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藏》: 妄经楼
第一章 妄经楼
“快看快看,又一圈了……”
“这都跑了一天啦。”
“是啊,早上太阳还没升起,他都在跑了。”
“现在都快子夜了。”
“真是个疯子。”
“要是这白痴不死,也不知邹掌柜会不会收他做跑堂的。”
“谁说的准呢!”
……
妄经楼内,食客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妄经楼外,十三岁的姬柏斯已经不知环楼跑了多少圈。
头上黑发,早已被汗水浇透,若河中水草。
而身上……只着麻质短裤,早已从褐色化作靛色,趁着橘色灯光,显得愈发深色。
跑了多少圈?
姬柏斯没有去思考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还要跑多久?
是的,这才是姬柏斯最关心的事情。
“真是——他么的呀!”
姬柏斯在心里如此呼唤。
“快点结束吧!”
姬柏斯祈祷着。
妄经楼掌柜邹游仁提着瓦灯,踏过门槛,朝着楼前映客水池走去。
池水汩汩溢散,映衬得池边麻字石凳略显冰凉。
邹掌柜放落腋下垫子,就势坐在石凳上,顺带将瓦灯搁在脚边,苍白且稀疏的眉宇下,一对如豆小眼凝视着前方的走关大道,思绪飘忽,像是想到了三十六年前的某些往事。
终于,姬柏斯从楼后绕着跑了回来,在经过邹掌柜面前时,明显的愣了一瞬的神。
虽然只是一瞬,但邹掌柜还是捕捉到了。
不过这小子立刻调换脸色,作严肃状。
见状,邹掌柜有几分气不打一处来,很想将其拽过来狠揍屁股。
姬柏斯还想继续奔跑,邹掌柜出声了,“喂,不歇歇?”
“可以吗?”姬柏斯小声试探。
邹掌柜咧咧嘴角,“跑是你自己开始的,歇歇自然也是可以的。”
“那我就不客气,真久歇息了。”姬柏斯停下脚步,小步地来回踱着,长呼一口气,“你应该早点过来的。”
“噢?”邹掌柜惑然。
“因为真的很累呀!”姬柏斯用手在脑门上摸上去,摊到邹掌柜面前,让他看掌上的汗水。
邹掌柜无甚反应,“年轻人,多留点汗水终归是好的。”
“那——咱俩之前商议的事情……”姬柏斯话没说完,但其中的意思,邹掌柜还是知道的。
只是,这后生为何一门心思想在妄经楼里当个跑堂的呢?
邹掌柜闹不明白这个事情。
心有疑虑,邹掌柜便不敢草率应承。
“可以坐坐了吗?”邹掌柜问着。
“还是别了,我担心坐下去就得躺到明天晚上才能起来了。跑了六个多时辰,人虚了。”姬柏斯揉着肩膀和小腿,抖动一天还是挺累的。
“我想问你点事情。”邹掌柜也不等姬柏斯答复,“你是本地人?”
“是,那必须是,祖祖辈辈都是这儿的人。”姬柏斯答复得很快。
“姬氏——好像是个望族呀!”邹掌柜直勾勾地望着姬柏斯。
姬柏斯耸耸肩,“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现在谁还记得姬耀呀!”
“是啊,姬耀——姬耀……”邹掌柜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么称呼你先祖的名号,好吗?”
“名字不就是取来让人叫的吗?”姬柏斯做起了扩胸运动,“要是他老人家知道我这么称呼他,估计会很开心的吧!”
邹掌柜略作思考,“好像也是,他可是喜欢胆大包天的子嗣,相传他的孙子……哎,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是啊,都过去了。”姬柏斯意兴阑珊,颇有苍凉之意,恰若历经百年沧桑的老者。
这等神态,瞧得邹掌柜都是愣神。
眼前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年郎,何故如斯?
邹掌柜试探性问道:“你真想做个跑堂的,这辈子都做?”
“不做跑堂的我干嘛跑一天啊!”姬柏斯惊惧道:“至于是不是一辈子,那就做着看喽。人生百年,眨眼而至,说不定做着做着,这辈子就结束了呢!你说是吧?”
“人生百年,眨眼而至……”邹掌柜咂摸着,“有趣,有趣。之前你有了解过妄经楼吗?”
话锋转得很急,万幸之至,姬柏斯早已准备妥当,“这可难不倒我。妄经楼共有六座苑楼,分别是子秦楼、子闵楼、子壶楼、子蛰楼、子兹楼、子余楼,每楼五层高下,两两偎依,共同拱卫成六角形。”
“楼层结构倒是了解得清楚……”邹掌柜用手摸着下巴,小眼细眯。
“当然,木料榫卯也了解一些,这个不用说吧?”姬柏斯打量着邹掌柜的神色。
“这个不用。别的你还知道些什么呢?”邹掌柜示意姬柏斯可以继续说点什么。
“那就说说妄经楼的特色菜吧!”姬柏斯的“特色菜”三字出口,邹掌柜面容上扬,显得格外自豪,“妄经楼的菜分四象六品,四象为荤菜浑象、果蔬白象、汆水汤象、茶果糕点碟象,这便是四象了;至于六品……”
邹掌柜竖起右手食指,止住姬柏斯续话,“天晚了,今夜就说到这里吧,余下的该日再说。这人呐,老了老了,精神头就没那么足喽!还是你们年轻人好,体力好,精力好。”
姬柏斯此刻的心里,用“竟无言以对”来形容,倒是颇为贴切。
“好啦,早些休息吧!”邹掌柜站起身来,拍打了一下大腿,“真的老了,推荐都不利索了。”
姬柏斯超前踏出一步,搀住邹掌柜臂膀,“我来给您搭把手。”
邹掌柜歪过脑袋,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郎,满腹心思都在祈祷:“希望这一次,我的眼光不坏。”
于是,邹掌柜吩咐道:“走吧。”
姬柏斯还有些愣神:“去哪?”
“你说呢?”邹掌柜反问。
姬柏斯这下可就了然于心了,邹掌柜接纳自己,从明晨开始,便可在妄经楼内身兼跑堂之职。
第一步,算是走成功了。
“把灯拿上。”邹掌柜絮叨,“当家主事,一盐一米都得珍惜,切不可漏了忘了。”
“好的,我会牢牢记住每样物事的。”姬柏斯应承着。
“尤其是食客……”邹掌柜肃然,话没说完,姬柏斯便截过话头:“食客是上帝。”
“话是不错,只是——”邹掌柜仔细道:“下次别再抢我话头,别再总结我的意思。”
姬柏斯微微垂头,以示明白。
第二章 本命仙图
这一夜,姬柏斯睡得很好。
毕竟,头等心头大事搞掂,成功进入妄经楼,有了份正当职业,可以凭借每日的辛勤劳作养活自己。在酒楼上班,吃饭是不愁的。至于住的地方,虽然只是尾楼后面的低矮厢房,但比起往昔的残破城隍庙,可谓是极好的。
再者,厢房前方还有一方院落。
“小老弟呀,老哥哥我可是对得起你这具肉体的,你看看,这不先给你找了个遮风挡雨的好地方,只是这院落得想个办法,让咱独个儿占了才好。”翌日清晨,姬柏斯准时醒来,坐在床上神叨叨地嘟囔着一句鬼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
“哟,醒啦?”和姬柏斯同屋的蔡兹游用手肘撞开门,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洗洗脸吧,一会儿得上工了。”
“老蔡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姬柏斯昨晚入屋后,就见这个比自己大了三岁的蔡兹游,早已钻入被窝呼呼大睡,一点外出看热闹的意思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似乎——这个家伙只关心自己的事情。
“你昨天跑了一整天,肯定睡得死死的,哪里会知道我啥时起床?”蔡兹游将脸盆放在盥洗架上,“真挺佩服你的,要是我的话,跑一天不死,估计也得睡个七天七夜。”
姬柏斯起床,抄了冷水泼在脸上:“那你是不知道,为了昨天,可是暗地里练了三个月呢!”
“看来你准备得挺充分的嘛!早点也给你备好了,早些吃完到后厨来找我。”蔡兹游没有多问一句姬柏斯是如何准备的,将食盒里的馒头、小米粥以及榨菜摆放在木桌上,便端正了纺纱小帽,走出了门。
“就这么走啦……”姬柏斯刚搓了两把脸,蔡兹游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真是个有趣的人,我喜欢。”
盥洗罢,咽罢早点,姬柏斯换上青布衫,戴上纺纱小帽,双手紧握,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洁净宽敞,灶台呈卅字形摆开,三个二厨在颠勺炒菜,三个大厨在搭配菜肴酒品,六个帮厨洗碗摘菜切菜,而蔡兹游已经将大厨搭配好的早餐放入托盘,见姬柏斯进来,忙叫道:“柏斯,你过来,同我去子秦楼送早点。”
“好嘞。”姬柏斯快步走将过来,同样端着托盘,尾随着蔡兹游前往子秦楼三层,那里场地宽阔,方桌前后错置,朝楼心处更是筑就讲台,每日午时,必有说书人在此白话,说些异侠飞仙的玄奇之事,而今日轮值者,却是井里皓。
井里皓年逾不惑,醉心故纸堆,折扇卷书册,醋意步悠然,便是他最贴切的写照。不过,除了“读书人”三字印象,旁人对于井里皓便再无了解。
井里皓见到姬柏斯端着托盘而来,咦道:“是你?”
姬柏斯同样惊奇:“好巧,再次见到你。不过,得稍等一下,我将餐点摆放好才能与你唠嗑。”
“无妨,我也有些事要整理。”井里皓为今日的白话准备了些小道具,两人互相点头,便交错而过,直到晌午过后,方才偷得浮生半日闲。
两人到得楼后厢房,于那院落石凳就座,姬柏斯倒了满碗粗茶,“先生说了半日书,喉嗓想必干了,喝口水,润润嗓。”
井里皓笑笑,倒也并不推辞,接过便饮,茶叶粗淡,水温尚且可人,倒也能暖心肺,“仨月不见,你可有些新样貌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三月乎?”姬柏斯与井里皓倒也有些缘分。
三月之前,井里皓初到此地,于城外义庄安歇,不巧,正在义庄内翻检查看时,一具无漆薄棺棺盖忽然裂开,从中坐起一人来,而这人便是姬柏斯。
姬柏斯从棺材里坐起后,见到井里皓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自棺材内而来,你好。”让井里皓倍觉新奇,这十三岁的少年郎居然不畏惧,日已偏暮,却胆敢躺在这棺材里戏耍。
只是,误以为僵尸乍起的井里皓,却在瞬息之间,飞身而起,贴于梁上。小小的举动,却让姬柏斯察觉到了内里乾坤,出声问道:“你是修仙人?”
有了此节,井里皓便结下了二者的缘分,传授给了姬柏斯一套呼吸之法,用以开启本命仙图。
“看来,历经仨月,你的本命仙图已成?”井里皓问道。
“还请先生查察。”姬柏斯将手臂搁在石桌上,井里皓伸出尾指,搭在姬柏斯腕脉处,一丝仙力透体而入,钻进姬柏斯脉络里面,走游片刻,已然了然于胸,出声道:“你的本命仙图已成,观此显像,当为九宫十相的格局。”
“噢,何为九宫十相?”姬柏斯不解问道。
“瓜果蔬菜,当放于灶台之上;经史子集,当存于高楼之上;仙灵之气,必存于仙格之内,这九宫十相便是仙格的一种。”井里皓解释着,“仙格各异,仙法方能千变万化,同样的仙法在九宫十相之辈施展开来,便可呈烟花炸裂之像,而在七星阵的仙人使来,便可出现利镰劈山之势。”
“那倒无所谓,能修仙就行。”姬柏斯对于这些显像倒也并不在乎,能修仙,能飞天,这才是他所期盼的。
想不到井里皓却泼了他一盆冷水:“本命仙图出现,只算是有了修仙的种子,能够将本命仙图激活,把这里种子培养得生根发芽,才是关键。至于今后历经风霜雪雨开花结果,那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有个盼头总是好的。”姬柏斯倒也并不气馁,废柴逆袭不都是这样的吗?
井里皓倒也不好再摧残姬柏斯的期盼,眉头紧锁,沉吟许久,方才拿定了主意似的说道:“我这里有残书半卷,适于九宫十相仙格,你若不介意,可拿去参详一二,兴许对你激活本命仙图有些裨益。”
“如此大恩,那就先行谢过先生了。”姬柏斯双手抱拳。
井里皓叮嘱道:“再有一月,我便需离开此地,此段时间你若有疑问,皆可寻我解答。”停顿片刻,又道:“以后不要随意摆开自己的仙脉让人勘察,这样很危险。”
“对于先生,能有什么危险呢?”姬柏斯直言道。
对于此言,井里皓愣了半晌,这样的人,还是他平生仅见的第一人呢!
“有些意思。”井里皓在心内评判着,“一个值得期待的故事苗子。”
而姬柏斯也在心内暗呼幸运:“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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