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鹊纹》:一
一
一
公元122年,新帝元麒即位,年号珞巴,定都秦长城。
同日,降妖世家闻人家长子闻人稷身披貂裘,头顶金冠,以右相之名立于殿下,用于辅佐丞相完成祭天大典。
鼓声奏起,重宾皆至。
闻人稷眼眸垂落,四处张望,双拳轻颤,面色及其慌乱,看似畏首畏尾的闻人稷,实则临深履薄,分外谨慎小心。
“大人,您可有观察到什么异样?”
高山流水,如女子嘤咛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闻人稷五指紧锁,神色凌厉,眼眸中尽是不安。
并未回答那人的疑问,闻人稷神情呆滞,若有所思。
‘看来,没有了稻罗,自己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杀手而已。’
人类终究是人类,肉眼凡胎,怎可同那修炼几年的妖魔相比?
没有了阴阳冢,哪怕自己有再大的能力,也不过是海底捞针,纵使那妖魔大张旗鼓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于他而言,也不过是看不到的一阵风罢了。
“没有……”
话音落地,闻人稷脸色明显的不安,新帝继位,必会有心怀叵测之人,如此场合,如若被有心之人知道自己只身一人前来,难免不会被他人冠上二心的罪名。
到时候,自己就真的是有口莫辩。
说来也是奇怪,本来众生安乐的珞巴城在一夜之间竟侵入妖魔。
一时间,各家各户皆慌乱逃窜,若不是他闻人家极力降妖,只怕珞巴现在已是一座空城了。
时日久了,被选作为阴阳冢的稻罗也已经力不从心,若再不让他休息的话,只怕他将会朝不保夕。
看着祭祖台上即将成为皇帝的二皇子,闻人稷一阵惆怅。
历经废城之危的珞巴,表面上笙歌鼎沸,鼓乐齐鸣,实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坍塌崩溃,毁于一旦。
纵是当今和乐安详,今后也未必安宁。
男人本就威严凌冽的面孔爬满愁容,细细看去,竟是十分瘆人。
如若不是一早就知道闻人稷的身份,只怕这殿上的人早就纷纷离去了。
稍一偏头,就看到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的小公子憋着一张嘴,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哭出来似的。
不动声色的别过头,闻人稷脸色一日既往的冷漠,当务之急,是要让这大典顺利的进行下去,其他的,他根本就无暇顾及。
新帝登基,普天同庆,闻人稷看着台上的君王,脸色愈发的浓重。
元麒,今年不过十五,却将一个昏君该有的暴行发挥的淋漓尽致,他心里真的担心,此人称帝,是否会善待百姓。
如若当年太子元玦没有离奇失踪的话,现在继位的人也轮不上他。
明明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再忆起,竟像是在昨天。
只可惜闻人家世世代代为国效力,纵使心中不满,他闻人稷也不敢多言,古人之思,怎能让这先祖的辉煌落败在他一人手中?
“稷爱卿,你觉得朕的江山可好?”
仰头而望,只见那一袭黄袍之人会当绝顶,威振四海,不过束发的年纪,却是羽扇纶巾,雄姿英发,待人处世没有一丝的怯弱,倒有一种气吞山河之势。
“臣不敢妄言,臣只求追随殿下,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一阵豪言壮语,元麒明显快意许多。
见他下了祭祖台,闻人稷着实松了一口气。
元麒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却份外的阴狠,不过一天的时间,他就已经将朝中臣子全部换成了自己的亲信,甚至就连先皇的心腹也都被他以殉葬之名处以死刑。
纵使这有悖伦理,但是却无人上奏,就连朝中文将也都纷纷缄默不语。
而自己也不过就是一名武将,更是没有出头的必要。
忽闻风声,闻人稷顿时神经紧绷,两道剑眉紧蹙,宛若矗立的青松,无形之中给人予压力。
不过片刻,那阴冷的风声便隐匿在空气之中,仿佛方才不过是一场不真实得梦境一般。
“稷爱卿,可是感觉到什么异样?”
空灵如水的声音传来,闻人稷不受控制的全身发绀,他紧低眉头,声线颤抖。
“回,回皇上,臣,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
不知为何,无论是和元麒接触也好,是和他对话也罢,他总是能够从元麒身上感觉到一种压迫感。
就像许久都没有进食的野兽,紧紧的盯着他看上的食物一样。
再加上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根本就是无比的饥渴,甚至让他感觉到一种----爱意。
元麒的样子,根本就不是自己曾经熟悉的哪个人,孩童时代的天真和淳朴,他再也没有办法在这个孩子身上找到了。
“想必是稷爱卿近日太过劳累,爱卿还是尽快回去休息吧,朕这里并无大碍。”
元麒的这一番话,听上去是在为自己着想,其实在无形之中,是给他招来了更多的仇家。
能够被皇上如此的重用,势必会惹来他人的嫉妒,不过,如若自己拒绝,难免会惹来恃宠而骄之嫌,几番考虑之下,闻人稷终究还是应下了。
“谢皇上,臣先行告退。”
毫不犹豫的离开祭祖之地,闻人稷心知自己即将到来的命数。
只怕明日早朝之时,定会有数人上前讨伐自己。
不过那样也好,也省的等到自己在背井离乡之时落得一个大逆不道的称号。
当下,自己要尽快赶回稻罗哪里,那孩子生性多疑,醒来若是找不到自己,只怕又会胡思乱想。
一夜浅眠,素白的窗纱打在床头。
宛若精致的瓷人,榻上安稳平躺着的少年面色苍白,如同工匠细心雕琢的和田玉,细腻温润,透过凝脂,竟隐约可见桌上的烛火。
细细望去,那少年的面容却又分外明朗。
剑眉初生,如刚刚浸润过的鹿茸,紧凑的排列成一齐;翘睫如翼,微微抖动的样子宛若孩童随风跳跃的两鬓;肉眼可见的鼻弓为原本秀气的脸庞增添了一分英气;额旁胎毛参差不齐,好似被汗水打湿,黏腻的粘在太阳穴的上缘;发白的双唇干裂的宛如数年未浇灌过的田地,从那裂开的缝隙中,隐约能够看到微微渗出的血水。
似是被外面的响声惊扰,只见那孩童猛然坐起,如痴傻的小儿一般坐在那里。
不过片刻,他才像是找回了记忆一般,灵动的黑瞳四处滚动,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人。
“来,来人。”
宛若布匹撕裂成两半的声音一般,这孩童的嗓音竟不如想象中的清亮,反倒分外的磨人。
不过片刻,紧闭的房门被猛的敲开,来人破衣烂衫,面部已经被灰尘覆盖,甚至看不清面皮的颜色。
不过榻上的人却无暇顾及,他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奋力上前,像是看不到来人身上的脏乱一样,猛的抓住对方的衣领,一字一顿。
“人呢?哥哥呢?”
像是悲鸣的小兽,那孩童面色凄凄,向下轻垂的唇角被逐渐溢出的血丝渐渐浸润,像是出阁的少女点绛的朱唇,纵是瘆人,也终归是令他那墙粉般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
“您是说和您一起过来的人吧,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感觉到那孩童的急躁,店家事无巨细的一一托出。
“哥哥,哥哥,您不能丢下稻罗一个人。”
话音刚落,榻上的少年就已经夺门而出。
以为是穷人家的弃儿,呆愣在那里的店家轻声吐气,面色分外凝重。
二
二
路上蹄声阵阵,但是稻罗却迟迟寻不到自己所念之人,口干舌燥的站在道路中央,像是两鬓斑白的老人,稻罗整个人失去了魂魄一般,如同木偶一样在他人的碰撞下来回晃动。
“您,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将军,拿着一把刀?”
“没有,滚滚滚。”
被稻罗抓着的人像是在驱赶苍蝇一样,脸上尽是不屑和厌恶。
宛若凝脂的双手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甩开,稻罗脸上尽是惊愕,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就像一个被抛弃了的孩子。
“真是什么人都有,也不去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就敢上前。”
厌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稻罗突然想到了自己再没有遇到闻人稷时被人欺负的事情。
他是自愿过来做阴阳冢的,当时的情况,如果自己不这样选择的话,那他很有可能会流落于街头,甚至死无全尸。
按照规矩,自己是要管闻人稷叫主子的,只不过闻人稷不许,自己这才叫他哥哥。
“哥哥,你到底在哪里啊?”
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稻罗只觉得自己眼皮下垂,昏昏欲睡的感觉令他十分不安。
他努力地睁着眼睛,尽量地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是他那微小的步子却越来越拖沓。
栽倒下去的那一刻,稻罗恍然之中好象看到了一个人影,当他想要仔细看一看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意识。
“他怎么还不醒过来?咳咳。。。。我们一会儿还要,咳咳。。。。。去见皇上呢,带着这个小鬼怎么走?”
迷迷糊糊中睡着的稻罗隐隐约约听到男子的声音,时不时间断的轻咳声在耳边响起,稻罗不自觉的轻皱眉头,阴柔如女子轻吟一般的声音缓缓席卷在耳边,若不是着男子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稻罗还真的难以分辨这人是雌是雄。
单从声音来判断的话,这男子的身体应该不是很好。
刚刚想要起身,稻罗就听到了一旁传来的女子责备的清浅声。
“你要是着急,就自己去。”
“我才不。。。。。。”
“你最好还是少说话。”
女子盛气凌人的样子令稻罗不自觉地颤傈着,不知为何,挨着自己身旁的男子,他竟然没来由的恐惧。
脑海中想要逃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稻罗不自觉的挪动着身体,他眯着眼睛,想要看清自己身边的环境。
“哎,醒了,咳咳,醒了就走吧,还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像是被人当众侮辱了一样,稻罗腾的一下红了脸,对任何事情无动于衷的稻罗第一次感觉到了窘迫。
猛地坐起身,因为身体上的不适,所以稻罗情不禁已的晃了几下身体,他看着自己身边的人,相比自己想想中的虚弱不堪,他竟然如此玲珑剔透,像是为了遮掩他那极尽苍白的面色似的,这男子全身素白,甚至就连耳根都是一种白玉的通透,身为男子,肤色这等清秀,怕是有些不对劲。
不过他的五官倒是极尽硬朗,飞扬跋扈的剑眉极尽威严,看似杂乱无章,反到在无形之中增添几分不羁;紧抿着的薄唇阴柔华贵,不开口,倒有一种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意境;鼻骨挺直的恰到好处,就像是被磨平的象牙,笔直而下,不高不低,不偏不倚;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一双异瞳,说是异瞳,却不尽然,不过就是琥珀颜色,一深一浅罢了,只见那人眸中水珠盈盈,宛似朝露,羽睫轻颤,一颦一笑,似是勾了谁人的魂来。
与之相比,自己倒是显得些许稚嫩,不过在稻罗眼中,没有人能够和哥哥媲美,更何况这人一股女人皮相,这等姿容,若是被那些雍容子弟看到,未免不会引出是非。
“你做什么?”
许是感觉到身边人的注视,那男子猛地转头,面色极不友善,就好像自己拿走了他的什么东西一样。
方才自己还没有注意,四目相对,稻罗只感觉到一阵压迫感,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像是黄泉路上的孟婆,令人不自觉地受他指引。
仔细看去,那人一身上下,唯独那一双异瞳格外惹眼,怕是他人见了,难免不会新生歹意。
“你那一双眼睛,很奇怪。”
稻罗毫不掩饰的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面前之人是曾经的太子殿下。
虽然自己并没有见过太子殿下几面,但是听哥哥说的多了,太子的大致神韵,他也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害怕么?”
只见那男子毫不避嫌,微微向欠身,低头轻声问道,几缕青丝垂下,毫不意外的打在了稻罗的眼眸上,一阵酥麻的感觉传来,稻罗不自觉的闭上了双眼,好似被人操纵的傀儡一样,他喃喃出声,似是哺乳的孩提。
“不怕。”
低沉的笑声穿来,对面沉重的呼气声打在额头上,如梦似醒的睁开双眼,稻罗浑身一颤,猛的推开身,像是见到自己爱慕中的女子一般,只见他面色红润,气息紊乱,澄澈的双眸四处张望,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像是惹出事端的游子。
“你不是一般人。”
不过就是几句话,对面的人就已经知道了稻罗的身份,如若不是降妖师,那就是出现在这城中的小妖罢了。
“你就是知道了又怎么样,我还是劝你,不要打我的注意,不然的话,你会死的很惨。”
即使自己现在很虚弱,但是他也不能让被人有机可乘,就算是恐吓,也至少比无动于衷要好一点。
如果哥哥在这里就好了,那样的话,自己也不会落得这个地步。
“就你这个样子,咳咳,恐怕也做不了什么吧,咳,咳咳。”
咳嗽的声音从自己身边传来,稻罗转身掩面,脸上的嫌弃丝毫掩饰不住。
如果自己能够离开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在继续待下去的。
“你身体不好,就不要说话了。”
只见稻罗猛地跳下床,虚晃了几下身子之后,就亦步亦趋的向着门外走了过去。
看出他的想法,那人也没有阻止,无论这个孩子是什么人,自己都没有义务带着他,更何况自己要做的事情远不是一个孩子可以理解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人昂首望天,脸色竟然极尽惆怅。
稻罗紧咬着牙关,额头上的汗水自然而然地滑落,印在地上,打出阵阵蹉跎。
“你怎么起来了?你要去哪里?”
与那男子的声音不同,身后女子的声音分外的清脆,像是婉转于空谷中的黄鹂,和着空气,细腻却又不失威严。
“和你们没有关系。”
稻罗向来不喜欢有人管束自己,在他眼中,只有哥哥才是自己的友人。
“对于你的救命恩人,你都不知道说一句感谢的么?”
清浅凌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鞋底和土地的撕拉声划过空气,刺耳的令人抓心。
“我没有要你救我。”
在稻罗的认知中,舍己为人的都是呆子,而他,即使有那个能力,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呵,看来,我是救了一个白眼狼。”
讽刺的轻笑声宛若暗器一般射过来,尽管察觉到了它的存在,但是他也已经躲闪不及。
“你做你的救世主,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些俗人口中的舍己为人,不过就是说出去的话不由他们承担罢了,等到真的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够这样做?”
像是历尽沧桑的老者,稻罗一脸认真,愤怒的语气像是看透红尘一般,仿佛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没有想到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孩子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榻上的人一脸新奇,仿佛见到了天子一般吃惊。
“看不出来,咳咳,你不大,懂得,咳咳,倒是不少。”
若是他是自己身边的人,恐怕会是一个很好的武器。
“我不小了,今年,也已经十七了。”
喃喃自语过后,稻罗微微转头,脖颈和衣料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
他顿在那里,青绮菱唇,终究,还是转身消失在小贩的叫卖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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