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侠演义》——半点江山

第一章 秦兵胡马踏金山

听雨楼坐落在花溪镇西北角，乃是“清风手”罗玉堂早年遣人修筑，临湖望山，环境极是不错，镇上人一闲下来便会来这儿喝喝茶、听听书。

听雨楼生意甚好，一来这罗玉堂在乡里风评不错，鲜有恶绩；二来听雨楼的说书先生虽是打别处来谋生的生面孔，但水平实在不错，帝王将相乡井小儿都能说得个淋漓尽致，扣人心弦。

先生早早地上了二楼临窗，摆上一张木桌，茶水堂木一字排开，搁椅上一坐，楼里喝茶的、逗鸟的便一齐围上，楼下稚儿呼朋唤友地卧在路上，兴致勃勃地等着先生开口。

惊堂木一拍，说书先生唱道：“山河几行名姓，胡塞几多荒丘。前人种树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低下齐声叫好。

“话说金山，自人皇建制上下万年也无人问津的荒山因得两年前的一场大战，可出了名。胡马金山南欲归，拂柳春风不度人。秦王讨贼的十万铁骑同北斗王叛军就在这里展开了决战。这一战打得真叫是天地变色，乾坤引动。一战过后伏尸十里，流血漂橹。”

“义军主帅淮安王秦无锋，叛军主帅是赫赫有名的大秦最富权贵的异姓王柳如是，金山之战当真是龙争虎斗，精彩纷呈。”

“传闻北斗王拥兵自重、心生骄横，合纵江南道诸王侯某图讨秦，意欲谋逆。却不知事迹早已败露，秦王派兵在困狮岭设伏，大举击溃叛军，柳如是领着三万赤羽军突围而出，一路南逃，死的死伤的伤。好不容易漂流入赣，两万人又被合困于金山，柳如是对上了大秦第一猛将秦无锋，双方殊死搏斗，最终柳如是部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北斗王身死道消，世子柳无道不知所踪。”

“话说世子无道，年纪不过七八，却天资聪颖，超脱常人。过目不忘，左右互博不说，头脑更是灵活，智多近妖，传闻北斗王不少谋划都是出自这个不满十岁的孩童之手。山河志童稚榜囊进多少少年天才，世子无道自七岁起就登上榜首，蝉联至今。”

“……”

说书的重又绕回去详尽地说起金山之战的细节，直说的口吐横沫，动人心弦，台下楼下的看客越聚越多，听得津津有味。

镇角上一对老小彳亍而来，老的花白头，破烂衣裳，拄根竹杖，背驮着把脸贴近胸口，也不看路。小的脸上脏兮兮的满是泥灰，也是衣衫褴褛的样子，没什么表情，听见说书人的话嘴里嗫嚅了句“胡说八道”便拉着老的走出了镇子。

这两人没惊起太大反应，旁人只当是遇着一老一小俩乞丐。

既已出镇，行到一无人的林子，小的开口道：“老马，我们当真要去剑宗学艺？”

老的道：“老爷生前交代的。”

小的道：“老鬼何意？”

老的道：“天下之大，已无世子容身之地。”

小的不再言语，眼里凶芒窜动。

老的几句话说完一阵咳嗽，咳出几痰鲜血。

走过一片樟树林，饶几条小路，从狭窄的灌木堆里钻出，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望不见尽头的的白玉似的石阶从山脚一直延伸上去，石阶旁立着块石碑，石碑上立着块清白牌坊。

石碑上刻着“花溪”二字，尤其牌坊上“剑宗”二字笔走龙蛇、妙笔生花。

这便是大秦威名赫赫的花溪剑宗了！

单是这一望无际的石阶和龙飞凤舞的牌坊便让人不由得心生肃穆、神情庄重。

小的双腿微曲，做出要背人的姿势，“老马，我背你上山。”

老的缓缓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却吐出一口鲜血，“剑宗九千九百九十九阶通天路，需一步一步走上去才显敬重。”

“你的身子……”

“无妨。”

一老一少惜字如金，小的也不再言语，一手搀着老的踏上了石阶，刚走两步，身后的大道上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老的咳出一口血，“来了。”

小的道：“二十余骑，百战之师。”

老的咳得更厉害了。

来人终于显出模样，清一色的白亮银甲银盔骑手，胯下坐着银甲角马，四蹄生风脚起惊雷，携一面黑底白骷髅旗。为首的那人骑头赤红似火的鬼面魔马，一身黑胄刻着骷髅脸鬼面头，狰狞可怖，脸上套个遮脸的面甲，背上斜跨一柄五尺长的斩马刀，一身杀气。

山河志红榜第三十七，有着“阎王帖”之称的天罗王雷千城便是幅打扮，银甲骑手是他手里凶名赫赫的风云卫，这些无一不是手里攥着数百条人命的主。

江湖上有个神机宗，号称天下之事知无不晓，情报系统冠绝四方，全宗隐居神机峰上不问世事，只是每月发布一份“山河志”，上面记载着当今天下的能人异士，并将之逐一排名。红榜便是山河志上记录当今百位最强者的榜单，整个江湖都以能登上红榜而自傲。

红榜第三十七便意味着，神机宗认为当今天下只有三十六人实力能排在此人之上了！

老的咳嗽得愈发剧烈，红榜三十七，他全盛时犹不及，何况这行将就木的时候，世子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老马这一生没有遗憾，只是愧对了王爷。

小的还是那般没有表情，十来岁的脸上不见一丝惊慌，话音犹还稚嫩却格外有力，“你也是来杀我的？”

无人作答，马上的人都盔甲遮面看不分明表情，不言不语好像一具具尸体。

小的眼望打首的黑面骑手，像是能透过狰狞的面甲望见模样一般，也不再言语。

气氛沉寂得可怕。

打首那人轻笑一声，摘下了面甲，露出脸来。这人比想象的年轻，二十七八的模样，面如冠玉，眉清须净，难以让人和那个凶名赫赫的“阎王帖”雷千城联系起来。

“柳无道？”

“是。天罗王找我何事？”

“淮安王托我取你项上人头。”

老马一把拉过柳无道，护到身后，抬脸直视雷千城，那一刻空气仿佛有凶光闪过。

“呵，想必这位老丈就是‘七步赶蝉’马博远吧，失敬失敬。”雷千城从怀里掏出一块环形玉佩，扬了扬，抛给柳无道“秦无锋可指使不动我，和你爹有点交情，这枚玉佩是他暂存在我这儿的，给你。”

柳无道接过玉佩，没有言语。天罗王把面甲重又带上，哈哈一笑调头骑远了。

老马又低着头，被世子搀扶着朝通天路攀去。

石阶取数之极，有直上九霄之意，却又卖了庙堂个“万岁”的面子，颇为有趣。

接近万层的石阶当真如同通天一般，两千阶还不到老马就开始吐血，以身法和耐力闻名天下的“七步赶蝉”带着世子流亡两年，躲过一次次仇杀追捕，终于灯尽油枯，路也走不动了。

柳无道背过昏死过去的老马，迈起灌铅似的腿脚向上攀爬去。

“无道，修炼一途切记不可贪功冒进，同为人一样都要踏踏实实，一步一脚印。”

“别生爹的气了，爹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蜜饯桂花糕，你尝尝好吃不好吃。”

“爹这一去可能就一去不回了，秦王生性多疑，难容我做大，已经剑拔弩张了。”

“如果我三月未回，你就跟着老马逃吧，逃到楚地去拜师剑宗，宗主会收留你的。”

“……”

汗水浸湿的眼眶里依稀浮现出柳如是的身影，柳无道脚步更加坚定了，提着一口气望上攀着，一脚落下都会留下一滩水印。

走走停停，毕竟才是个十岁的孩童，又背着人，体力终究不支，但歇息片刻又重登上攀山之路，老马期间醒过两次，但实在没什么气力攀登了，他知道他的生命走到尽头了。

老马看得很开，谁不会死的呢，他这一辈子追逐过高兴过徘徊过也传奇过，有什么遗憾的呢，世子送上山门他答应王爷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死也算对得起王爷的大恩了。

当柳无道踏上最高层石阶，一片精致的重檐高墙建筑映入眼帘。正对石阶的是一座白玉雕砌般的大广场，正中央插一把三丈多的石剑，甚是气派。

“两位何人，为何闯我山门？”俩白衣胜雪的佩剑少年一左一右围着柳无道二人，喝道。

老马此时悠悠转醒，从柳无道背上下来，回道：“我主仆二人南下千里，皆为拜师而来，还望两位小哥通知你们宗主一番，就说柳氏故人到访，他自会见我们。”

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主仆二人，其中稍大的一人开口道：“行道，你去通知一下宗主。”

小的收剑一拱手，“是，大师兄。”便悠悠而去。

不多时从广场正对大殿里飞掠出一中年男子，穿身灰袍，头发、衣物打理得一丝不苟，国字脸，浓眉大眼，甚有威严。

“是柳师弟让你们来的？”那男子声若洪钟，震人发聩。

老马稽首拜了拜，示意柳无道跪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有气无力地答道：“这是北斗王托我交给您的……”

话音刚落脑袋一偏昏死过去，柳无道赶紧扶住，却感觉到老马周身的灵气极快地消散，身体也变得冰冷，老马——死了！

国字脸面露惋惜，“他早已油尽灯枯，神仙难救，是强撑着一口气拖个话来。”

随即他又叹了口气，看着柳无道，“这下我可就不好拒绝你了。”

将柳无道带进了大殿，左转右拐地领他进了处密室，招来五个须眉花白的耄耋老人，商议了一阵，便提起灵气在柳无道身上下了甚么咒法，后者便失去意识彻底昏睡过去。

“这小子杀气太盛性格怪僻，怕是难以合群。”

“也是可怜孩子，流亡两年性格怕是变了。”

“我们何不施展大五行乾元阵封印他的痛苦记忆，从今往后做一个普通人，在剑宗修炼？”

“可行，否则这孩子非得被仇恨压弯不可。”

“那便开始吧！”

“好。”

“……”

“从此你拜入剑宗门下，归入‘行’字辈，取名一个‘空’字，但愿你能忘记烦恼，仇报成空，潜心修炼，光耀宗门。”

第二章 星辰剑阵斩腾蛇

这是一片血红的世界，寂寥沉默，没有一丝生气。一头头黑角的高头大马从暗处走来，背上坐着手握长刀的兵甲，阴影遮住了他们的身形，模样看不分明，眼里却清楚地露出野兽般的凶光。一个男人被绑在行刑架上从天而降，长发遮住了面颊。骑马的兵甲发出兴奋的、刺耳的咆哮，将男子团团围住，走马间长刀落下将男子劈成碎片，鲜血流向了远方……

“小师弟，小师弟……快醒醒……”

柳行空听见一声模模糊糊的轻灵的女声，意识从梦中挣脱，清醒过来。

眼睛缓缓张开，一张不施粉黛，却精致无比的脸蛋呈现在面前。此人鹅蛋脸，弯叶眉，琼鼻朱唇，乌发缠鬓，尤其是那汪清泉般的大眼睛，楚楚动人。

顾行歌，宗主顾如越之女。

从当日拜入剑宗，白驹一晃八年光阴弹指就过了，柳行空已经十八岁，再有两年便到了成人的年纪，按照剑宗的规矩就得走出师门仗剑九千里。可一晃八年柳行空连最基本的开窍都没有做到。

虽说剑宗是当今天下独一个坚持古典剑修的门派，前期修炼大不如寻常修行的人，但八年不开窍还是很少见的。可这却也怪不得柳行空，天下灵气共分五行，五行衍生又生了风雷冰岩晶副五行属性，常人通常是身怀几种属性，属性斑驳，不易修炼。只有那些天才才会拥有纯粹的属性天赋，这样的人万中无一，修炼速度极快。

剑宗便是只收单属性天才，所以剑宗的人特别少，如今的“行”字辈加上柳行空也只有十四人，而柳行空也是剑宗史上独一无二的双属性修行者。冰火双属性，相生相克，这让柳行空修炼出的灵气极大地被消耗，进展缓慢。

“你想什么呢！”顾行歌不满地敲了下柳行空的脑袋，随即又兴冲冲地拉着他的衣角说道：“快陪我去后山，大师兄他们正在对付一只碧眼飞天蛇，我们悄悄去看看热闹！”

柳行空闻言非但没有起床，反而向里侧过身去，被子一盖，瓮声瓮气道：“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有碧眼飞天蛇可是天脉境的灵兽，我们两个去简直是找死。我不去……”

修行一途开窍三境，地脉三境，天脉三境，三花三境，其后柳行空就不知了，天脉境在大秦也能算个赫赫有名的存在了。他可惹不起。

顾行歌一手叉腰一手擒住柳行空的耳朵，用劲一扭，疼得后者直告饶。“现在还陪不陪我去？”

“哎哟，去去去，你这疯丫头，我去还不行吗！”柳行空只得先答应她，这丫头跟自己差不多大，却是童稚未泯，极为烦人。

顾行歌洋洋得意地松开擒住柳行空耳朵的秀手，“我可是你师姐，小师弟当然要听大师姐的话咯！”

说完双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往外走去，“快跟上，小师弟。”

……

跟着顾行歌这疯丫头一路走到后山，一股清新的木香传来，让人心生愉悦，柳行空的做噩梦又被打搅的心情顿时好转，又恢复了平日里开朗的状态。把剑搭在肩上，随手摘了株草叼在嘴里，一边欣赏着后山的景色，一边注视着顾行歌飘动的秀发，极为写意。

没走多久就听见了打斗声，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兴奋，走过去猫着身子透过灌木丛看见了打斗的情景。

九个“行”字辈的师兄都到了，他们将中央的碧眼飞天蛇团团围住，漫天剑影组成了一座大阵，困住腾蛇。

那碧眼飞天蛇一截蛇尾盘踞在地上，撑起小山高的身子。乌青色的鳞片泛出寒光，背上插了两只黑色翅膀，巨口一张露出狰狞獠牙，凶横可怖。

这样的场景可是不多见，柳行空同顾行歌都挤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看着，要不是修为不济都想冲上去加入师兄们的剑阵里制服灵兽。

花溪剑宗有着“古典剑修”、“剑修最后的尊严”的美誉，无论是衣着还是礼仪上长老们都要求得一丝不苟，宗门制式服装有好几套，不同的场合穿的衣服也不尽相同。最常用的一套便是白衣裤配灰裤带，挎犀牛皮鞘带，修习武斗都是这套，英武不凡。

剑阵中以大师兄风行云为首，几个繁复的手诀一打，诸师兄的剑便一齐御上空中，一分二二分四，成就了漫天剑影。

柳行空认得这些手段，乃是剑宗独门御剑术配上大星辰剑阵，玄妙无比，漫天剑影真真假假，将碧眼飞天蛇困在了阵中，无论如何挣扎都冲将不出来，反而增添不少伤痕。

柳行空二人不由得暗自叫好，本门法学果真是博大精深，强大无比。

正当此时，碧眼飞天蛇突然发出一声嘶啸，背上两个肉团又生出一对肉翼，不过要比原本那对小上不少。

“不好，这畜生已经快要突破天脉晋升三花，诸师弟请祝我一臂之力！”大师兄风行云打出几道手诀，漫天剑影居然慢慢消失，合在一处，随着其它八人的灵气注入，风行云聚合的灵剑慢慢扩大，不一会儿就有八尺多长，灵气氤氲，威势强大。

二流灵技，灵虚一剑。

碧眼飞天蛇见剑影消失，腾空而起，想要报仇雪恨。刚一感知到风行云灵剑的强大，掉头便要飞跑。

风行云指尖一动灵剑便从腾蛇的身上穿过，捅出一个大窟窿，血肉飞溅，洒了一地。随后那只快要证道三花的碧眼飞天蛇便控制不住地从空中跌落下来，一头摔在地上，就摔在了柳行空二人的面前。

柳行空一口吐掉嘴里衔的草，想要拉着顾行歌离去，便发现这个疯丫头居然不知死活地跑前去，擎着剑兴冲冲地想要碰碰腾蛇的尸体。

“当心！”柳行空赶紧冲出灌木丛，飞跃过去，想要拉开顾行歌。刚抓到顾行歌娇嫩宛若无骨的小手，二人便惊恐地发觉那倒在地上的碧眼飞天蛇猛地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朝二人吐出一口毒液。

那毒液像是射出的水箭，飞速袭来，让他们来不及躲藏。柳行空想也没想地一把把顾行歌带进怀里，毒液射在背上，他马上觉得天旋地转不省人事，昏死之前只听见顾行歌焦急地叫了声“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