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殿青葛石》:楔子 苏星尺并不好笑的穿越故事
楔子 苏星尺并不好笑的穿越故事
清晨的阳光透过橘黄色的窗帘,终于打在苏星尺素白的脸上,他微微打了个哈欠,将最后的几串代码打出,点击保存。
”想明白生命的意义吗?想真正的……活着吗?“
出乎意料的,桌面上突兀蹦出了这样一个弹框,身为资深程序员兼宅男的苏星尺哑然失笑,伸手点下NO,然后按向关机键。
“暂时还不想呢,兄弟。”苏星尺自言自语着,推开椅子,准备睡回笼觉。
然而,这已经是苏星尺的最后一个动作了。
……
……
当苏星尺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天花板是陌生却富丽的淡金色,高而威严。
仿佛只是一个瞬间过去,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方才那一刻才刚刚推开椅子,然而下一刻便已经躺在了床上,苏星尺叹了口气,却清晰听到自己的叹息轻微而纤细。
他愣了愣神,然后就要踢开被子站起来,随即发现身上的被褥沉重而厚实,自己根本无力踹开被子丝毫。
苏星尺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惧,他将手伸到自己脸上晃了晃,然后苦笑着将手伸到自己的两腿之间确认了一下,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混蛋——我明明点了NO对吧。”
只是说出口的话语,却是一串毫无意义的呀呀依依。
前程序员苏星尺,现不知名婴孩苏星尺,在那一刻真正明白,自己的人生彻底改变了。
天佑十四年夏末,斯特帝国七皇子突不复啼哭,十日能行走,复十日能言语,天佑帝奇之,赐名为彻,取通透明彻之意。
已经名为曦彻的苏星尺开始按部就班地学习这个崭新世界的文字语言历史人文,有幸生在帝王家,有幸生而为孩童的他不需要顾虑早慧与无知带来的困扰,只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唯有过之的天才,只因为婴孩与他一样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需要这个世界的人类一点点对他进行教导。
天佑帝子嗣众多,曦彻在其中并不显眼,一岁能行走言语并不出奇,出奇只出奇在他在短短二十日之内便如此飞跃,有若天启,更令人称道的是,从此之后曦彻再未哭泣,更深得天启帝喜爱。只是孩童的时光永远是那么枯燥与漫长,所以曦彻便常常央求贴身宦官为其诵读典籍,宦官奇之,告之陛下,天启帝便让自己身边的一位侍读为曦彻读书。
便在这个时候,名为曦彻的婴孩,遇到了星曦,这个斯特皇宫中最为特殊的公主殿下。
不仅仅因为她是唯二在一旁听读的皇室成员,也不仅仅因为她是最受老祖宗宠爱的嫡亲曾孙女,甚至也不因为她自从会走动起,便可穿行整座斯特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只是因为她的外貌。
曦彻所见的任何族人,无论是那已经数百岁高龄发色已然枯败的老祖宗,还是自己那无尽威严冷酷的父皇大人,乃至于偶尔会在身边瞥见的哥哥姐姐们,毫无例外都是相同的奇异体征。
金发而金眸,自称为曦光一族。
这位被尊称为公主的女童,却有着一头极为显眼的银色长发,皮肤也显而易见地比寻常族人白皙许多,唯有她的眼睛,是与曦彻一样的纯粹金色。
曦彻如何不会知道,她是一个混血儿。
当然,更为直接的说法便是杂种。
在族中这区区年许的时间里,他已经清楚明白了自己身处的族群有多么古老与骄傲,这种银发的婴儿诞生在曦光一族,便如同前世里英国的皇后产下一名黑皮肤的后代。
只是奇怪的是,这名女童不仅安然无恙,并且,地位尊崇。
更重要的是,她教会了曦彻,天才的真正定义。
她才是主动要求别人为她读书的第一人,而曦彻不过是趁她的顺风罢了。
然而更令曦彻抓狂的是,这个面相极为精致的女童,比之自己,还要小出半岁。
两世为人的曦彻也不由因她汗颜。
只是唯独出乎曦彻意料的是,这位血统奇异,天资高绝的女童,性格非但不高贵冷艳,反而——出乎意料的娇憨。
她会在正襟危坐的侍读面前坐得笔直地偷睡,并且睡着之后也能清楚地记下那位侍读念过的诗篇,读书的闲暇侍女们送上果品糕点,她还会为了一粒葡萄的差距向曦彻讨好,一点都没有拥有碾压级天赋的自傲。
所以曦彻凭借半岁的年龄优势,成功地取得了哥哥的称呼,然后借用哥哥的权威,问出她那种睡梦听书的诀窍。
诀窍很简单,只是让曦彻痛入骨髓。
无他,半睡半醒即可。
曦彻两世为人的知识告诉自己,眼前的小妮子很可能是左右半边脑袋能够各自运作的怪物,只是表面上,他还是强颜欢笑地说原来如此。
星曦是第一个将曦彻那点穿越者的自傲彻底粉碎的存在,可是这个只存在理论上的逆天怪物,却同样成为了曦彻妹妹的存在。
经过曦彻对贴身太监的询问,他终于知道这个便宜妹妹竟然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因为她的母亲竟然是自己血缘上的亲姑姑,也便是父亲的妹妹。只是对于她父亲的身份,贴身太监噤若寒蝉。
一年半的听书生涯,当曦彻三岁的时候,在自己父亲的命令下,他终于开始习武。
然而对于曦光一族来说,习武便是广义的修行,因为他们的修炼方法,天下独此一家。
而在这个过程中,星曦则彻底将曦彻的自信打入了九泉之下。
在曦彻三岁半那年,那个几乎与帝国同龄的老祖宗终于与世长辞,那一场葬礼中,曦彻看到了整个世界都几乎被金色所包裹,他从未想到自己竟然还有那么多的族人,而那目之所及不计其数的族人齐齐向老妇人的灵柩跪拜,他那世间最尊贵的父亲站在最前列,可是与他父亲并肩的存在,竟然还有着数人之多。
这意味着什么,年仅三岁半的曦彻自然不知道,但是有着二十三岁的苏星尺,却只感到不寒而栗。
当那位虽然不是皇帝却冷冷注视着皇位上每一位子孙的老妇人终于逝去,曦彻便开始慢慢感受到了身边的变化。
最直接的变化,就是星曦再也无法像往常那样,穿越重重宫禁来到自己这里找他玩耍,失去了老祖宗的宠爱,星曦那一头银发终于成了这座满目金黄的斯特皇宫最为刺眼的色彩。
而第二个变化,则是习武时教官的标准越来越苛刻,往常只有十分之一的不合格数,现在反而变成了十分之一的合格数,而那些高大的教官身边,也开始站着一些神神秘秘的兜帽长袍。
曦彻只有拼尽努力,才能够挤进那十分之一,因为敏锐的他隐隐约约觉察到,这次的十分之一,恐怕真的会改变命运。
只是奇怪的是,星曦反而一次都没有出现在习武的场地,哪怕那个女童之前次次都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曦彻无法确定究竟是她已经被预定为人选之一,还是说被有意剔除了选拔,那个天资卓绝但性格却懵懂的女童,恐怕还不知道那个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老祖宗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有曦彻才明白,这座皇宫已然非她故乡。
费了一些手段曦彻才再次在侍读的身边见到那个女童,出乎意料的是,无论是她的神情气色,还是课间所享用的点心果品,都没有任何异常,放心不下的曦彻隐隐提及了最近演武场那特殊的变化,希望引起她的注意。
在曦彻的心底,他有些想要让自己这个天才横溢的妹妹再一次技惊四座,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的不安让他也没有主动鼓励她这样做。
相反星曦神情倦倦的,只说了一句阿嬷不让我出去,然后瞪大眼睛问曦彻你在里面啊。
曦彻被星曦那笃定的质疑好生不喜,虽然说他和星曦一样都是最小的那一批,虽然他的天赋远远没有星曦那么逆天,但是两世为人再加上这副身体本身不俗的天赋,他跨了半岁和那些比他大的族人精英不相上下,虽付出了极大努力,但远远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星曦被曦彻瞪得一缩头,然后笑眯眯地从手腕解下一套勾玉,讨好一样给曦彻看。
曦彻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对青翠的勾玉,阴阳鱼般连成一对,虽然曦彻不大懂玉,但却清楚知道能在这里见到的玉石绝非凡品,把玩一番刚要送回,却被星曦抢先伸手,从他掌心抓出一个出来给他瞧了瞧,他才明白星曦竟然是要送一个给他。
星曦见曦彻收下,欢喜不胜,然后不由分说地揽过曦彻在他额头用力啃了一下,然后后退两步,摆摆手便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饶是曦彻两世为人,被星曦这样突兀一吻,也不由老脸一红,揉了揉额头的口水,然后笑了笑看向手中的青色勾玉。
只是他没有想过,这是他在这座皇宫最后一次与这个女童相见。
在不久之后的一场集会中,天佑帝当众宣布将与星澈一族合作,其中,两族联合培养精英子弟作为合作的重中之重,奥斯皇族之中,天赋最为卓绝的十二人将会作为代表,前往星澈一族的祖地,接受联合训练。
在那一场集会中,曦彻一字一字听着自己的父亲念出名字,然后听到最后,也没有听到被他称为通透明彻的彻字。
在那场集会中,那些一直兜帽长袍的神秘人终于解下了外袍,这些神秘的外族无一例外,都是银色的长发与瞳仁。
而为首的那个神秘人,他的手心一直牵着一只小小的手掌。
银发金眸的星曦神情淡漠地立在他的身边,目不斜视,曦彻看着她的侧影,却始终没有等来她的一次回眸。
相见,相见,只有相互见到,才算相见。
自那一日起,星曦曦彻,再无相见之日。
从此之后,光阴荏苒,若是寻常的的男童,没有谁会记得自己三四岁时还曾有这样一个天资横溢的同伴,然而曦彻终究不是寻常的男孩。
他一直珍藏着那枚在离别之前星曦送给他的勾玉,虽然不知道星曦究竟在那场诡异的选拔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的名字会被在名单中抹除,但他始终相信,以星曦的天赋与资质,回到她真正的族人身边,也一定会是那群号称天才的精英中,最为强大与可怕的那一个。
他只是在等待着与那个女孩的重逢,并且在重逢之日,可以骄傲地告诉她,自己一直跟随在她的身后,从未远离。
所以自从那一天起,曦彻修为日益突飞猛进,十年一遇,百年一遇,最终,他终于被人称为可以与初始大帝媲美五百年一遇的天才。
便在那个时候,他终于有资格接触那些尘封已久的案宗。
然后他找到了十一年前,关于那场选拔的计划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那个计划的名字。
兵器计划。
在后续的记录之中,包含曦光一族十二人在内的二十余精英,每年都在极快的速度损耗,而在眼下的十一年后,还幸存的人数只剩七个。
星曦赫然在列,名列第一。
随后,他找到了当初对于那次选拔的记录,阅毕如遭雷击。
再然后,他径直找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当初开启这个计划的男人。
那个威严冷漠的男人依然高踞在荆棘王座之上,平静注视自己连续闯过数道关卡的儿子,淡然问道:”你知道了?“
曦彻点头,然后冷笑道:”您不愧为帝王。“
”当时你还没有展现此时的天赋,十二个你这样的儿子也及不上半个星曦的天赋,朕能登上这个帝位,便不会放不下几个子女。“
曦彻凄然笑了笑:”如此帝王家,叹为观止。“
”不过那个时候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她又是如何说服您,让您愿意用十二个都比不上半个的女孩,去代替一个儿子。“
天佑帝笑了笑,这个冷漠的男人笑起来也像是一头狮子:”她只是让我相信,如果她去了那里,绝对比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强一百倍。“
曦彻平静屈膝,向着自己的父亲恭敬三叩首,然后站起身来:“多谢父皇教诲。”
天佑帝平静接受自己儿子的跪拜,然后低声笑了笑:“你要走?”
曦彻并不回答,仰头大笑,出门去。
天佑二十八年,曦彻去国远游,久而不归。
天佑二十八年末,天佑帝驾崩,其弟继位,年号庆历,尽戮天佑帝子嗣。
在那本尘封案宗中是这样记载着当初的始末。
“时帝怜星曦才,禁于宫中不予出,星曦停数日,终于一日破禁而出,入演武场,尽败场上诸人,星澈使奇之,其言曰:余知尔等所求为何,可愿以余代之?”
可愿以余代之。
直到那一刻曦彻才明白,那个娇憨慵懒的女童,才从开始起就被告知了那次选拔的真相,也一直在冷眼旁观这一切。
两世为人的曦彻,在那个时候甚至比不上才三岁的女童心思透彻明晰。
然后,她死在那场以人祭炼兵器的试炼中。
世间再不见星曦,只余兵器一柄。
庆历二年,兵器计划宣告终结,银发金眸的少女平静从冰封的石室走出,身后只余雪屑随风扬起,深可没踝。
兵器计划二十七人,终只余一人。
第一章 吃瓜的少女也可以很可爱
“公主在湖。”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被写在薄薄的桑纸上,安柠看过之后将桑纸在桌上的蜡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我要出去一趟。”她静静说道,从她的表情上觉察不到任何东西,但是语气却格外的坚决。
一个侍女站在下角,点头应是,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问道:“可夫人,账册明天就要做好的啊。”
安柠顶着沉重的发髻扶了一下额头:“让葛生做吧。”
“什么?”侍女惊道:“少爷他才十岁啊,夫人你太难为他了吧。”
“十岁已经不小了。”安柠点头确认道,然后从桌中翻出一本厚厚的账册放在桌上,随即站起。
“这一片马上要不太平了。”安柠淡淡说道。
“我不知道自己这一趟要走多久,但是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们都呆在山庄里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侍女听出了她语气的郑重,点头应是。
“知道了,夫人。”
……
……
“什么?”葛生不敢相信梨花说的话。
明明像往常一样准时起床,自己去厨房给自己冲了一杯麦片粥,然后准备去院子里练一下太平拳的时候,就被梨花告知安柠妈妈早上有急事出去了,不用给她准备早餐,同时今年的账册就交给他处理了。
“是的。”梨花重重点头:“夫人说少爷你差不多该历练一下了,所以特意给你出个题目考验一下。”
葛生苦着脸接过那本厚厚的账册,然后随口问了一下:“什么时候搞完?”
梨花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今天晚上。”
“我想死。”葛生痛不欲生。
“但是少爷你要好好生活下去。”梨花拍拍他的肩认真说道:“这是老爷的遗愿。”
“嗯嗯。”葛生再次谨记了自己名字的含义,突然灵机一动:“找人帮忙可以吗?”
“这个……”梨花想了想:“夫人并没有说不可以。”
“但是,方圆十里内就没有一个能算账的先生啊。”
“那是你不知道而已。”葛生神秘笑道,然后一把拿起账册扬了扬:“我下山一趟,先给我找本没看过的书。”
“是。”梨花皱着眉头盘算着还有哪本书少爷没有拿出去过。
“还有,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了。”葛生回头补充道。
……
……
葛生带着两本书和一本账册沿着下山的路走了三四里,便来到了那座大湖旁边,原本这里不应该有人居住,只是此时却有一座洁白的冰屋伫立在湖边。
葛生对这里早已经是驾轻就熟,沿着地上标好的记号,沿着一个弯弯曲曲的曲线走进了冰屋。
一个白衣的少女正坐在那里,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然后抬指在空中写道。
“不是明天?”
“呃。”葛生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将账册放在了屋中的冰桌上:“请小九你帮点忙。”
那个被称为小九的少女其实介于少女与女童之间,身上的白裙明显已经有点小了,但仍然没有更换的征兆,她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认真翻看着那本账册,过了好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喜极差点而泣的男孩简直想抱住她转上两圈再狠狠亲上一口,可是看到她淡淡微冷的神色,想想了还是作罢,正这样想着,却见小女孩认真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洁白如玉的小手,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一副你懂得的神色。
葛生叹了口气,从怀中把那本包得严严实实的《兰叶轶事》递了给她:“这是第二百四十四本了吧,我家的书都快被你看一半了。”
“还有一半。”那个小九并没有说一句话,而是简单的用左手在空中飞快写道,可是道理却讲得很清楚。
“是了是了。”葛生又好气又好笑地点头:“先看先算?”
小九没有回答,但是已经将册子拆开,分出一半递给了葛生。
葛生苦笑着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捆算筹同样拆开递给小九一半,小九接过之后,册子翻开,一溜的算筹摆开,左手翻页记录,右手摆弄算筹,一时间手指运转如飞,一串串数字被填写在册子的边角。
“真不愧是小九啊。”葛生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自己也同样翻开册子,将算筹摆在了熟悉的位置,开始演算起来。
那本册子是整个凤眠山庄今年下半年的账簿,周遭佃户的田税,各家向凤眠山庄借贷的款项,甚至包括山庄自己半年来的进项花销,都记录在这本薄薄的账单里。
而眼前他和小九所要做的,就是把一切汇总起来,整理出一份收支严谨的报单出来。
看起来很复杂,其实做起来更复杂。
田税多半是实物,稻黍稷麦菽,棉麻葛毛丝,这些收在库里,要厘清数目,更要折算货币。
这已经是麻烦无比的一件事情,但是和借贷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借贷可不止是现款,东家少布,西家缺药,南家欠钱,北家乏粮,而乡里乡亲的,之间往往又有数不清的人情债,互相偿还,债券转移这样的事情也不乏发生,要分辨出哪些还清,哪些没有,欠多少钱,差多少物,乌七八糟地让做几十年帐的老账房都头晕脑胀。
至于最后的进项花销,倒一点都不难,就是繁。
一尺布,一斗米,胭脂水粉,糖糕蜜饯,零碎的花销丫鬟长工都要记在这里,而你却要把它们一笔一笔给结算起来,不算错已经是千恩万谢,想算完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小九点了点头,仿佛浑然不觉地翻开就开始结算起来。
如果不是葛生亲耳所听,他一定相信这绝对是后妈故意刁难他,但是派给他这份差事的,是亲到不能再亲的亲妈。
凤眠山庄地方不大,也就占一座小山头,周遭百八十里的田地都归它管,放在更早一点的时候,这也有个说法叫做食邑三百。但是怎奈凤眠山庄里加主人加丫鬟加长工再加上那只暂住在山头上的猫,也没有超过两只手的数目,平日里的账房都是由亲妈兼任,但是怎奈亲妈在这最紧要的时候却一声不响地跑了出去,这份会计的工作就一声令下地落到了山庄里唯一的男主人身上了。
如果不是小九的话,葛生拼死拼活大概也能算下来,但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至于小九,葛生知道的并不多,但是唯一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她不是这里的人,因为她住的地方明明在凤眠山庄的管辖范围内,但是这个小姑娘却从来没给凤眠山庄交过半个铜板,户口统计更是和她沾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葛生想了想:她是那种——“呼啦”一声像变魔术一样从这里变出来的,时间,大概在半年前。
半年前,有人发现圣湖边突然多了一座冰做的小屋,于是便报告了葛生的亲妈,毕竟是食邑三百的主儿,葛生的亲妈反而对此兴趣缺缺,准确来讲,自从葛生记事起,就没记得他这个亲妈什么时候兴趣满满过,一句“关我什么事”说下来,这座冰屋便不关所有人的事了,反正里面的人也很少和别人打照面,不缴税不纳粮的黑户主人家都不管,自己外人又管得了什么呢。
于是小九便在这里住了下来,葛生作为主人家的一员,别人报告的时候就在旁边,于是一番少年的冒险之后,便在冰屋里捉到了一只活蹦乱跳的萝莉——这个自称小九的女孩。
总之见面的时候由于某些原因他俩打了一架,然后葛生很遗憾地没有打过——这不丢脸,对于九岁的男孩女孩而言,女孩在战斗力方面往往可以完美压制对方。
然后或许有被打上瘾的倾向,总之葛生越来越常来这里,直到最后成为可以不被轰走的存在,这之间自然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是这些事情却不能在这里回忆。
因为小九算完了。
小九收起算筹,合起账册推向葛生,然后很自然地拿起那本《兰叶轶事》翻开看了起来,一点都没有我做了很厉害的事情快来快来夸奖我的觉悟,而是“嗯,我做完了。”这样的感觉。
葛生虽然知道眼前女孩的能耐,但还是姑且翻开扫了一下,小九的字是很古典的圆楷书,笔画圆润丰满,葛生知道只有那些传承深远的家族才会教导这样的字,但并没有太多惊奇——因为他自己也被亲妈教了这样的字。
既然小女孩敢推过来,那么自然没有什么毛病,葛生验收自然不能全看,简单抽查几处在心中默算,皆正确无误。
果然不愧是小九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理所当然地掠过,然后葛生目光一顿。
“小九,这个字是不是写错了?”
葛生摊开账册,手指着其中的一个“芷”字,这是一味胭脂的名目,唤作黛芷香,但是小九在写这个名字的时候,“芷”的偏旁和部首各少了一竖,但这并不是常用的简笔处理。
“写惯了。”小九看了一眼,摇头写道。
也许有人就是有这样的习惯,能认得出就行,葛渚这样对自己说,然后自己也加紧速度,在女孩面前不能太掉面子这样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懂的。
不过半盏茶时间,他算完了自己的部分,将那一半交给小九检查,自己也一靠椅子,翻开了自己带的另一本书。
他是清晨一大早就急匆匆地过来,因为帐册必须在天黑之前清好,但是此时小九清完了,太阳也不过刚刚偏南,离正午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样子。
既然不忙着走,那便在小九这坐上一会也不错,小九的冰屋夏天自然是乘凉的佳所,此时深秋,却有点冷了,好在葛生自幼被一位钓叟教着打了一套太平拳,在里面坐着也不觉得冷。
有事则长,无事则短,女孩的书页一页页翻过,日光照过窗棂的光柱一丝丝倾斜,两个人并没有说什么话,他们已经在这个冰屋里这样相对着过了半年,熟悉到已经不用说太多的话,这样一个安静的上午,安静地度过就感觉很惬意了。
葛生看过一个故事,又看过一个故事,觉得有些饿了,才抬头看了看天色,日中,正午,差不多该回去了。
小九看到桌上影子动了一下,合上书,抬起头,她和眼前的男孩认识半年多了,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轻轻写道:“吃过饭吧。”
葛生点头。
于是两盘地瓜干便被离座而出片刻即回的小九端了过来,放在桌中,葛生并没有嫌弃食物的寒酸,很认真地抽出一条慢慢咀嚼,很干,很有韧性,有一丝甜味,是很普普通通切成条然后在日头底下晒干的地瓜干,同时也是眼前小女孩的食物。
这样的食物他经常来,经常吃,所以算下来他也差不多吃了半年了,所以一点都不准备浪费,因为他知道这里这样的地瓜干只有十来盘,是她一个星期的口粮,一个星期后,她还要用半天甚至一天的时间来收集。
但是她愿意和自己分享,这样的信任葛生其实很感激。
所以葛生一点都不准备浪费。
这是一个很要强的家伙,虽然葛生可以带来更多更好吃的东西给她,但是不要就是不要,无论说多少就是不要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晒干的地瓜干很有饱腹感,葛生吃过七八条,然后喝了一口从身后圣湖舀的湖水,身前的小女孩也已经吃过了,此时正在低头舔一块石头。
那是一块冰蓝色的石头,带着些许半透明的质感,不大,至多不过有小孩拳头那么大小,用一根绳系在她的脖子上,就好像卧薪尝胆一样,吃饭前先舔一舔苦胆。
但这不是苦胆,这也不是吃饭前。
葛生一点都不吃惊,因为这一幕在这半年他经常看到。
这块石头的名字在很多古书中都有记载,叫做盐石,上好的盐石是海中的结晶,透明纯粹可以像宝石一样雕琢。
但是女孩手中的这块只是很普通的岩盐,磨碎了拿到集市上或许可以换四五个铜板,女孩舔它的原因也很简单。
她需要吃盐。
半年下来,这块石头小了很多,但是再小,也是盐。
葛生并不准备说些什么,也不准备可怜眼前的女孩,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孩其实比自己想象的极限还要骄傲,所以一点一点都不需要他去可怜。
所以葛生点点头,起身,拿起那本账册:“我走了。”
女孩慢慢点头,手指在空中舞动,画出了三道弯弯的短短的弧线,两条向下,一条向上,这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看懂的符号。
一个简单的笑脸∩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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