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浮梦录》——小廿木

第一章 青禹城

黄昏外，夕阳下，古道上。一行十数人踏马扬尘奔向青禹城城门，为首少年眉清目秀，英气十足。

“是楚江公子狩猎回来了，快开城门，速速让行。”守城城卫远见来人，高声喊道。

一行人畅行无阻踏入城中。

“报～小公子狩猎已归，现已行至西门内。”楚府厅堂内，一甲士上前禀告。

厅堂内，主座上，身穿黑底红纹长袍的国字脸中年人侧身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对着客座的出尘道人微微致意。也不多说什么。

不多时，楚府门外。楚江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递给迎来的小马厮。

“听说家里来客人了？是找我的？”楚江稳了稳气息，边整理衣衫边向着老管家问道。

“回小少爷，老爷和云天宗的客人已经在堂内等了有一段时间了，据说和大少爷有些关系。”老管家笑起来很和善。

“嗯？大哥有消息了？”楚江脸上掩不住的开心。

“小少爷进去就知道了，不要让老爷和客人久等。”老管家依旧是和蔼笑容。

“知道了，白叔你总爱话说一半，还爱打迷糊。”整理好衣衫，楚江阔步向堂内走去。

看着踏进门内的楚江身影，白泽怅然。

“拜见父亲。”走进内堂，楚江躬身对着主座上的中年男子拜道。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回去洗洗，准备吃饭。”中年人放下手中茶杯，声音略带威严。

楚江应完，又对着客座的道士躬身后，才慢慢退出内堂。

“道长，请。”楚渊起身，对着客座道士伸手示意。

正厅内，一道道菜肴被端上桌。楚渊入座后，众人才纷纷就坐。

“道长，请。”楚渊举筷。

“楚江，这位道长姓黄，跟你大哥有些渊源，是受你大哥之托来找你的”楚渊吃完一碗饭的空当，对着楚江说道。“来意我大概清楚了，是要你拜师云天宗，你自己拿主意吧。”

楚渊说完后，便不再看楚江，拿起碗筷继续吃饭。

反倒是对坐的黄道士对着楚江笑着，微微示好。“贫道从云天宗而来，前些年游历时与贵府长公子有些交集，欠了楚公子一个人情，今天受楚公子所托，特意前来拜会。”说完后，黄道士不忘瞄了一眼楚渊。看着没有什么异色，方才继续夹菜。

楚江看了看主坐上的父亲，瞥了一眼对座道士，又看了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默吃饭的二哥，心底叹口气，“兹事重大，楚江希望有些时间考虑一下，还请道长见谅。”楚江放下碗筷，对着黄道士微微一笑。

散席后，天已黑，楚江心系拜师一事，心思拿捏不定。想了想，便径直向二哥楚长安的房间走去。

轻叩门，“二哥，休息了吗？”楚江对着门内问道。

“还没，等一下。”

不多时，楚长安打开门。

“二哥这么晚了还在读书。”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咳～咳～”

楚江也不废话，直接问道，“二哥，那老道士的话可信吗？”

楚长安不由笑道，“大哥的信件你看过了吧？字迹应该是真的，再者，在这里，云天宗的名头还是可以相信的，没有谁敢拿着这名头出门行骗。”楚天安顿了一下，“另外，你以为父亲会随便放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家门吗？”

“大哥的信件我已经看过了，是大哥的手笔无误，不过这猝不及防的要我去云天宗，多少有点纠结，也不知大哥是怎么想的。”楚江抱怨道。

“大哥是怎样想的你无需考虑，你自己的想法才是重要的，没有人能告诉你，你应该做什么或者不应该做什么，哪怕是我也不行。”楚长安摸了摸小弟的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困在笼中的鸟儿始终不会长大的，你呀，也是时候走出保护伞，出去磨练一番了。”

“二哥的大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不过我也确实想出门看看了。但是，家里面......”楚江皱眉。

楚天安当然知道自己的小弟在担忧什么，笑了笑道：“男子汉当果断，不要婆婆妈妈，你何时认为父亲可是寻常人？区区一个杨家能给父亲增添几根烦恼丝，再说了，你二哥不是还在家吗，虽然我身体不好，头脑尚且算灵活，有我替父亲分忧，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楚长安宠溺的拍了拍已经和自己一样高的小弟肩膀鼓励道。

“那好，就这样，明天就跟父亲母亲道别，跟着那道士走一趟云天宗。”楚江拿定主意后，对着楚长安笑道。

掩门而出，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感觉比平时亮了几分。

转身回房，暮的看到一团黑影坐在小亭子的石凳上。仔细一看，原来是席间坐在自己对座的黄道士。

“月色朗清，闲来无事，小少爷有雅兴一起小酌一杯吗？”亭内的老道士对着楚江笑着邀请道。

楚江缓步踏进亭内，坐在道士对面，对着道士礼貌地颔首笑了笑。

“有没有兴趣听我讲讲令长兄的事情？”黄道士对着楚江笑道，颇带三分狐狸狡黠。

“道长请讲，楚江愿闻。”楚江端起还在泛着白汽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元历985年，也就是四年前，贫道受云天宗宗主之命前往清河镇狩妖，途经洛河县与令长兄相遇，相谈甚欢，酒后多言，不留神说出狩妖地，令长兄好奇，遂相约一起前去。”黄道士饮了一口茶，继续道，“按照宗内信息，那蛇妖本比我弱，费些力气便能擒住，不曾想那蛇妖有些奇遇，短时间内修为增长一个台阶，贫道险些栽在清河镇，庆幸有令长兄相助，方才顺利斩杀。”

楚江看了看老道士傲娇的神色，不以为然，却也不拆穿，“那道长，请问我大哥怎样，现如今身处何处，可一切安好？”

“令兄现如今很是安好，他不主动找人麻烦对人来说已经是恩赐，谁还敢主动招惹你大哥。”老道士面露尴尬，一闪而过，“从第一眼见到你大哥，就能觉察到你大哥的不凡，也一直想见识一下能调教出你大哥那样风采的人物的是怎样的一个人，今日见到令尊，实在是不虚此行，当然，二公子也是人龙之姿。”

楚江越听越觉得这厮是神棍，知道自己大哥在外多年依旧安好便已放心，至于其他事情，全当是说书先生讲故事，听来解乏。

“相信三公子心中已有定数，时间也不早了，贫道就不打扰三公子歇息了。”看到楚江满脸的不相信，老道士知道自己说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便找个借口结束谈话。

“那就请恕晚辈不能久陪了。”楚江起身微笑道别，缓缓回到房间。

“哼～猴精猴精的，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道士看着楚江回房间后，笑抚长须，端起酒壶，闷了一口，“老朋友啊，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呦。”

亭外，月光似凝霜，树影散落，稀疏婆娑。

次日，拜别父母，简装出行，随着黄道士踏出青禹城城门，回首再一眼，看着这个关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囚笼，反倒有些不舍。

“这位可是楚府的楚江公子？”一道声音从身前响起。

楚江回身，看到马前人的面容，蹙眉凝思，实在想不起来人是谁。

“你好，楚江公子，我姓杨，木易杨，杨安。”看到楚江疑惑眼神，白脸丹凤眼男子手握折扇抱拳道。

“原来是杨家的二公子，久仰久仰。”楚江听到来人身份，也回礼寒暄。“早就想结识一下杨家的两位公子，苦于没有时间，没想到在此见到杨兄，实在是缘分啊。”

“不知楚兄这幅装束是准备远行吗？”杨安客气问道。

“杨兄有见地，正打算随这位黄老先生远行，久居青禹城，总想见识一下不同风光。”楚江笑着答道。

“楚兄，实在是缘分吶，家兄刚巧离开，往云天宗方向远行。”杨安说完后盯着楚江眼睛。

楚江眼睛怔了一下，马上笑道，“所以说缘分二字真的是妙不可言。”

“那就不打扰牧公子上路了。”杨安侧身让楚江先行。

“杨兄有缘再会。”楚江抱拳辞别。

杨安看着楚江越去越远的身影，嘴角渐渐扬起，“怕是要错过这场大戏了。”

骑在马背上的黄老道士摘下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酒，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哟．．．．．．”

“老道长有什么话想说吗？”楚江眯着眼睛笑问道。

“没有，只是好奇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怎么过来的，经历了什么？”黄道士又灌了一口酒，“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

“道长谬赞。”

看着眼前楚江彬彬有礼，斯文安静的样子，老道士没来由的担心起答应那位带他上山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长路漫漫，一老一少一路作伴。

楚府内，一人站在厅堂门口望着城门方向，“这青禹城到底是小了些。”

第二章 青阳镇

青阳镇地处青禹城和云天宗之间，因其颇为特殊的地理关系，原本几百户人口的小镇逐渐有了些规模，渐渐发展成今日数万人的规模，往来于云天宗和青禹城的商户大多会选择这里作为歇脚处，一来方便与其他商户交流，互通有无，二来，也可以消费放松。

日落月升，青禹城方向的一老一少骑着两匹骏马悠哉悠哉的晃进青阳镇。正是黄姓道士和楚家三公子。

“道长，天色已不早，不如先找个地方准备食宿。”楚江下马对着黄道士笑道。

“贫道自幼在云天宗苦修，不通俗世，这些事情旦凭楚公子安排。”黄道士眼睛直视着青阳镇灯火璀璨的高大建筑物，捋了一把花白胡子故作高深道。

楚江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道人，不动声色内心却已是熟络。“既然道长厚爱，不妨入镇一观。”

道士下马，手执缰绳与楚江并肩踏进青阳镇。

青阳镇外夜色朦胧，小镇内确实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集市算是刚刚开门做生意，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偏僻小镇应有的繁华。楚江牵着马漫无目的的跟老道士介绍着集市上的商品，风土人情，一边却又慢慢的接近青阳镇最醒目的高楼。

“道长，真巧，我们刚才还在担心食宿的事情，现在这里就有了歇脚住宿的地方。”楚江看着牌匾上的花满楼三个大字，揶揄道，“这客栈名字起的实在好，很有意境啊。”

黄道士干咳两声，“缘分吶，之前总是听山上的师兄弟们说起这花满楼，今日遇见，实在是缘分吶。”

老道士话都说到这里了，楚江也不是笨人，当即说道，“道长，既然有缘，不妨入内歇息。”

两人将缰绳递给前来招待的小厮，步入花满楼大堂。

较之楼外的万家灯火，花满楼内部实在恢弘，入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硕大宽广的戏台，台上正在上演樊江关，通道两旁桌椅摆放错落有致，既能保证每张桌子的客人都能欣赏到台上风景，有可以确保小厮端茶送水之时的道路通畅，

大堂内的四根高大木柱分成两排，也将整个大堂区域划分四块。顺着柱子抬头便能看到楼上风景。一个个锦袍公子手持折扇，怀抱软玉，对着楼下的戏曲指点，却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迎面赶来一小厮，弯腰笑道，“两位客人有什么吩咐？”

“要两间客房，再送些你们楼里的招牌菜到二楼看台上。”楚江对着小厮吩咐道。

“两位请跟我来，楼上请。”小厮伸出右手，指引着两人上楼。

不多时，将行李放到厢房之后，在小厮的引路下来到花满楼二楼的一个看台，位置刚好，视野开阔。桌子上摆放着一盅酒，两个酒杯，以及几碟菜肴。

就坐后，小厮离开。楚江起身拿起酒盅先是给黄道士的酒杯满上，然后再倒满自己酒杯。

黄姓道士也不管不顾，对着台上的旦角目不转睛的看着，兴致来了还能跟着哼哼两句。

看了看老道士摇头晃脑沉浸其中的样子，楚江哑然失笑，将手中端起的酒杯轻轻落下，也将目光转向了舞台之上的旦角身上。

不多时大戏落幕，黄老道士才回过神，“哈哈，老道在山上没什么别的爱好，平日里喜欢唱唱戏。”楚江边端起酒杯边笑道“没想到道长也对戏曲情有独钟啊”

黄老道士一饮而尽杯中酒，略感诧异“听你的意思也喜欢这戏曲喽？”

“道长别误会，是我家二哥，闲来无事，时常去城中的酒楼光顾。”楚江道。

“你二哥一定是个有趣的人。”黄老道士哈哈笑道。

“多谢道长夸赞，楚江替二哥谢过。”楚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此时楼下突然起了争吵声。黄老道士和楚江侧目向下看去。

“你们一个个——叨叨叨叨叨叨个什么劲，谁不服，给老子站出来，老子专治各种不服。”那彪形大汉左手抓着旦角手腕，右手食指指着台下楼上的看客。

原来是一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踏上戏台，抓住之前扮演旦角的手腕，言语之间尽是调侃之意，嬉笑间醉态尽显。楚江看了黄老道士一眼，却见老道士津津有味的看着下面，嘴角动了两下，似乎在嘀咕些什么，声音太小，楚江难以听清。

当即不知道哪个角落突然飞出一个空酒盅，狠狠地向着那恶汉砸去，却不料恶汉右手一把抓住酒盅，微微用力，冷哼一声，酒盅应声而碎，脸上表情更是凶狠，两眼似是猛兽恶狠狠的盯着酒盅飞来的方向，咬牙切齿“是~谁~，给老子站出来。”

众人顺着恶汉目光看去，却是发现那酒桌不知何时已经无人就坐了，即使是桌上碗碟里的菜肴都已经空空如也了。

“狗崽子，跑的倒是挺快，让我抓到你，一定要一寸寸打爆你的腿。”恶汉怒冲冲道，转过身，对着身边的旦角笑道，“小美人，今天，嗝~~呵呵，就让大爷带你好好的乐呵乐呵，啊哈哈哈！”一边说着一边凑近那旦角的脸庞。

“我丢雷老母个香蕉芭乐西瓜皮。”随着一声怒骂，又是一个空酒盅从楼上狠狠的砸向那恶汉，跟之前不同的是，这酒盅结结实实的砸在了恶汉的脑门上，酒盅碎片混合着恶汉脑门上的鲜血，四溅飞射。

随之，一人一脚踩着二楼栏杆飞身下楼，一步一步的走到戏台上，气势汹汹。“是不是毛长得多就牛逼啊？啊——回答我！”

出声说话的男人约摸着四十多岁的样子，袖子已经撸了起来，左手叉着腰，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着那恶汉的鼻子，身体略微前伸，靠近恶汉面门，居高临下，咧起嘴角，瞪大眼睛吼道。

恶汉嘴角抽搐，处在爆发边缘，“我去你麻辣······”话还没说完，扬在空中的手还没落下，就被男子一把拽住头发，狠狠地栽在了戏台上。

男子手还压在恶汉头上，戏台被砸出一块凹陷，恶汉眼睛泛白，昏迷过去。见状，男子冷哼一声，起身抱拳，对着台下楼上的客人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啊，打扰了诸位的雅兴，不过，今日诸位在本店的消费一律免费，都由这位好心人垫付了。”说完后，男子瞥了一眼戏台上还在昏迷的恶汉。

“老板客气了，哈哈！”

“多谢老板了。”

“小二，再来一对蹄膀。”

“我要三盅女儿香。”

眨眼间，戏台上已经被清理干净，重新铺张了，众人听完老板的话，纷纷大笑着，又是一副其乐融融，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看的楚江是目瞪口呆，哑然失笑。

“美滋滋啊，没有免费的午餐吃，免费的晚餐也很好的啊，哈哈哈。”黄姓道士开怀大笑。看的楚江又是一阵无语。

黄姓道士叫来小厮，又加了一盅酒和几碟小菜。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草莽汉子也是倒霉，若是一般酒楼也就罢了，这花满楼也是他能放肆撒酒疯的地方，不摸石头就想过河，怕是脑袋瓦特喽，不过，也托他的福，有免费的晚饭吃。”黄老道士也是乐的不行。

楚江笑着摇摇头，略感无奈。

“您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结局了，对吗？”楚江想起之前黄老道士看好戏的架势，询问道。

“贫道不是天上的神仙哪能提前知道事情结果，不过万物皆有迹可循。”老道士故作高深的捋了一把胡子，继而笑道，“鲜花满月水长流，花满心时亦满楼。花满楼三个字不仅在这青禹城旁不能惹，其他地方也尽量不要得罪，这楼名后面可不是浆糊做的，更不是任人拿捏的。”老道士老神在在的饮了一口酒，“你还年轻，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不出去看看的话，怎么会遇到更多不可思议并且十分有趣的事情。”

楚江适时双手举起酒杯，“楚江敬道长。”老道士也乐呵呵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神州大地，浩浩渺渺，荡荡殇殇。自上个时代起，战乱纷繁，神州遭劫，得幸高祖皇帝定天下，离乱方才安稳，时至今日，已千年有余。然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现如今宗室势弱，各州群雄并起，虽碍于皇室情面尚未爆发大的冲突，不过各州摩擦不断，若皇室难以调和，恐怕距离大规模的矛盾集中爆发也就不远了。”黄老道士嘬了一口酒，继续道，“云天宗地处西北青州，远离中原与其他各州之间隔着衮州和雍州，冲突不显。且青州是上个时代祸乱的发源地，所以其他各州基本不怎么待见咱们。”

楚江好奇，“祸乱发源地是指什么？”

“哈哈哈，那已经不能说是祸乱了，也不止是浩劫两个字堪堪能概括的，更不是我三言两语能跟你说得清楚的。”老道士卖了个关子，将杯中的酒喝下，然后起身回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