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之世》——白石清水
第一章 似是而非
深秋,北风瑟瑟。
漆黑的清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遥远的东方能看到一点点光亮。
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内,一个瘦弱的少年摸着黑小心翼翼的走到柴堆前,根据记忆从熟悉的地方掏出两截短棍。
少年粗糙的双手在上面摩挲着,很快就找到了孔洞。他小心的从口袋中撮了点草绒填在小孔周围,双脚死死踩住固定,一双与年龄不符的厚实手掌拿着另一根的木棍与孔洞对齐,快速的搓动着。
这是最原始的钻木取火,也最费力气。
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原本漆黑一片的室内也隐约能看得见模糊的轮廓。
虽然外面天气寒冷,但少年的额头上却渗满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钻木取火这活计很累人,整个过程中一刻都不得停歇,稍一歇息孔洞中积攒的热量便会立马消散,前功尽弃。
终于,在少年两臂酸麻不堪的时候,一点火星在草绒中亮起。少年顾不上高兴,小心翼翼的护着那点火光,慢慢的将其引燃,点起一旁早已放置好的柴火。
一阵噼啪响声,柴火总算是烧起来了。
跳动的火光照亮了狭小的破草屋,跟这间屋子一样,里面的东西也很简陋。一张勉强称得上是床的木板,一个缺半截腿以树枝撑着的桌子,两块木墩,还有就是一些长相歪瓜裂枣的瓦罐。
看着熊熊燃起的火焰,少年这时才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转身边去端起陶罐准备煮饭。
少年姓宋,名延,另一个名字也叫做宋延,一个穿越人士。
只不过他穿越到的时空并非前世鼎鼎大名的唐宋明确,也不是耳熟能详的三国,而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上古。
这个国朝被称之为大夏,然而此大夏非夏禹之夏,实际情况上却更像是东周时期,夏室衰微,诸侯林立,群雄并起,英贤有如过江之鲫,诸子百家璀璨闪耀。
当然,和东周一样,这里也战乱不断,烽火连天。
宋延一家本是宋国边境上一个还算富裕的人家,却因为一场战火而不得不举家逃命南齐避难。
这一路上又经洗劫,宋父当时为了保护妻子儿女而亡,剩下宋母带着一对儿女几经波折才逃到南齐境内。最后为了避免被划为流民,不得不将那仅剩的一点家产献给乡吏,这才算是在南齐真正的安稳下来。
然而生活才刚看到希望的曙光,宋母就因为长期的奔波和宋父的死亡而一病不起。
宋延还记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形如枯骨的宋母拉着刚穿越不久的宋延,气若游丝的说道:“延,是娘对不起你们。但...是,你一定要活...下去。不管...怎样,你们兄妹两一定要活下去。”
在看到宋延神情坚毅的脸庞用力的点头时,宋母饱受病痛折磨而干枯皱黄的脸上,两行清泪止不住的流下,榨干了女人身体了最后一点水分,也带走了她最后的生机。
生逢乱世,人命如草芥。
好在穿越而来的宋延有着成年人的心智,不然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在这乱世里能否活上一个月都是个问题。
只是遗憾的是,他能做到的也只是活着而已。
这里不是历史事迹让人倒背如流的三国,也不过熟知发展轨迹的唐宋明清,而是大夏,一个宋延听都没听过的朝代。
最最重要的是,宋延大学学的是冷门的阿拉伯语,出来后做的也一直是翻译工作,一个听上去就没历史缘的专业。
那些历史穿越人士必备的理科宝典他自然是一个都不知道,至于说那些高中的基础科学,再经过真正思考后,宋延更是嗤之以鼻。
炼钢烧玻璃造纸说的轻巧,这个加那个,放一起烧一烧就成了。然而基本上非专业人员都只不过是知道个皮毛,在没有真正完备的知识情况下,那些都不过是美好的幻想。
计量、顺序、条件、设备,这些根本不是一个门外汉能说的清的,人人都知道E=mc2,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
历史穿越人士最大的金手指,在宋延穿越之时,就已经注定与他无缘。
所以他只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在这乱世中挣扎,幸好宋延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聪慧,以此在城外十里处的云下学宫混了个杂役一职。
没有田地耕作的兄妹二人,靠着宋延挣得微薄口粮,勉强度日。
每天天还未亮,宋延便要起床将生火做饭,说是做饭,其实煮的就是一碗稀粥,就着田野间挖来的野菜,算是两人一天的伙食。
“哥。”
一声清脆的叫唤从床边传来。
少年拍了拍手上的草木灰,转身望向床边,笑道:“宁倩,起来啦。”
小女孩正在扎着羊角辫,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宋延,清脆的说道:“哥你取火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
宋延不禁哑然,他知道,钻木时的吱呀声很是吵人。
宋宁倩见宋延表情一凝,立马转口说道:“其实取火之前我就已经醒了,不过外面有点冷,我不想起来。”
宋延知道妹妹这么说是为了照顾他,不想让他心有不安。宋延装作正色的说道:“就算吵你也得给我忍着。”
“略——”人小鬼大的宋宁倩当即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很快,瓦罐里的粥就已经煮好,宋延小心的倒出一半,深怕倾洒到了桌上造成浪费,然后将碗扣在罐上,留下的作为晚上的口粮。
宋宁倩一蹦一跳的走到桌前,端凝了一会,将那碗稍微高一分的粥推到宋延面前,然后就立马端起另一碗咕咚的喝了一口,半只眼睛透过碗沿时不时的瞟一眼宋延。
宋延见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声一笑,便拿起那碗粥喝了一口。
见到宋延动了那碗粥,宋宁倩才放在急急忙忙放下碗,不停的吐着舌头道:“啊...好烫好烫。”
说话间,便奔着一个陶瓶跑去,颤颤巍巍的倒了一碗凉水大口喝下,这才压住嘴边的烫意。
其实在她旁边就有个木桶,里边有着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不过哥哥从不让她直接喝那井水,说那不干净。
哥哥说是云下学宫的那些夫子说的,宋宁倩不懂那么多,不过做学问的夫子说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
第二章 云下学宫
“我出发了。”
宋延抹了一把嘴角,放下陶碗,对着还在小口慢咽的宋宁倩说着。
“唔...”小女孩连忙吞下嘴里的吃的,说了句,“嗯,知道了。”
云下学宫离这里有十里远,以宋延十三岁孩童的脚力,要走上半个多时辰。作为一个杂役,他必须早早的赶到学宫去收拾打扫,所以家中的活计基本上都要交给宋宁倩来承担。
他们喝粥时的野菜,做饭的柴火,这些都是小女孩一点一滴从田野山林间收集回来的。虽然表面上宋延在照顾小女孩,但心底里,宋延却觉得是他亏欠小女孩更多。
微亮的清晨,万籁俱静,只有天空中剩余的几颗星辰与宋延作伴。
走没几步,宋延就听见一声开门的吱呀声。他停下脚步,侧过头去,笑着说道:“二阳叔早。”
“呦,早啊。又这么早就去学宫呢?”
说话的是一个长相粗糙的汉子,因为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身上的皮肤黝黑黝黑,笑起来一口白牙格外显眼。
当初宋延刚穿越不久,宋母又突然病逝,作为一个现代人宋延对这里的生活还一无所知,全靠着二阳叔一家帮衬着才熬过来。
不过住在这里的都是穷苦人家,家家都不容易,二阳叔一家也还有着六张嘴等着吃饭。所以在熬过最开始的艰难阶段后,宋延就谢绝了二阳叔的继续帮助。
宋延点头说道:“嗯,二阳叔,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作为宋国逃过来的难民,宋延一家在这边也无田地可种。这年头,没有土地的人就是无根之萍。
所以为了兄妹二人的口粮,宋延能做的就只有出卖劳动力。然而因为年龄太小,无论是地主还是商家都看不上他这个身无二两肉瘦弱孩子。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云下学宫的管事见宋延机灵懂事,便收了他到学宫打杂。
云下学宫,乃是南齐东境的诸子的讲学之所。在历史知识浅薄的宋延看来,似乎和先秦时期知名的稷下学宫有些相似。
两个不同的世界,同样的历史节点,都爆发了相同的诸子百家文化大争鸣的思想盛世。
不过,这个世界似乎要爆发的更为强烈些。就宋延所知,除了眼前的云下学宫,南齐国都还有一座原初学馆。
至于对面的北齐,则有着三座学馆,甚至还有儒家法家两位大贤坐镇。
只是可惜这些都与现在的宋延没有什么关系。
学馆的招生要求并没有地位限制,平民亦可求学,不过家徒四壁的宋延凑不凑得起学费另说,他现在是家中唯一的劳动力,也断不可能放下一切去求学。
蒙蒙亮的早晨,荒野的小路上,虫鸣鸟叫不绝于耳,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正步伐轻快的走着。
或许是因为少年脚步声的惊吓,一只黄鼠狼从草丛中冲出,叼着个老鼠一溜烟的跑了过去。
宋延看着黄鼠狼离去的影子,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自从穿越之后,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尝过肉味了。
之前他为了开开荤,根据前世的记忆在山间做了好几个陷阱,用死老鼠肉做陷阱,然而全都无功而返,倒是陷阱上的老鼠肉全都啃了个干净。
似懂非懂的门外汉终究还是不靠谱。
宋延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咬了咬牙,一狠心下了个决定,今天拿了工钱后一定要去买二两肉。
前世的宋延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为了能吃上一口肉而欢呼雀跃不已,穿越从来都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做完决定后,宋延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脚上的步伐也更加轻快,似乎走的越快,那二两肉就离得越近。
不多时,宋延就赶到了学宫门前。
云下学宫依山而建,占地百亩,玄黑色的主色调让建筑群看上去庄严肃穆,一股厚重感油然而生。
这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红色的朝霞映透着半边天,原本黑色的瓦片也被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
“宋延,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来的早啊。”
学宫的大门前,头戴方巾的中年人对着面前满头大汗的少年说道。
宋延行了个礼说道:“赵管事好心收留宋延,宋延自当勤勉,若是好逸恶劳,岂不是坏了赵管事的名声。”
赵管事抚须一笑,“你若是好逸恶劳,这学宫里也没几个勤勉的了。好了,进去吧。今日岑夫子心血来潮,研读学问去了,先去把那离石楼的《道经》重新搬回藏书楼吧。”
“是。”宋延恭敬的答了一声,小步快走的朝着离石楼的方向前去。
从学宫正门进去左拐走到底,那栋九丈高的大殿便是离石楼,不同于另一栋由公输族人建造的让人惊叹精巧的雕梁画栋的七玄阁,这栋墨家贤人设计的离石楼看上去庄严质朴,一眼望去便让人心生敬畏。
赵管事说的岑夫子是学宫内道家的夫子,本来今日上午应是他来离石楼开讲。不过夫子一时心血来潮,估计又去哲思去了。
所以除了今日的道家讲学取消外,宋延他们也多了一项新的任务,就是刚在开课之前将离石楼内备好的竹简给换掉。
一百来份的竹简,合在一起有三四百斤重,而且这些东西还必须小心翼翼的保管,若是一个不小心弄坏了,可是个大损失。
本来这应该是一众杂役的活,不过这时候只有宋延一人到了学宫,自然要多辛劳一些。
宋延到时,离石楼的开门已经敞开着,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袍学子打扮的青年人正跪坐在案几旁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的竹简。
那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宋延的进来,知道宋延搬起两卷竹简弄出哗啦响声时,才抬起头望过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年轻人询问道,虽然他看出宋延只是个普通杂役,但语气依旧平和。
宋延双手作揖行了一礼说道:“赵管事说今天岑夫子的讲学取消了,让我将这些竹简重新搬回去。”
年轻人起身对宋延回了一礼,然后问道:“取消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来的时候赵管事正要去告示栏上悬挂通知,想来应该是先生来的太早,所以错过了。”宋延缓缓解释道。
“嗯,应该是如此。那今日上午是哪位夫子开讲?”
宋延摇摇头说道:“这个还未通知,应该要等学宫那边商量好才会有消息。”
年轻人听罢点了点头说道:“多谢。”
说罢,年轻人有重新跪坐下来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竹简。
宋延瞥了一眼年轻人手中的竹简,看样式与一旁堆积的《道经》相同,想来应该是早来后便拿起一旁的书简观看。
宋延迈步走到对方身旁,行礼后说道:“先生所看可是从旁边拿的《道经》?”
待到宋延问第二遍时,年轻人才回过神来说道:“正是。你既然要去将《道经》搬回藏书楼,记得到那边与守书吏说一声,就说学子郑期借下一部《道经》明日归还。”
藏书楼里的藏书一直都对学宫的夫子学子开放,像《道经》这一类教学用书更是藏有多部,想要借的都很容易。
“恐怕不妥,先生若是想要借的话,不妨等我将这些竹简运回藏书楼在亲自去借。”宋延摇头说道。
“这又为何?你去说了守书吏断然不会再这小事上拒绝。既然竹简现在已经在我手上了,为何要多走一遭。”名叫郑期年轻人问道。
宋延解释道:“因为规矩。我去还书,先生再去借书,此乃正理。若是先生不经守书吏准许而先借,则为不告而行。虽然守书吏十之八九会同意,不过既然学宫订下了规矩,自当按照规矩行事。”
“况且若是妄由他人代借,则更为不妥。”
郑期哈哈一笑,“如果不是知道你是个杂役,我还以为是哪个法家门徒在跟我说话呢。”
“也罢,我就随你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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