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梦之玄魄传》——水话桥
第一章 入世
那是极白的冬雪日。
冬日初升,金色耀阳下,茫茫冰雪染上灿金之色,亮得刺眼。
群山之中,树林之间,一名白发的孩子踉跄其间。她穿着单薄的麻布衣,用白色的绸缎扎起飞舞的头发,赤脚走在冰冷的雪地里。她环抱一个高高的水桶,木桶与她等高,且桶里的水半满。她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路,被风雪推着走,慢慢地走到一间古朴的木屋之前。
白发在狂风中纷飞弥散,小女孩将水桶放下,以桶中的水为镜,打理仪容,收拢耳边的碎发,这让她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孩子年约五六岁,五官稚嫩,秀气纤长的眉毛,白色的清亮眸子,小小的嘴好似雪中梅,是个清秀的美人胚子。
然美玉有瑕,她的左边眼睛,用白布遮蔽了起来。她只能用右眼视物。
她再次抱起水桶,左肩一挺撞开木屋的门,闪进屋内放下水桶,快速转身将门掩上,把凛冽寒风挡在门外。
屋内有一名年约四十的妇人,同样是白发白眸,尽管时光在其脸上以道道皱纹刻印痕迹,但光凭五官的分布以及大体的样貌,还是能隐约瞧出些许端倪,这个妇人,年轻时必然有着倾城倾国之姿,就是可惜岁月不饶人。
时间埋葬了她的青春,却为她覆上一重悠然之风,以及,淡淡的仙韵。好似隐世的仙人。
木屋不大,但家具齐全,一床,一桌,三把椅子,还有其他的置办。
孩子抱着桶进来时,妇人正端坐在桌前,提笔写着什么,表情平静,哪怕她的女儿进来了,眼角都未曾有丝毫颤动,只是静静地写着。
女孩将水桶倒入储水用的大缸子,然后去到炉灶前,踩着矮凳掀开锅盖,里面有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除此外还有一碗热粥,淡淡的米香钻进孩子的鼻子里,勾得她支着身体不由自主往里凑近了几分。
她晃悠晃悠着身子往里靠,一不小心竟要摔进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双稳且有力的手突然伸来抱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
“玄儿。”
刹那之间,来到女儿身后的妇人责怪地唤了一声,然后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探入锅内取了个馒头递给女儿。女孩先是嘻嘻一笑,然后接过馒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母亲有教导,吃东西不能狼吞虎咽囫囵吞枣。
妇人端着热粥抱着女儿回到桌边,将女儿稳稳地放在椅子上,再次提起笔,写信。
女孩也不闹,就这样啃着馒头,口渴了喝口粥,静静地看母亲写信。
不多时,女孩把馒头吃完了,把粥吃尽,跑去洗碗,而后接了盆水洗洗脸,也不怕水冰,不如说她根本不觉得冷。然后又跑了回去,坐在母亲身边,轻声哼着母亲常常吟唱的旋律,摇晃着雪白的小脚丫。
过了许久,总算是见母亲停笔了。
妇人先是静静地将信全部回阅一遍,而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才轻轻笑着,把女儿抱入自己怀中。
她将手中的笔递到女儿面前,轻声问道:“玄儿,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女孩点点头,接过母亲的笔,然后用一只胳膊撑着身子,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提着笔,在母亲的指导下,在信的尾端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墨玄。
而在她的名字旁,还有一个名字,那是她母亲的。
墨仙。
墨玄年纪虽小,但字写得却是十分秀气,与她母亲的字风一脉相承,只是少了母亲的几分飘逸仙韵。
母亲夸赞一声,然后将信收好,塞入信封中去。
她将墨玄再放回她那张椅子上去,然后问她:“玄儿,想出去看看吗?”
墨玄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赶忙点头。
她从出生起就在这个山林生活了,去别的地方见见可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
母亲淡淡一笑,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将女儿拥入怀中,轻抚她柔顺的发丝,体温传递,温暖两人的心。
夜来。
母亲为墨玄整理行李,折叠衣物,墨玄则在她身后踩着椅子,拿着梳子为母亲梳头。
墨玄轻声唤道:“娘。”
听到女儿奶声奶气的呼唤,母亲的身子先是一颤,然后回声道:“怎么了?”
“你的头发,发根又变黑了。”指尖轻轻略过母亲的发间,小女孩满脸忧愁。
感受着女儿的小手拂过头发,母亲顿时愣了几秒,后来才慌慌张张地回复道:“可能这几天太累了吧,人老啦,头发也变黑了。”
墨玄抿了抿嘴,皱着眉,“那玄儿以后也会这样吗?”
母亲莞尔,“不会哦,玄儿是特别的,不会的。”
“为什么呢?”
墨玄从小就有疑惑,母亲的头发时不时会变成黑色,有时眼睛也会变成黑色,这是她无意中偷看发现的。但是墨玄的头发是白色的,她的眼睛也是白色的,这让她感到很不安,似乎是什么地方不符合“常理”。
她与自己的母亲,唯一的相似点或许只有这张面孔。
沉默许久,母亲也未曾给出回答,墨玄静静地梳发,看着母亲收拾的行李,突然发现那些全都是她的衣服。
唯独没有母亲的衣服。
墨玄犹豫了一会,支吾片刻,“娘……你,你不和玄儿一起去吗?”
“娘不能去外面。”母亲转身将墨玄抱在自己的腿上,额头抵在女儿的小脑袋上,“娘会一直在这里,等玄儿回来。如果累了,就回家吧。”
母亲眼中闪动泪光,眨眨眼将那情绪的流露掩去。母亲捧着女儿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玄儿,还记得娘每天对你说的话吗?”
“千万——不要摘下左眼的布?”
“对,千万不要摘下,也不要睁开你的眼睛。”
“为什么呢?”
母亲再度沉默,双唇紧抿,深吸一口气。答道:
“因为你有着最漂亮的眼睛。若是被他人瞧见——可是会被偷走的哦。”
墨玄小脸煞白,连忙点头。
“眼睛被偷走,是很疼的。你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它。”
母亲说着说着,一道泪忽而间自眼角闪过脸颊,滴在墨玄的小手上。那滴泪一触到女孩的手,瞬间化成雾气弥散。墨玄隐约闻到一股气味,五味杂陈。
第二天清晨。
这天无风无雪,阳光明媚,碧空万里,风光无限。
母亲将墨玄送到家里小院的门口,就让她一路往前走。
墨玄不舍地向母亲招招手,三步一回头,每每回头,都会看到母亲那恬静的微笑。
渐渐地,两人消失在了彼此的视线之中。
在那一瞬间,墨玄突然往回跑去,还能望见母亲暖人的笑容。终于,也不知为什么,她总算是放下了心头的执念,最后一次挥手告别,转身闷头就跑。想要从想念中逃走,跑得越远,似乎思念便追不上她。
但她哪知,只要跑得越远,就会离思念越近。
她摸了摸衣衫胸口处的信,更加拼命地跑啊跑,母亲告诉她,要将这封信交给一个人。
一个,在她之前的人生中,一直缺席的人。
身上是母亲新做的衣服,脚上穿着一直不舍得穿的布鞋,她眼含热泪,就这样在雪地里狂奔,终已不顾。
在母亲的感知之中,女儿终是跑向了本该属于她的天地,这位母亲也终于崩溃了。脚一软跪坐在雪地之中,以手掩面,泪水从指间落下,落在雪地上,消融了冰雪,并以她的泪水为中心,冰雪层层消释,似乎她所在的地方就是春天,她的周身旋起清风,向四方扩散!
春风过处,冬雪融化,万物复苏。
而这位母亲,弱身微颤,头发自发根处慢慢染黑,待得她抬起脸望向女儿的方向时,原本的雪瞳染上了夜的颜色。
“对不起……”
母亲做出了最后的道歉,脸上的岁月风霜消弭而无影无踪,一张绝美的脸上满是泪水。
她一点点站起,身上的麻布衣裳也慢慢地被一股白雾所笼罩,待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神而挺立,雾气消散,原本的衣裳变成了飘然的白袍。
白衣的女子轻抚木屋的门,轻拍数下,一把剑就从门内浮出,注视片刻,她将剑取出负在身后。
白衣女转身,面朝女孩离去的方向,抬手指天,身上腾起无匹的气势,直冲云天,变换四季。
白衣女踏步向前,每走一步,脚边就长出碧草嫩芽,而她的身形慢慢消散了。
整个世间,四方风云汇聚,无声染墨,乌云浓厚,风吹散,布满世间,散播春雨。
但唯独一名小女孩的头上,始终是晴空无垠。
第二章 风尘仆仆
“船家,还有多久开船呐?”
“您先在旁边的酒楼稍作休息,再过半个时辰就行。”
人来人往的市集之中,个子矮小的墨玄就像一颗扔进海里的石头,小小的身形湮灭在人群之中。
丫头这一路过来可谓是风尘仆仆。
下山过了一夜,墨玄在野外烤着火吃着干粮,才突然想起来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也没问母亲这路该往哪去。她光顾着逃出居住的深山老林撒欢,竟忘了最关键的一件事。
她要怎么找到那位信主?
虽说母亲有简单地交代说,只要她到了采春城,就会有人接应。
那么她又要怎么去母亲所说的采春城呢?
转身回家问问?不行不行,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肯回那破地方。而且她还有任务在身,这信还没送呢。
好不容易“离家出走”的墨玄拗着把回家的心思打压一番,深思苦想了一夜,最后想着想着睡着了。隔天早晨,被外出打猎的猎人发现了。猎人听了她的描述,伸手指了个大方向,说让她去江边的港口坐船,过了江,就能看到一条大路,再朝着南方走,就能看见采春城了。
墨玄连忙道谢,转身要走,猎人出声挽留,说带她同去,却被女孩婉拒了;毕竟猎人还要打猎呢。
向那特立独行的小女孩道别,猎人摸着下巴感叹,这什么娘啊,不跟着自家孩子出门就算了,连个路怎么走也不讲个明白。
虽说猎人是指了个方向,但这其中的路也相当的长,换作一般人恐怕都要怀疑是不是挨耍了。但丫头的心思极净,且耐性与耐力极好,有路就走,有山就翻,有水就涉,走了那么个几天终于到了港口。
这一路墨玄并没有直接把干粮吃完,而是随路打猎来替代一下,这路还有多长她可不清楚,而且过江要多久也不清楚,她习惯性地先备着,有备无患。
这一路的猎获不错,走到去往港口的大路上,有商人经过,见了她扛着的毛料,出言要买,但是墨玄并没有金钱的观念,直接用所有的皮毛换取一趟顺风车。这商人心思谨慎,问清了事情缘由后,才同意捎她一程,还额外教她关于钱的事情。毕竟这一路乏闷,有人说说话也不错。
这让丫头的认识一下子大增不少,一路上商人捏着不同的钱币给她介绍,还特意介绍了一下日常品与食物的价格。墨玄听了之后,连呼吃亏,照商人的说法,她那一批毛草料相当值钱,这才换了一个顺风车。
商人哈哈大笑,被这聪颖的女孩逗乐了,但是他可不打算偿还什么的,毕竟交易完成,无论盈亏与否,概不退还。这可是商人的原则。
再说了,这钱币的知识,真要说,也值这个价了,那可是只有商人才知道的行情。
墨玄也只是耸耸肩不在意,反正知道了皮毛值钱就足够了,她去打几头野兽那不是简单的事?
“啊!对了爷爷!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我再问你个问题呗?”墨玄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很重要的事。
商人点头,墨玄便琢磨着,看着商人与她一样的白发白眸,轻声问道:“这世上……有没有黑色头发和黑色眼睛的人啊?”
商人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放低了音量,“诶呦喂丫头,你爹娘连这都没教你?”
墨玄刚想说她只有娘,但商人的声音立马又涌了过来。
“黑发黑眸,那,那可是红尘人才有的模样啊!”
“红尘?”
“我的天,这是从哪冒出来的不谙世事的丫头。”
商人给墨玄将这红尘的事情细细道来。
在遥远的东面天边,有一群巍然而立高耸云天的大山群落,名为“不通山”。不通山将这个世间分为大小两半,比较宽广的一边被称为“红尘”,而另一边则被称为“桃源”。
红尘人,黑发黑眸;桃源人,白发白眸;这是两边人的根本区别。历史记载,红尘与桃源只有两个通道,也对应了两起战争。
通道之一,不通山下有一个狭小的路口,红尘人就是通过那个路口发现了桃源,这被隔绝的两片天地才有了第一次交流。然而令人感叹的是,桃源这风平浪静,和平盛世;但红尘那边始终征战不断。终于有一天,红尘的战火波及桃源。战争具体的原因已无处可考,只知道后来桃源为了自保,以全境之力将红尘人逐出桃源,并一直死守山口,防止对面人再度入侵。
那一次战争,名为“山口战役”。
至于那通道之二,则是在桃源的西面——天海崖。那原本是一片汪洋大海,不过自从红尘人渡海而来之后,当时桃源最富传奇色彩的高手——白衣仙,动用了无上法器,将整片大海抽至空中,更是将海底的缓坡削平,落差成崖,断绝了这个通道。
这一次的战争,则名为“天海战役”。
“要说那山口战役,还跟你要去的港口颇有渊源……要知道那江啊……”
商人话还没说完,墨玄就已经听到了浪涛声阵阵而来,孩童玩心欣然悦动,跟商人道别之后就跳下马车,窜进前方的市集中去。
墨玄刷刷穿过人群,耳边的浪涛声更加立体,待到她挤开最后的人墙,眼耳顿感豁然开朗。
身前一条长江波涛滚滚,自西北面一路通往东南方向,至于江边的那渡船才叫令人震撼。楼船高大无比,宛若一做移动的小山,船上的帆比岸边的阁楼还宽还高,船侧的桨粗若巨木,若是百桨齐动,那肯定是震撼至极的情景。
岸边水手忙碌的搬运物件,商旅马车更是慢慢地驶进渡船之中,人潮涌动,好不热闹。
“船长,桃源府说今天人手不足,护卫得要明天才能来。这……还开船吗?”
墨玄旁边有两位身材高大的男人愁眉对叹。
“我去请示一下杜公子吧。”
被称为船长的男人摆摆手,转身往岸边的一座阁楼走去。
墨玄在一旁听着,歪歪脑袋想了想,然后拉了拉留在原地的那位水手,“大哥哥,今天不开船吗?”
水手听到这奶声奶气的声音,低头看去,发现是一位可爱的小女孩,蹲下身子,轻声笑道:“这可不清楚呢,小姑娘你家大人在哪呢?可别走丢了。”
“我要去采春城。”墨玄直言道,而后又补了一句,“我一个人来的。”
水手微微惊讶,问她家在何方,墨玄则指向西北方向的大山。两人稍稍聊了一会,在此期间,船长与那杜公子谈完回来了。
“开船吧,杜公子为我们出资请了其他仙侠做护卫。乡亲们要赶着进城储备春种的物资呢,拖不得。”
“诶,好咧。”水手站起身来点点头,又偏向墨玄笑着道,“可以渡江咯!”
船长见了,便问这是从哪来的孩子,水手简单的交代了一下丫头的事情,船长便大手一挥,“一起来吧,不用你买船票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姑娘。”
船长话刚落,正欲离去,突然驻足补充说道:“啊,你——就留下来陪陪小姑娘吧。人多手杂,船上有些地方危险,没大人看着也不好。我去招呼他们开工就好了。”
水手笑着点点头,墨玄则甜甜一笑。
“谢谢船长!”
“诶唏,丫头你还是叫我伯伯吧。”
“好咧,船长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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