什么事都要劳心，老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只念着烦心事能少想点就少想些，想多了头发就白光了。”

王琳对老管家笑了笑，登上了轿子。

允安城皇宫，来了很多奉旨前来领军抗敌的大姓家族。王家的王琳、王青诗在一边派发兵符，各家族只管领所剩无几的禁军和守城军队出城抗敌，允安的军队已有十万人在外出征，现在城中只有不到两万的进禁军和三万的守城步兵。

葛家的葛渊也来奉旨讨敌，葛渊年近五十，发须皆白，格外苍老，唯有眉宇间残存些年轻时的英气。

“这不是王家辅相的女儿王青诗吗？”葛渊走近王青诗，笑着说。

“拜见葛叔。”王青诗作揖道。

王琳也在一旁对葛渊行礼，葛渊扶起王琳，笑着对他说，

“王家葛家两代联姻，今日我来奉旨也是来提亲的，”葛渊拍了拍王琳的肩膀，又看向王青诗，“犬子昨日闭关著书，虽在你们小姑娘眼中书生偏于迂呆，但犬子天性善良，定会好好对姑娘，不知姑娘和首辅意下如何？”

王青诗一时语塞，尴尬的愣在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王琳顿时站在女儿的前面，挎着葛渊的肩就往外走，一边塞给他御兵符一边说，“此事不能在这时候说呀，如今大军压境，你我应当先御外敌，私事以后有的是时间。”

葛渊顿时目光空洞无神，口中说道：

“王琳啊，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皇侍一族占须臾昨晚对葛渊占了了一卦。这个原本不能对自己亲夫占卜的女人，破天荒地算出了结果。

战乱，大凶，不宜出行。

“老爷，此次葛家最好不要出征外敌，”占须臾说道，“出征了就是死路一条。”

“如果我们葛家不出兵，就算不上名门望族了。老祖宗传千百年到我手上的东西，可不能就这样没落了，”葛渊目光坚毅，笑着摇了摇头，“别担心了，我会小心的。”

占须臾不觉已泪流满面。

这个一辈子忙忙碌碌直到变成小老头的男人，没有什么大排场，也没有什么面子和本事。，只能靠传下来的草堂笼络人心。但她占须臾就是看中了他葛渊，那又如何？什么皇侍一族圣女，什么大祭司，她通通都可以不要，与其让全世界都尊她为神一般的存在，道不如做他一个人的贤良内助。

占须臾目送葛渊离开了家，她想挽留，但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去挽回一个抱着死志的男人。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知道她这辈子可能再也看不到这个男人。她想起当年，他把她从陆伯预手上接过来时的那道眼神。

“你是占须臾？”年轻的葛渊眉目如画，伸出了手。

坐在轿中的占须臾莞尔一笑，把自己的手搭上年轻男子的手，轻盈的跳下轿子。

“是啊……”

一生如此的短，一生有又如此的长。我看得这么清楚明白，有什么用呢…

远在葛府的占须臾，举起占卜用的透明水晶球砸在地上。水晶球体爆裂在自己脚边，一只蓝色的凤凰从碎片里飞出，落在占须臾的肩上，又不断变大。

“小蓝，带我去皇宫，我去找葛渊。”

蓝色的身影一闪而逝，冲上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