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南》——子切莫回头
第一章:何年何月来何人
第一章:何年何月来何人
有道是风起于青萍之末。
这个时代大概就是青萍之末。
白玉雕刻的华表柱茕立在殿前,缀满了繁复的花纹。古铜色的风铃挂在大殿的四角,上面雕刻着祥云和龙兽,风一吹就发出清钝的幽响。四根粗大的铁链的一端分别扣住殿壁,另一端垂进云端。古朴端庄的气息流转了也不知多少年。
这峥嵘的建筑安立在天宫之上。
五尊巨大的身影站立在天宫的边缘,法相上抵九天下踏九幽,遥遥俯视地下,眼眸中转过一个个世界崩溃的奇景。数百文武仙人站在无尽阒寂之中,颔首低眉。
那五人默默低头,好像已经这么看了很久很久,看的岁月都老了,群山都死去了,瀚海都干涸了。他们看向的地方叫南老山。
“我们阻止不了那个孩子出山,也阻止不了栾珠的死去。”
一个人叹道,洪钟大吕般的声音荡遍天上地下,震的世间嗡鸣。
“千年一人仙,是太苛刻了,注定有人来推翻这个时代,是谁与我们无关,只是,我们不要做了绊脚石才好。”另外一人从玄黄母气中走出,眼中爆发万道金光,瞬间把穹宇四极看了个透彻。
“栾珠吞了那么多年的气运,又以整座人间为棋局,那孩子不见得斗得过他。”最左边的人沉声开口,目光比星海还要深彻。
“万青,你和栾珠关系最深,栾珠算计了这山里的人,到时因果上身,你莫要插手。”
一个裹挟在混沌雾霭里的模糊人影哼了哼,没说话。
“那里封印着个有趣的人,叫剑南襄的,等他成仙,多半不弱于我们。”
一个高大的人影拂了拂袖子,天地巨震,星空都停止了转动,他低语道:
“一切都已经注定,是命运帮他选的也好,是南老山那些人帮他选的这条路也罢,既有故人之约,我们便不要插手。这孩子能不能一路北上吞掉鼎阳气运尚且两可,毕竟我也没见过有谁能借气运瞬间成仙的。不过栾珠那只王八上来的时候,你们拖他一拖。”
最左边的人影缓缓开口:
“南老山的那些人究竟推算出了什么法子,真能让我们也要分神注意么?”
最中间之人低垂着眸子,沉吟了一会儿:
“恐怕重点还在这孩子身上,他的身体,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这一切,都是宿命啊……即使我们也捉摸不透的宿命。”
那尊傲立仙宫的身影缓缓低头,看向南老山。
山口竹林里一个老叟豁然抬头,目光炯炯的望向天上。
这是鼎阳王朝的大虞二十一年。
鼎阳地跨极广,东临海西靠漠。说起鼎阳的建国之时也蹊跷无比,前朝正当鼎盛政通人和的时候,一小卒揭竿而起,突然间就推翻了前朝,战争肆虐二十多年。战况之惨烈,好像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一样。
大虞十一年,在魁天师栾珠和第一宦官梁之焕的推动下,发生了著名的上林之变,人人自危,流血漂橹,也迫使数位开国元老就此消失。
那些人的名字至今都刻在丹青阁的画壁上。
十年了,天下人都忘却了这些事。
直至今天。
南老山是条半圆似虎口的山脉,在堪舆学里可是了不得的地势,叫做龙含水。
有道是:
“龙口吐水三两三,开山路道埋神仙。”半圆山脉有溪水了不得,山口有开辟的大路更了不得,但是山里的野蛮痞夷哪里知道这个道理。
满山遍野的苍翠大树呐,棵棵都要两三个汉子才抱得过来,树冠子个顶个的高,个顶个的密,蜀鸟在树冠子顶顶探着脑袋玩命的叫,叫哑了嗓子才好呢!山里的蛮汉子都说,这南老山不分四季只分冷暑,只有这蜀鸟的一声递一声的叫才能赶走蒸人的暑气。年年送伶神的节日不光要有貌美的小姑娘,穿着露着小蛮腰的婆娑花裙跳请伶舞,还要选出族里手脚最棒的小伙子,折那山尖尖儿的一枝苍翠小杈来。
那枝杈可不好折!山尖下就是一条破山而来的小溪儿,稀稀溜溜的细泉说没有那百丈河瀑砸穿半里幽池的气势,蒸腾起的雾气却也让周围土壤泥石湿滑无比,一个不慎就要顺着溪流滚到山下和那山鬼做伴啦!
二三十年林中行,到头心慌说与山鬼听。
这小溪说也奇妙竟是在山壁上破开来了个半丈粗细的小洞,好像有那仙人一剑南来乍破山壁,才有了泉水汩汩而流,经年不断。泉水实在甘冽,清清甜甜,山里的小兽幼禽咂一口,就要快活的撒欢乱打转,比喝了皇帝老儿藏的七十二年帝花酿还来得醉人呢!
十年前从上林狱逃出的那些人,负着伤带着血,拖着尸体,隐居在谷底,依着小溪扎起了高高的篱笆墙,依着最粗壮的那几棵弯脖子老槐树,用野鹿皮扎起了兽皮帐篷。自那一年起,夜夜火光点点要和深山老林里的萤虫比昏黄明亮,年年新儿啼哭要和山顶顶的蜀鸟比嗓子尖尖。
十年过去了,时光足以把屁股蹲下的这块喂牛石打磨的光可鉴人,足以洗去滔天的血腥气,足以葬下一具具残缺的尸体。
而今,这里不说是小半个桃源也相差不多了呢。除了最高最大的那顶鹿皮帐篷里死气沉沉,其它帐篷中偶尔也会飘扬着悠悠的竹笛声,参杂着小媳妇的嬉笑怒骂,让人心中生出飘飘火焰,烧的浑身暖洋洋的。
经常有貌美矫健的小姑娘,赤着莹白的小脚趟过小溪水,幼獐子皮缝的裤腿下露出一截比白玉还要嫩还要诱人的小腿。她们嬉戏打闹着,娇声咯咯的笑,直笑得脚下溪水波荡,悠悠而颤。一不留神,就看呆了篱笆墙里持着木椓子的大汉,等回过神来时,那哈喇子就要浇湿了脚面喽!
那些个俏皮的小姑娘才不管这些糙汉子们的目光呢!一个个掰着青葱的手指,细数这部族里帅气的小伙子,有时脸颊也升起红彤彤的光彩,不一会又嬉笑到一起,你掐我一把,我挠你一下,咯咯的笑声要传出七八里外啦!这样明媚欢快的小姑娘们谁不爱呢?
“嗨嗨~~吼~哪家的姑娘哦~漂亮的脸蛋白白的腿哟~”有些汉子隔着高篱墙唱着荤味山歌,眼睛不够用般的乱瞟,歌声在远处山谷荡着回音,这座大山跟着和声。
那些姑娘也不怪,只是鼓了鼓腮帮子翻了个白眼给这些登徒子,尽显可爱娇憨。
一个扎着木钗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提起裤脚,脚上是根细细的脚链,她轻轻踩上滑溜溜的喂牛石,挺着小胸脯翘首往远处看,这一看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银铃般响脆,她轻轻的含着一根嫩葱般的白玉指头,眨了眨小猫儿般清透俏皮的眼睛,朝着溪水里打闹的姐姐们喊道:
“哎呀呀,子房来啦~”小脸儿红扑扑的,声音脆生生的,听在心里就麻酥酥的,麻着麻着小小的心儿就忘记扑通扑通的跳啦!
这群本来嬉笑的女子都停下了动作,口中“呀”的一声,哎呦,那俊俏的子房来啦~
一名面目桃花的高挑女子扭了扭旁边瘦削娇小女子的小腰,捂着嘴小声的笑:
“小鱼有心上人啦!”
那带着木钗站在喂牛石上的小姑娘脸颊飞起两坨桃红,蕴不完的迤逦色彩,她跳下喂牛石,蹲在清冽的溪水旁,手指在溪水里打着圈圈,蚊叮般的俏生生应道:
“才不喜欢那个呆子房哩!”
那些女子不约而同的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笑着小鱼的娇憨,脑海之中不约而同的想到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溪对面,慢慢走过来一个瘦弱小哥儿,丹凤眼,齐剑眉,目如星辰,轻泯着嘴,牵着一头走两步都打着小摆子的胖青牛,慢慢的过溪。青牛喜爱这水,欢快的打了个响鼻,把小哥儿薄薄的破烂兽皮掀起一块。小哥儿朝着那群俏丽女子憨厚一笑,拍拍青牛的大肥肚子,漾起了一层膘。
“子房哟~你家青牛今日教你读书了否?”一名清丽女子捂着嘴咯咯笑,扭了扭腰间的兽皮裙,露出腰间大片莹白风采。
被唤作子房的瘦弱小哥儿涨红了脸,不敢去看那名女子,只是攥着衣角低下头糯糯的说:
“姐姐们怎好老拿这个来取笑小生,小生与青牛先生约定好不可说给别人听的呀。”
那名女子闻言再也遮不住笑,皓首琼眉间透着欢娱,兽皮衣也盖掩不了她姣好的身材。
“一个青牛先生,一个小生,你们俩呀,就老在那窝棚里吧!就是可怜了我们的小鱼儿喽!怎好把一片真心付诸溪水,随它渐去呢?”眼见这俊俏小哥儿把头悄悄扭过去,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蹲在溪水旁的小鱼,众女又笑作一团,她们是真心喜欢逗这害羞的俊俏小哥儿。
第二章:小子牵牛过山道
第二章:小子牵牛过山道
面目桃花的女子扭着小蛮腰轻轻瞪了清丽女子一眼,眼中几乎要飞出一朵朵桃花啦。被唤作子房的小哥儿正抬头不小心地见了这一眼,慌不迭的低下头,坨坨的粉色从脖颈渡到了脸颊,星眸里坠满了惊慌失措,就像小湖里漾起了波。溪水旁的小鱼瘪了瘪小嘴,猫儿般的大眼促狭的无声笑着小哥儿躲闪的眼睛。
那女子捂着唇,媚眼如丝,葱指轻轻捋着湿了水的长发。
“不知小哥儿都向青牛先生学了什么呀?”众女子一听,全当这位姐姐在调笑小哥儿,不再顾忌形象,笑的七扭八歪倒在了浅浅的一尾小溪里,玉体横陈,到处都是莹白的玉腿,姣好的身姿。
小哥儿把青牛牵到喂牛石旁,让青牛饮水,思索了小半晌才微微一笑答道:
“是王霸之道!”
小鱼一听就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银铃脆响的声音绕着小溪打着转。青牛伸舌舔了舔溪水,尾巴甩了甩,温润的眸子仿佛人般的笑意浓重。
“呀!是劳什子王八之道呢!子房!你不学好!怎的学这种东西!”一名女子捂着小肚子笑,笑得站不直身躯,只得一跺脚装作肃然道。小鱼儿也歪着小脑袋看着这位素来正经的子房哥哥竟说出这种浪荡话来。
这一下子子房就慌了神啦!粉红的脖颈脸颊都憋的通红通红,红的像要掉进山边边的落日呢!两只手在身前拼命摆着,嘴里含糊的嘟囔:
“不是!不是!是王霸之道!姐姐们莫笑,莫笑!是误会了小生的意思啦!”
那面部如若桃花般素白莹粉的女子拱了拱琼鼻,勉强不笑,伸出玉指点了点子房,樱唇轻起:
“那你倒是讲讲什么是王霸之道呢?咯咯咯~”说完这最端庄的女子也控制不住表情,满满的春初青葱笑意溢出了嘴角。这一幕要是让酸腐诗人见了,还不得弃了笔,丢了魂,大叹一声:
纵江南百八十景,千条船舫,万道玉桥,怎敌眼前玉人捂唇轻笑!
当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祸水妖孽呀!
子房肃了肃缝缝补补破破烂烂的兽皮衣,剑眉轻轻一挑,也不再羞怯,也不管众女姿态,朗声应道:
“王霸之道即所谓:
王义天理经世之论,
利益饱腹济民之法!”
此语一出,只有小鱼挠着小脑袋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心里想着呀,王八之道也罢,读书也罢,反正子房哥哥最好看了,就算学什么王八之道也比部族里的其他小哥哥帅气俊秀了无数倍呢!其它女子却大多收敛了笑意,面目一紧,细细思索。
那桃花肤色的绝美女子咬了咬晶莹的下嘴唇,不确定的问:
“帝王之术?!”其它女子皆是一惊,珠玉小口讶异的张开。这子房竟学了帝王之术,听说这是位比三公的正一品太傅才能教给皇帝的,平民何敢去学这等东西!就算学了又能怎样?还能去掀翻皇帝老儿的椅子坐他的江山?一时间众女子思绪万千,子房却不回答,只是拍拍小鱼的脑袋,然后牵着喝饱水看够了笑话的青牛径自顺着溪水下游去了。
那女子望着子房消瘦的背影,咬着一根手指思索着。
须知女子有千般媚态,却数咬手指一态最为妖娆。
这帝王之术非太傅不可教,非太子和皇帝不可学,就算子房有胆子学,又是谁仗着胆子教?果真是那头好吃懒做的青牛?青牛怎会口吐人言教人读书?慢慢的这女子思索出了味,怕是这子房想不出用什么话搪塞众女,随便拿了书里的一句话唬她们吧?想到这里女子气气的跺了跺小脚,引的溪水颤了两颤。随后弯着盈盈一握的小蛮腰搂着小鱼和众女子嬉笑了起来。
小鱼只是痴痴的望着子房远去的地方,目中清光迭迭飘悠。众女笑声更盛,一丰腴女子指尖在发丝中绕了绕,山莺啼般的细声道:“这小妮子被徐子房迷的死死的啦!”
小鱼脸一红,和一群女子打闹了起来。
徐子房牵了青牛饮了水,就要去山口捡些竹枝来,山口不近,耽搁了时间待太阳下山之后就不好回来。山谷路自己虽然走了许久,但是黑了天,三丈之外不辩百物还是挺吓人的。想着那些千姿百态的女子对自己的调笑,徐子房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心中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帝王难御祸水术。又想到害羞的小妮子小鱼,不由得嘴角慢慢翘起。
谷口朝北,路是从一片广袤翠绿的山野竹林之中开辟出来的,山野竹子不同与温雅儒士豢养的家竹,风骨更盛,身枝更硬,竹子俞高,竹节俞多,极为难砍。
青牛过于肥胖,害得它一步两摇,徐子房出于对青牛的尊敬不敢骑上去,只是拍拍它的脊背示意它走的快一点。偶尔从怀里掏出一两颗野果子,放进嘴里咔嚓咔嚓的啃着,也不忘往青牛嘴里塞一个,青牛牛舌一卷就把野果子卷进了嘴里,朝着徐子房摇头摆脑。欢快的时候就拿鼻子嘴巴蹭蹭徐子房的衣袖,留下一片牛涎,徐子房也不恼,反而乐呵呵的笑。
一人一老牛,在初春山道上慢慢行去,南老山的气候偏湿偏热,初春已有暖意,旁边半树残枝半树新芽交替,脚下半丛枯草半丛新草厮缠。在这南老山极罕见下雪,溪水都常年不结冰,一流就是好些年。
大好的清冷阳光肆意淌落,为这枯中有荣的山景镀上一层层金辉,禅意寥寥,心情却是极佳,也不知是为了那群娇艳如百花的女子,还是为了那青涩单纯小鱼儿。只不过徐子房被调笑惯了,也不怪那群女子,毕竟青牛先生说自己学的是很高深的法门。
想到这里徐子房又朝青牛笑笑,过去的几年,徐子房总是冷不丁朝着青牛笑,一开始青牛还尾巴猛地一竖,不知小哥儿要做什么,后来这青牛也就见怪不怪了。
小半晌最美的时辰就在时不时响起的一声咔嚓脆响之中度过了,还没到竹林徐子房的肚皮就吃的滚圆了,部族里的汉子都说吃饱了不好使力气,但徐子房本来就没有多少气力,不吃饱就更不好干活啦。待这一人一牛赶到竹林口,即使不是第一次见这密密麻麻的竹林也得心中一震,不由得就得学着竹子停直了腰杆子。竹林稠密笔挺,却好透阳光,可是无论到阳光多么毒辣狠酷的时候竹林都是阴冷湿润的,走在里面就会心中生出阴恻恻戚冷冷的感觉,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脊背发麻的感觉总也让他不敢迈进竹林,只敢在谷口穿林而过的大路上站定。无论徐子房怎么恳求,青牛就是不和他一起进竹林,他猜测青牛太胖了,怕自己卡在林子里。后来发现一挺直腰杆子那种感觉就会颓然退去,接踵而至的是徐子房也不形容不出的豪迈正气充斥着胸腔,捡竹子都倍儿有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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