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音乐家》——泥浆金

第一章 见证时代的交替也会死？

赵武站在仙鸾山上向下看去，深秋的枫树染红了群山，他的衣服割开许多口子，前胸后背的鲜血染红了白衣，恰似这山一样。身后站着的骄矜男子，正轻蔑的持刀抵在他后心，不去看也知道他正得意的笑着。他回想起十六岁无意中到了仙界的那年，发现至今发生的一切自从那一刻就确定好了基调。

那时他醒来时正在山顶，冷风呼啸着从身体周遭卷过，衣摆跟着发出啪啪的闷响。他已经冻僵，缓了一会才用胳膊撑起身子，慢慢的站了起来。

仿佛身处云端，缭绕着云雾，他小心翼翼的扒住一颗巨石，向山下看去，正是遍山殷红。

现在是秋季，他看着连绵起伏、层峦叠嶂的山川，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急切的想要见到人群。

山顶的温度很低，他穿着单薄的衣服，不足以抵御寒冷，若是待在山顶久了，那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他不想成为尸体，他刚刚有了梦幻般的遭遇，正欲好好观看这新世界，怎能放过这机会，而落得身死呢？

稍微活动下身体，僵硬的身体渐渐舒缓，他四处张望：山顶并不宽敞，崖壁近乎垂直，斜斜长着的松树插入天际，山顶怪石嶙峋，如虎踞，如飞猿，林草碧绿，生机盎然，只是数量少了些，真如“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情景。

山路狭窄陡峭，又高又密的草丛像是云雾般遮住了路径，没有一点人烟痕迹。

他谨慎而艰难的扒着山壁上或凸起或凹下的地方向山下走去，另一侧就是万丈悬崖，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偷着瞥一眼都心底发慌，脑袋眩晕，脚底发软。急忙将脸贴在冰冷的山壁上，感受着滑溜溜的苔藓，如老太太般挪动脚步，向山下行去。

直到第五次拐过山崖，他才舒了口气，放松下来，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扯起衣服的前襟抖了抖——这么冷的天，他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下意识的向里走了十几米，方才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这里两边都是山壁，与地面形成锐角，抬眼望去，山壁如分别的爱人，差着一线距离，看得见蒙蒙的天空。

他并不茫然无知，对这儿是什么地方也心知肚明。

叹了口气，心里寻思：“本以为仙人是传说，是神话，没想到真的有。想我一介匹夫，竟也有遨游仙界的机会，就是不知这仙界的风土人情，不，风土仙情是如何了。”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未来心感迷茫。

呆坐一会之后，饥饿袭来，刚开始咕咕叫了几声，他心里有些抓狂，起身四处看看，也不敢贸然对草木动手。

山道已渐渐的昏暗，他忍住饥饿，继续向山下走去。

路好走的多了，但他仍然不敢大意，这是仙界，不同以往，据说一只蚂蚁都能杀掉他。

当然，这只是他的臆测。

他嘴唇上起了干痂，边走边想：“不知道仙界是什么样的，要真有天条之类的东西，那我可就难过了。更主要的我不是仙人，我是一个侥幸遇到飞升的仙人，被牵引之力带上来的。”

“唉，”他摇了摇头，“早知道山里有仙人，我就不去山里了，没必要非得去山里。”

裸露在地上的或白或青的石头，拥有锋利的边缘，数量太多，赵武小心之下，依然被石缘割伤了腿，一些浅浅的血口结成了疤，痒痒的。

远眺天边已露出了血红色的夕阳，云彩像被风拉扯着，流苏般分布着。

回头看了看山，那已是很远的地方了。

连着过了两条山谷，终于到了山顶上望见的火红树林之中。

这是一片枫树林，由此他知道这时正是秋季。

景色美极了，他走在松软的枫树林中，踩着枫树凋零的叶子，看着那或笔直，或虬结的树干，不由得在心底称赞这美丽。

但美景不足以填饱肚子。

月已高悬，点点星光映衬着。

他已筋疲力竭，肚子非常难受，又胀又痛，那是饿过头的迹象。若是有镜子，他能看到自己是苦着脸的，那纯粹是因饥渴而下意识形成的模样。

这枫林仿佛没有尽头。他在心底抱怨着，美景此时已成了牵绊。

转过一个树弯，他右手撑在粗糙的树干上，倾着身子喘了两口气。

忽然，他直起了身子，眼睛里露出明亮的光彩，笑容泛出。

原来他看见在婆娑的树林中，那斑驳如鬼爪的树影下，有一处地方，正闪烁着昏黄的灯光。

这就是沙漠中的旅人遇到了绿洲。

但他并不匆忙，对仙界的陌生感，以及敬畏之心，令他有种仪式感。他站直了，抖了抖衣袖，弯下腰，用两只手背翻来覆去的拍打裤腿，掸尽灰尘，又将衣服顺了一遍，方才挺直腰杆，朝屋子走去。

到了近前，才看到这是一处小院子，扎着篱笆，中间是一道木门，屋子是茅草屋，土墙已有些斑驳。

他敲了敲木门，里面传来一道声音：“谁呀？”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之气。

还未答话，门已经开了。

“进来吧。”里面的人说道。

赵武走了进去，茅草屋的门也已经开了。

到了屋子，赵武第一眼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侧坐在方桌前的条凳上，桌子上放着灯盏，以及一壶茶，倒扣着三只碗。

“拜见前辈。”赵武礼貌的弯腰施礼。

“你是谁？”老者头抬也不抬。

“我叫赵武，”他说道，“不小心到了山里，天色已晚，我走不出去，看到这儿有光，冒昧登门，还望前辈海涵。”

说完这话，老者才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又将头转了过去。

“你走吧，”老者说，“我不会留你在这里的。”

“前辈……”赵武叫了声，正想以话打动他，就见老人已到了门前，他穿着灰色的长袍，袖子一甩，一股劲风将赵武卷起，向墙壁撞去。

赵武惊恐莫名，想要开口尖叫，却发觉怎么也叫不出声。

但他并没有撞到墙上，而是关在了某处类似密室的东西。

试着转了转身子，根本无法转动。好在有点亮光，仔细看去，原来面前有一个洞眼，将眼睛贴在上面，恰好能看到外面的全景。

只见老者依然坐在桌子前，身子轻微佝偻着，看着桌面，与之前不同的是桌面上摆着一柄剑。

他仿佛听到呜呜叫的风声，正凝神细听，忽然一声剧烈的“砰”传到耳朵，将他吓了一跳，旋即就看到茅屋的两扇木门碎了，像是飞镖似的，带着锋锐之气朝屋内射来。

赵武大气也不敢出，惊恐不已，他为老人担心。

这些锋利的木刺却像是撞到墙壁，在老人身前半尺处停下，落在了地上。

“来了？”只听老者说道。

“谁来了？”赵武心里疑惑不已，“荒山野岭，难道有许多人吗？”

“嗯。”外面传来一个男声，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中气十足。

赵武正寻思间，就见一个穿着暗红色锦衣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衣服领口、袖口、腰带绣着金色的图纹，手里握着刀，刀鞘也是暗红色的。

“看他的架势一定是寻仇的。”赵武猜测，“但前辈与他有什么恩怨呢？”

他绝没有想过初到仙界就会见到一场仙人间的战斗。

“非要杀我？”老者的声音传到赵武耳朵，他觉得老人的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非要杀！”中年男子果决的说道，持着刀向老者走了两步，两人间的距离只有一步半。

赵武心里摇头：“原来仙界也有争执，并非神圣家园。”不禁松了口气，好歹与人间有共同之处。

继续透过这里向外看，两人像是两座雕塑，各自保持不动。老人不抬头，更不回头，就像中年人不存在一般，赵武觉得他在看着自己的剑。

他的视线也不由得移到了剑上，它毫不起色，剑鞘粗糙，保留着木头的原色，没有任何装饰，剑柄较平常的剑细些，非铁非木，看起来像某种兽皮，包裹着真正的剑柄，贴合的非常密切。

这绝不是一把宝剑，赵武想，与中年人的刀比起来，两者就是千万富翁与乞丐的区别。

他心底不由得紧张起来，老者说不收留他，他已明白是老人不愿他掺和在这件凶险的争纷之中。

“对呀，难道他会看不出来我是一个凡人？”他释然了，老者将他保护在这里，更令他感激涕零。

一个陌生的老人，保护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那么谁是反派，一目了然。

赵武却并没有急于表现出对中年人的愤恨，以他十六年的成长经历，两个人之间有了纷争，又岂是简简单单的黑白就能分辨呢？

想到这儿，他继续看了下去。但两人像是泥塑般，依然不动。

“战争已经结束。”老人终于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自身游离之外，“倘若以我的死能换来后辈的安宁，那我可以死。”

“我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中年人略显得意，落在赵武眼中，观感再差三分，“已经快两年了，但我们的恩怨还未解决。后辈的事与我无干，他们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明白了，”老者点点头，赵武这次却觉得老人的语气透着酸辛，“你我间有什么恩怨呢？无非是当年大风遗迹你怪我拿走了剑谱。”

“剑谱只是其中之一，”赵武看到中年人眼中露出了愤恨的神色，一闪而逝，“飞雪怎么死的？你没有保护好她；师父又是如何偏袒你的？你扪心自问，我该不该杀你。”

“要杀便杀吧，”老者等他说完，顿了顿说道，“那些都不过是理由罢了，剑谱是你主动放弃的，那是你没有眼光，飞雪征战而死，死的光荣，师父又谈何偏袒我，只是他早看出你心术不正而已。”

竟是兄弟阋墙，赵武心底叹气，这简直是最大的悲哀。

“那就让师父看看你这心术端正的弟子是怎么死在我刀下的！”中年男子怒喝道。

赵武心中猛然升起惊悚的感觉，就见两人像是鬼魅般，速度飞快的交战在了一起，他竟没有看清老者怎么站起拔剑，中年男子怎么拔刀的。

眼前只有无数道幻影，以及铮铮的刀剑碰撞之声，非常短促。赵武再看时，分明觉得两人没有动弹。

“难道……我眼花了？”他惊讶的想。

紧接着他就看到中年人胸口猛地飙出一股鲜血，他转身就走。而老者仍然坐在原地。

赵武想走出去，却无计可施，只能看着。

“好在前辈胜了。”他想，他为此感到宽慰。

但这说明他没有看错，他激动的心情就像沸腾的水，仙界真是神奇无比。

他就这样看着老者，不知过了多久，老者才缓缓的抬了抬衣袖，赵武就见地上一根木刺迅雷般射来，吓得他下意识的要倒退，但并没有伤害到他，而是打开了墙壁。

赵武三步迈做两步到了老者跟前：“前辈，你还好吗？”

他觉得老者赢了也不会是完好无损的。

“我？”老人惨淡一笑，“我就要死了。”

“什么！”赵武震惊，“您……您不是赢了？”

“赢不赢又如何呢？”老者以自嘲的口气说道，“我总归要死了。你很不错，竟是从人间来的，多少年了，我没有见过凡人可以登上仙界，这是一种变化，又何尝不是一种惩罚呢？孩子，相见既是有缘，我没有什么给你，你带着我的剑走吧，离开这儿。”

“您真的会……”赵武伸出手向老人的胳膊搀去，但老人用粗糙的大手推开了他，他喏喏的站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

“天下变了，战争也结束了。”老人长长的叹气。

赵武站在一边，等着他继续说，但等了良久，也没有见到老人说话。他走到近前，弯腰看了看老人，发现他眼睛已经合上。

伸出手摇了摇他，才发现老人已经去世了。他目瞪口呆的待在原地，手足无措。

“仙界战争结束，你见证了新旧时代的交替，请以武力之外的方式在仙界立足。七天之内若没有找到方向，则仙锁崩坏，身死魂消。”突然间，他的心田里传来一道毫无感情的冰冷声音，这让赵武更加难以置信！

第二章 秋雨中的灵感

秋雨寒彻入骨。

赵武怀着悲伤的心情，将老者埋葬在茅草屋后，站在赤褐色新泥堆起的坟堆前，他为此感到凄凉。

那道神秘的声音始终萦绕在耳旁，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像是冰冷的机器合成的语音，就那么突兀的的响彻在他脑海里。

他望着新坟，垂在腿边的右手握着剑鞘，剑柄仿佛在哭泣，雨水砸在上面迸裂成水花，与细密的秋雨又混杂在一起。

想到老者与中年人的对话，他的胸口就仿佛梗着一块骨头，听的蛇头虎尾，看的莫名其妙。

不过，他对老者非常感激，那种境况下，若是出门，遇到中年人，一定会杀死他的。

尽管他是一个凡人，是一只蝼蚁。

在冰寒的秋雨中站到了天亮，他全身僵硬，抬不起腿，也抬不起胳膊，张张嘴都费尽了精力。他向屋子挪动着过去，穿着板鞋的脚浸泡在污浊的泥水中，脚上却沾满了黏性强的泥。

本就乏力的赵武更加乏累，但他的脑子很清醒。

他在想他为什么要站在连绵阴寒的秋雨中，是活的不耐烦了吗？立即否定了这个答案，到了门前，看到地上的一滩鲜血，混沌的脑子像是一道灵光闪过，他骤然明白自己是在恐惧那道声音。

仙界的战争结束了？他想，这是好事，但要以武力之外的方式在此地立足，那又该怎么去做。

身死魂灭，这四个字代表一种残酷的力量。

他不想死。

冷风叫着从门前刮过，些许溜到了屋子中，冻僵的身体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侧头望向大门，他觉得那个中年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摇摇头站起来，走到墙壁跟前，抹的光滑的黄色泥墙，一丝缝隙都没有，他伸出手敲了敲，墙壁发出沉闷的声音，这代表着那里面不是空的，而是实的。

舒了口气。还好，他想，不必再好奇了，仙人的本事是此刻的他所不能揣量的。

他坐回长凳，拔出长剑。剑刃没有光彩，像是一块废铁，他试着朝桌角砍去，只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剑刃竟然卡在了桌子里。

赵武无语，用力将剑拔出，插回剑鞘。他心底倒是觉得很安心，在仙界中，他只能任人宰割，而怀璧其罪无疑是最好的理由，一柄普通的剑则不会为他带来危机。

但他依然没有头绪，他要依靠什么在仙界立足？

还不能是武力，当然他也没有武力。

他将剑放在桌子上，握着剑的右手掌贴在剑身，食指和中指在桌子上轻敲，这是他一贯思考的方式。

“战争？”他小声自语，“任何时候战争都不是一件好事，不管是发起战争的一方，还是被迫应对的一方。我对战争最直观的感受是死人，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一条性命很多时候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家庭。”

“人是根本，仙界也是一样，老人被杀死了，那说明仙人也会死。”他仔细思索，“有人死，就有人悲伤，在地球时我知道战后是要发展民生的，仙界也理当如此！”

想到这儿，他心里安定了，社会的重大变革中，交替时是机遇最多时间段！

“我要去城镇，”他说着，从长条凳子上站起，双手撑在桌面，“仙人固然武力无双，可他们耽于修炼，又怎么比得上我这个凡人见到的世俗娱乐呢？战争过后，他们也不需神经紧张啦，可以放松下来了！”

他走到门口，珠帘般的雨幕从积着黑云的天空上落下，天际与乌黑的山峦连接着，时不时的发出耀眼的白光，又传来擂鼓般的轰响。冷风如刀，砍断树木，遍天飞叶，在飓风中摇摆飞舞。

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件洗的发白的布衣，赵武换上，温暖了许多。

以往在这凄清的夜里，他喜欢在屋子温暖的阳台放上一把摇椅，躺在上面，旁边小几上泡好的清茶冒着袅袅白气，散发着诱人的清香，雨水打在窗户和玻璃上，噼啪作响，耳朵里传来美妙的音乐，再捧上一本书，他认为这是最美的享受。

天幕昏沉沉的，雨似乎渐渐的小了，赵武觉得应该出发了。

这大雨比起性命，又算的什么？

冲到雨中，他向着西北的方向而去。

行路难。山里的路分外难走，尤其是在大雨瓢泼的日子里。

泥土粘在脚上，双腿重逾千斤，迈一步都是折磨。茂密的林草被风催着，抽打在他的腿上，传来阵阵疼痛。

他望着眼前崎岖的山路，望着层峦叠嶂的山川，望着遍山摇摆的树木，望着乌压压的黑云，他觉得这些东西竟然和谐的构成了某种旋律，开始在他脑海里回荡。

事实上赵武在凡间就是一个音乐人，不过这样说又不准确，因为他不以音乐为生，只是业余爱好，毕竟养活不了自己。

此刻他作为音乐人的本性又犯了，在地球时，他可没有经历过这种情景，眼前的场景变得分外恢弘，是最美妙的音符。

这是史诗！

他脑子里立即蹦出了这个词！

脑海里仿佛有一支编制庞大的交响乐团在演奏：起先是稍显压抑的低音音墙，声音由小渐大，营造出远山中风雨将至的感觉，密集的音符构造出天空一重重的乌云，积聚而来。

紧接着一声鼓响，像是山石崩裂，象征着闪电的出现！鼓面上连续轻巧，构造出雷声轰鸣的效果，一个音符的停顿之后，大提琴开始构造稳重的低音，代表着整个天地的环境，同时管弦乐构成中高音，构造出宏大的背景，小提琴作为主音乐器，缓慢的演奏出略显压抑的旋律来。

这是第一乐章，奠定整部曲子的基调。

赵武脸上露出了笑容，他面前的山川大地，狂风暴雨都成了整个乐团的编制，为他演奏出美妙的音乐。

过了许久，他才继续向着西北方而去。

他脑中已经有了这部乐曲的雏形，接下来的就是整理出来。

可惜，仙界未必有这样的乐器，他已做好失望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