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节》——墨堕朔

第一章谷镇

冬至过后的第三个九天。

天刚泛白，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为谷镇披上了一层银装。

镇子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年还没到就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

离春节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往常的这个时候，谷镇里的人们早已走上街头，或为生计奔波，或为置办年货，给这不知已有多少年历史的镇子带来生机。

而今天却有些不同，非但见不到往来的行人，就连摆摊做生意的小贩也都紧闭房门，不见踪影。

“瞿老爷，辰时已过，不知这样您可满意？”在谷镇西边的一座宅院里，一个少年趴倒在宅院主屋前，背脊已被打得血肉模糊。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站立在少年身旁，手中握着一根还在滴血的荆条，就连那管家身上的冬衣都带着几滴鲜血。

管家看着从少年口中呼出的水气，感到一阵安心，至少自家少爷的性命已经保住了，可当他看着主屋里那位衣着华丽的瞿老爷时，身子便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握着荆条的手抖得更是厉害。

昨天傍晚，就是这位瞿老爷带着五十个家奴闯了进来，不仅如此，他居然还坐在主人的位置上，而自家老爷只能站在他身后。

论身手，就算是十个瞿老爷也不是他的对手，可那五十个家奴却都是镇上有名的好手，随便出来一个都不是他能应付的。

“瞿世兄，按照约定，凡儿这事……”在瞿老爷身后的正是这座宅院的主人。

“好了，好了，周贤弟，你难道是觉得我瞿某人会食言吗？”瞿老爷摆了摆手，显得有些不悦。

“不敢不敢，瞿世兄的为人我当然是信得过的。”周老爷连忙摇头，生怕触怒了对方。

“哼，他既然没死，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了，不过…”瞿老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厉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瞿世兄，这……”

“周贤弟，你是想让我改变主意吗？”瞿老爷转过身，瞪了周老爷一眼。

“不不不，”周老爷连忙低下头，躲开瞿老爷的视线，“只是不知这活罪是什么，又该怎么罚？”

“这活罪倒也简单，”瞿老爷走到院子里，抬起脚尖踢了踢趴倒在地上的少年，冷笑道，“每日午时，在我用过午膳之后，我要看见从你儿子身上切下来的肉，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

“瞿家主，这万万不可啊。”周老爷拉住瞿老爷的手臂，不再叫对方世兄，而是以家主相称。

“哦？有何不可？”瞿老爷将周老爷拉到近前，脸上依然带着冷笑。

“瞿家主乃是万金之躯，犬子贱体恐怕会冲撞了您。”

“哈哈哈，”瞿老爷抬起手甩开了周老爷，大笑道，“这就不用周家主操心了，我会小心一点的。”

“瞿显宗，你欺人太甚。”周老爷怒道，之呼对方姓名。

“周郁兴啊周郁兴，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啊，”瞿显宗挑衅似的拍了拍周郁兴的肩膀，道，“我欺负你又怎么样？谁叫你好欺负呢。”

“你……”

“可以，不就是要我的肉吗，”就在周郁兴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趴倒在地上的少年突然开口了，“世伯可先回府，待到每日午时，世伯用过午膳之后，我自会切下一块肉送到贵府，不会早，也不会晚。”

“好，还是贤侄爽快，有担当，是条汉子，”瞿显宗俯视着少年，阴冷的眸子盯着少年背上的血肉，“不过贤侄可别忘了，我要的是从你身上切下来的肉。”

“这是当然，小侄不敢欺骗世伯，”少年吐出一口鲜血，继续说道，“只是劳烦世伯看在我受伤的份上能让我先把伤养好。”

“哈哈哈，这是自然，”瞿显宗伸出一根手指，笑道，“那我就给贤侄一天时间，一天之后，我要见到你的血肉。”

“多谢世伯。”少年说完把头一偏，直接昏死过去。

“瞿老爷，六少爷伤的这么重，一天时间怎么够啊。”见能为少年争取养伤的时间，管家立马在瞿显宗身旁跪下，为少年求情。

“滚！我给他一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瞿显宗一脚把管家踢开，然后撇了一眼周郁兴，质问道，“周郁兴，你家的下人都这么不懂规矩吗？”

“周某之后定会严加管教，还请瞿家主多多包涵。”周郁兴向瞿显宗拱了拱手，低声的说道。

“哼，”瞿显宗一甩袖子，将手背在身后，对自己带来的家奴说道，“回府。”

待瞿显宗走出宅院大门后，家奴们这才跟在瞿显宗的身后，离开了周家宅院。

等到瞿显宗的人都走了之后，周老爷这才吩咐管家，“徐大，把凡儿带回屋去，这天冷，别再着凉了。”

“是，老爷。”管家应了一声，连忙抱起少年朝后院跑去。

“乾儿。”周郁兴唤了一声，气势与刚才瞿显宗在场时完全不一样了。

此时的周郁兴显得异常冷静，脸上无喜无忧，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父亲。”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从门柱后面走了出来，对着周郁兴行礼。

“大夫请来了吗？”周郁兴问道，眼睛还是盯着大门处。

“请来了，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六弟的房间里候着，不曾离开，”白衣少年说道。

“药材呢？”

“凡是市面上有的药材我都买来了。”

“嗯，你做得很好，”周郁兴点点头，说道，“去凡儿屋里守着，告诉那个大夫，尽全力治好凡儿，若是留下什么隐疾，我便杀他全家。”

“是。”白衣少年再向周郁兴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去。

“辉儿。”周郁兴又是一声轻唤。

“父亲。”又是一个少年，听到周郁兴的传唤后，凭空出现在他身后。

“查清楚了吗？”周郁兴转过身，看向少年。

“查清楚了，这件事和七妹有关。”少年对周郁兴行礼后说道。

“具体如何你不用再说了，”周郁兴向少年摆了摆手，说道，“你去叫大家收拾好行李，我们要搬家了。”

“这……是。”少年对于周郁兴的决定感到惊讶，但最后也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劝阻。

少年离开后，周郁兴慢慢地走进了主屋大堂，坐到了属于他的位置上。

厅堂里，周家的三位长老早已等候多时。

“大哥，你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大哥，真的要这么做吗？我周家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大哥，此乃我周家祖地，若是就此离去，我等他日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周家列祖列宗？”

第二章筹谋

周郁兴端坐在主位上，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三人，轻声道：“你们怎么来了？天还早，再去睡会儿吧，再过一天，想睡也睡不安生了。”

“大哥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家族有难，我等又怎么可能睡得着。”此刻正坐在周郁兴右手边的是大长老周郁富。

“瞿家摆明了是要拿我周家立威，”坐在大长老旁边的三长老周郁焱咬牙说道，“需让他们知道我周家不是谁都能随意拿捏的。”

“唉……”周郁兴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叹息。

“老三，你也表个态。”周郁富皱着眉头，冲自己对面的周郁森说道，“别跟个木头似的。”

“我听大哥的。”坐在周郁兴左边的二长老周郁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弟，”周郁兴睁开眼睛，扭头看向二长老，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吧，别老憋在心里。”

“是，”听了自家大哥的话，周郁森猛地抬头，一股可怕的气势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散开，在这股气势之下，周围的桌椅全都化作木屑飞向屋外，只有他们四人坐着的椅子得以幸免，“我想救瞿家。”

“三弟，你在这儿胡说什么？现在是瞿家要对付我们。”大长老站起身，怒道，“你发什么疯。”

“哼，”一旁的三长老冷笑道，“谁让人家妹妹长得好看呢，好看到让三哥连自己姓什么的忘了。”

“好了，别吵了，都是自家弟兄，在这大堂上吵吵闹闹的，让晚辈们看见了成何体统。”周郁兴摆了摆手，示意让所有人都安静。

下一刻，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大堂之上静得出奇。

大长老坐回椅子上，捋着胡子。二长老低着头，看着地板发愣。三长老看着一地的木屑，眼珠子来回转动。

“二弟，你执掌刑堂多久了？”看着姿态各异的三人，周郁兴突然问道。

“回大哥，我在三伯离世之后开始接管刑堂，至今已满十年了。”大长老恭敬地向周郁兴说道，仿佛刚才众人的争吵没发生过一般。

“老四，你管理商堂多久了？”周郁兴对大长老点点头后又向三长老问道。

“回大哥，二伯失踪之后我开始管理商堂，到现在已经八年了。”三长老回答道。

“三弟，武堂在你手里也有三年了吧。”

“嗯。”二长老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你们当中，一个是执掌刑堂十年的大长老，一个是管理商堂八年的三长老，”周郁兴再次看向大长老和三长老，目光变得有些凌厉，“却还不如才回家三年的二弟看得明白啊。”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三长老听了周郁兴的话，紧皱双眉，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

“难道大哥以为瞿家是受人胁迫才来对付我周家的？”听了周郁兴的话，在想到刚才二长老的反应，大长老终于明白了过来。

“大哥说这话可有什么依据？”三长老说道，“瞿家可是这谷镇中势力最大的家族，就算是赵，方，秦，周四家联合起来也不过是能和瞿家分庭抗礼而已，有谁能威胁到他们呢？”

“王城。”二长老声音很低，但大家都能听清。

“若真如三弟所说，敌人是来自王城的话，我们的确只有逃了。”大长老略做思考之后，向周郁兴问道，“大哥，你为什么会觉得瞿家是受人胁迫的呢？”

“咳，”周郁兴轻咳一声，缓缓地说道，“第一，我们几家世代交好，小辈之间有点矛盾也不至于要闹到分清生死的程度。第二，他若是真想杀凡儿，就不会让我们自己的人打罚凡儿，更不会与凡儿定下一天之约。第三，显宗兄刚才拍我肩膀时的动作，正是我们几位家主之间约定好的求救暗号。”

“照大哥这么说，这件事确实是有些问题的，倒是我疏忽了。”大长老低垂眼帘，沉吟道。

“可对方究竟看上了什么？”三长老不解的问道，“瞿家是此处的地头蛇，能够威胁到瞿家的也只有那些城里的大家族了，可什么东西是瞿家有，而那些家伙没有的呢？”

“地。”二长老说道。

“地？这怎么可能，王城里的那些家族光是院子就比整个谷镇还要大了，他们会看上这点儿土地？”三长老摇头道。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啊。”周郁兴说道，“我周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谷镇里，这镇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争抢的地方，可对方偏偏就看上了这个镇子。”

“或许对方想要的是我们在谷镇里的地位。”大长老似乎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三弟，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三长老看着大长老，轻轻点头。

“地位也不可能吧，对方再怎么说也是城里的那些大家族，是我们只能仰望的存在，他们会看上我们的这点地位吗？”三长老直摇头，不同意大长老的说法。

“按照二弟说法，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周郁兴显然也明白了大长老的意思，说道，“四弟，如果你不想再做长老，而是想要自立门户，你会怎么做？”

“我吗？”三长老指了指自己，虽然不明白周郁兴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回答道，“我会带上我那一脉的人，找个远离谷镇的乡里……”

这时三长老也明白了，并且暗自宽心，毕竟敌人不是整个家族，而是分出来的一脉而已。

“别高兴得太早了，对方也有可能是被其它家族排挤出来的，那可就不好对付了。”大长老警告道，让三长老不要放松警惕。

“从对方能胁迫瞿家这一点来看，是被排挤出来的可能性还要大一些。”周郁兴说道。

“贪。”

“嗯，”大长老点头道，“大哥，正如三弟说的，对方很贪婪，他们不但想在谷镇立足，还妄想将我们赶尽杀绝。”

“大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我们绝不能让对方如意。”三长老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

“既然对方已经出招了，我们也不能不出声啊，不过这事儿可不能就只有周家和瞿家担着，要把其它三家也拉下水才行，”周郁兴说道，“还不能让我们的对手知道，这可不太好办，要好好谋划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