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祭》——疯子和其它
缘起
长安北琼州渡口
今年的初雪比以往提早了一个多月,十月还未见底,从琼州一直到长城以北的地面上,就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绒。
无利不起早是商人的天性,武皇执政大唐的初期颁布的“解商令”,到现在不过五六年的时间,大唐的贸易就已经扩展到大陆的角角落落,连大陆之外的扶桑小国都可以寻得唐人的足迹,而丝织品、陶瓷等各式各样的手工艺品、生活用品,和长安东部产出的“莺舌茶”,更是得到了大陆以及大陆之外各国、各族种群的喜爱,大唐商人雄心勃勃,立志要把大唐盛象带到大陆之外的各个角落。
按照往常的气候条件,初雪之后,琼州渡口过不了多久就要冰封,虽然时间有些赶,但是习惯了风餐露宿的商人们还是在疑惑之余,有条不紊的开始陆陆续续购资出海,所以这两天渡口熙熙攘攘,出海的和入城的人都排起了长队。因为琼州渡口处于长安与起源之地北越州的交接之地,异族人与外乡人往来频繁,所以盘查比内陆和南方渡口要严一些,加之守城兵多是长城守卫军内部的人,因此虽然时间要耽搁一些,大家也无甚微词。商人爱打交道的天性这时越发显露出来,周围的人日渐熟络,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开始在人群中传播,什么“最近显示魔族又来我大唐西部进犯啊”,“听说武皇新近又派遣苏氏的一员大将来琼州啊”,“花将军最近好像收养了一个儿子啊”云云,很少有人注意到队伍后方那个带着兜帽,正侧耳搜集消息的人,他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在城口接受盘查时,他的一头漂亮的金黄色头发和十分俊美的面庞才露出来。守卫军看了一眼他的通关文牒,又抬头瞥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又是波罗家族的人啊”,然后手臂一起一落,一个鲜红的章就落在了文牒上面。这个波罗家族的人说了声“谢谢”,然后带上兜帽就往城内走去。城内早有数十辆马车停在那里,车夫一见到有人来,就热情地围上去,他掀起兜帽,看着像盐粒一样的雪和落日,轻轻地说了句:“我来了,父亲。”
到黄昏雪下的更紧了一些,初到长城不过几月有余的苏烈校尉此时正站在城墙上看着塞外的夕阳,身边的梁副尉正絮絮叨叨建议年轻的昭武校尉注意身体。
苏烈被絮叨的有点头疼,又不好出口提醒这位从军二十余年好不容易熬到副尉的老兵,正待他犹豫着要不要下城楼找个“体察民情”的借口开溜的时候,他注意到了那个带着兜帽的年轻人,然后出声问身边的梁副尉,梁副尉想了一下说:“这个人啊,应该是波罗家族的后裔吧,十几年前在长安城内得到天书的那个波罗先生就是这个波罗家族的一个天才,不过后来失踪了。这个家族自从波罗先生的弟弟当上家主之后,已经很少有人来大唐了。”
苏烈看着这个年轻人离去的身影,心里隐约有一种不安的情绪,于是他吩咐梁副尉说:“给狄大人的信中顺便让他注意一下这个年轻人。”
梁参将接到命令后就离开了,苏烈一动不动的站在城墙上,双眼盯着那个背影,直到背影渐渐模糊,与夕阳融为一体。
长安城
长安城
少年第二次被拎出去时,守卫军拍了拍他的头:“都说了小孩子不能参军,多吃点等长大了再来吧”,然后笑着走开了。
少年沮丧的揣着两个馒头往回走,虽然不符合参军要求的还有两袋米的补贴,但是他连出现在军帖上的机会都没有,负责选拔的守卫军仅仅看了他一眼,就把他从队里拎了出来,敷衍着塞给他两个馒头。
可是他已经十五岁了,明明军帖上规定十三岁就可以参加守卫军,但是在他们眼里他还是个小孩子。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长期的饥饿让他看起来仅有一个八九岁孩童的身高,而另一条街的刘福多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头还不止,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就像今天的守卫军一样轻松。
不过还好,他捏了捏怀里的两个馒头,感受着上面残留的热度,今天跟吉祥的晚饭有着落了。
这么想着,心情也好起来,随口哼小曲来:
一月锦缎织窗前绣黎明
木兰心更向塞外马蹄声
二月军使来奉命点兵行
绣针放机杼停代父出征
三月寒春里滴血旋作冰
女子不输男青史留英名
四月雨倾盆落
黄昏羌笛故土梦
叹一曲巾帼英气胆边生
身披战甲此身可纵横天下
他不记得是哪个乐师曾在勾栏里奏着筝唱过,他只记得这首歌是为花将军而作。花将军啊,她是整个大唐的传奇,武皇登基伊始,力排众议对花木兰委以护国大将军的重任,并赐下尚方宝剑授以先斩后奏的权利,这是大唐帝国第一名女将军,在无数反对声中,花将军向世人证明了自己,她带领守卫军驻守长城边境的五年时间,在对魔族和侵犯者无数次的战役中几乎没有败绩,保证了大唐帝国的繁荣和昌盛。同时先后出兵覆灭西突厥、北夷国、南越国,为大唐版图向西开拓了将近一百里疆土,让唐朝的铁骑成为守护大唐的最坚固的武器。
在大唐百姓的心中,花将军的地位甚至可以与武皇比肩。
然而传说再波澜壮阔,对于少年来说,填饱肚子跟妹妹一起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他计划着明天看能不能请刘婶打听一下哪个大人的府中还缺仆人,月钱多少不重要,能管吃管住最好,虽然自己看起来弱了一点,但是胜在年轻,力气还是有的,以后机灵一点总不至于饿肚子,天渐渐凉了还要给吉祥添两件新衣裳。
这样想着,少年似乎渐渐看到了希望,步子也轻快了起来,然后从怀里掏出那两个馒头来,细细的嗅一嗅,仿佛手上托着的就是两颗金蛋。
这时,他听到有人在背后“小伙子”“小伙子”地喊。
他迅速把两个馒头收到怀里,警惕的转过身去。
他看到一个老人躺在树荫底下,胡子斜斜的从胸膛一直摊到脚底,旁边卧着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正用像老人一样的目光眯着眼看着他。
他好奇的往前走了两步问:“刚才是您老人家喊的?您在叫我吗?”
老人缓缓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眼睛斜瞟他的胸前说:“是我这个老人家在叫你啊,老朽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刚才问到了馒头的香味,小伙子能不能施舍老朽一个馒头吃?”
少年把手护在胸前,有些犹豫,但是目光看到那头瘦骨嶙峋的老牛忽然柔和了下来,他握了握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从怀里把馒头掏出来,小心翼翼的把裹在上面的白布掀开,从两个中拿了一个稍微小一点的馒头,往前走两步一把把馒头塞进老人手里:“只能给你一个,另一个是留给我妹妹吃的,这个不能给你,不然我妹妹要饿肚子了。”
老人一口下去把馒头咬了个大半,边吃边含糊的说:“真香,真好吃,老夫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了。”
少年看的不住地往肚子里咽口水。
老人吃的有点急结果噎住了,接连打了好几个嗝,少年慌忙拿起老人脚边的葫芦拔开嘴塞递给老人,老人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总算顺过来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少年在旁边一愣一愣的。
老人笑完了,然后问少年:“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有些不明所以:“我叫吴言。”
“吴言啊,好名字,刚才我看你一阵哭一阵笑,小子何愁也?”
吴言脸突然有些红,面对老人“真诚”的眼神他还是支支吾吾把自己前前后后的经历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父母之仇而已。
老人听完又大笑着说:“小子何愁也!整个大陆天地之广何愁不能有所作为!”然后老人在身上袖子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本皱皱巴巴的书来递给吴言.:“老夫不能白吃你一个馒头,这本书送给你,只可无人时自己翻阅,切忌为他人所知晓。”
吴言看着手里皱皱巴巴、破破烂烂的书刚要翻开,老人摆摆手制止了他:“凭现在你的学识,你的能力就算把书翻遍也是一字不识,且等未来你的造化。还有,”老人把那个装水的葫芦也递给他:“我年纪大了,这东西也用不了几年,我且一同送给你,这东西的功用留你以后慢慢探索,如果今后再落魄到饿肚子的程度,且去城北上官家还能换个果腹的银子。”
吴言摆摆手连忙拒绝,老人一边扯过他的手强硬的塞到他手里,一边说:“小子真见外也。”
然后老人用一个古怪的姿势翻身上了老牛,双手交叉躺在牛身上说道:“如果对书中内容有个一知半解我们老小可以探讨一下。”
吴言问:“我去哪里找您呢?”
“天大地天,有缘分的时候你自然会遇到我。”
看似苍老羸弱的老牛迈着缓慢的步子,但是不过须臾,老牛就已经走出了十几米,吴言小跑两步大声问:“老人家您是谁啊?”
遒劲的声音在吴言耳边响起来:“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他们都叫我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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