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非玄》——八景宫中客

第一章 故地重游

西楚帝国，山南郡。

春分，清晨，大雨初晴。

绵绵不绝了几日的春雨终于停歇，温煦的阳光下，徐徐春风也显得不再那般寒峭。山南古城中的各色亭台，楼阁尽皆是一尘不染、树木花草亦是挺立在这清晨时光显出勃勃生机。

一日之计在于晨，此时正是学堂的早课时分，千年郡望之族江族，自然也毫不例外。

江家在山南郡立族千年，虽然近些年有些没落，但对于自家开办的学堂早课却也从不敢怠慢。

是以此刻位于城东的江家学堂便已是传出黄发孺子与少年们的朗朗书声。

“玄门玄理又玄玄，不死根元在玄宫。”

“妙妙妙中妙，玄玄玄上玄。”

“万法不从心觅，一生向天求玄。”

…………

这时，一个仆役小厮从学堂旁边的墙壁上翻身身而出。迅速抓起外面地上的书篓，背在身上，随后两只眼睛左右观望一下，迅速沿着学堂门口的巷子飞奔而去。

这一番动作，当真是迅捷无比，熟练之极，行动之间完全不受书篓的影响，显然也是做过无数次了。

这小厮一直走过巷子，又拐了个歪，远远的便看到在一家堂皇大气的宅院。

江府。

这时一个白衣少年恰好推开偏门徐徐走出。

少年身子看上去有些单薄，但迈步之时，月白色长衫袖袍翩翩，配上清秀白皙的面容，却自有一股风仪。

他出了门，却顿了一下，抬头向着东方看去，眼神却是微微一缩，竟是怔住了。灿烂的阳光散落在这少年身上，仿佛给他渡了一层金色。

那小厮看到远远看到这少年，脚步不停朝着他奔去，速度竟是又快了几分。

待到了这少年面前，小厮正好看到自家公子望天出神这般场景，脸上露出一丝奇怪之色，随后也抬头看去。

今天公子这是怎么了？今天的天色和往日有啥不一样的么？

阳光正好，普照万物，闪耀的太阳正中间隐隐显出一座玄奥宫殿的虚影，照得眼睛有些微痛，一切再正常不过了。

这小厮望了望天，又看了看自家公子，如此几遍，终于忍不住伸手往公子眼前挥了一挥。

被这小厮的手这么一晃，白衣少年倒是回了神。

他眨了眨眼，等刺痛感少些，便笑了笑，向着问道：

“阿竹，可看好了，朱师傅可在学堂？”

小厮这便也笑了，迅速回道：“公子莫要担心，今日朱师傅有事不在，可没人检查你的功课了。”

“如此说来，那喷香的竹板炒肉，倒是又少吃一次，真是可惜了了。”

白衣少年微微点头，开口哂道。他心中虽然早知道朱师傅不在，脸上却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庆幸之色，随后便向着学堂走去。

那小厮见他说的有趣，便也是一阵嘿笑，随后赶忙背着书篓跟了上去。

走了一会，学堂正门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这是一片五进四方的建筑物，四方勾檐的菱角分外精致，青色厚重的三开大门洞开着。

大门之上悬挂着着一块匾额，刻着四个烫金篆字。

阅微草堂。

两侧还悬挂着一楹门联：既入玄堂礼至真，学玄非在口中衔。

白衣少年拿眼扫过，嘀咕道：

故地重游？。

随后便微微一哂，带着小厮走了进去。

这学堂此刻已然开学，各级各班学子也都就了位，是以路上便相当空旷，便是偶尔遇到一二人，也是同他一般迟到之人，急急忙忙赶路，却也顾不上和他招呼。

不过他虽然记忆还有些虚浮，对此间路径倒还是熟悉，是以穿廊过道，很快便到了课堂门口。

而小厮阿竹早已从书篓中取出两本书册，恰到好处的递了过来，待少年伸手接过，便自然往旁边退去。

这也是往日惯例，这阅微草堂中自然有专门给书童小厮歇息之所，各家公子上课之际，其等便在那处等候。

只是今日，白衣少年却将阿竹大声喊住，嘱咐道：

“阿竹，今日下课我或与人外出饮宴，你便莫要等我了，先回去吧。”

他此言虽是面朝阿竹喊去，眼神却往课堂之中的某个方位微不可查的暼了一眼，一个神情有些愕然的人影在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

少年心底泛过一丝冷笑，随后若无其事的进入课堂之中。

小厮阿竹，得其吩咐，自然也便往江府回去了。

少年进入班级，自然就有平素要好的和他招呼。

“奇哉，玉雁兄！今日可是比昨日早了些？”

“玉雁！你不知道，昨日我饮宴，恰逢……”

“玉雁兄，昨日课业可作了？”

……

有打招呼，有叙日常的，有询问的，林林总总，白衣少年皆是一一笑应。

“啪！”

“春天非是读书天，暖风醺醺正好眠！”

待少年走到自己的位置之上坐下，便伸手把两本书册往桌上一拍。

口中懒散的吟了一句，随后就着两本书册，垫着脸，趴在桌上便打起了闭起了眼睛。

“好诗啊好诗！”

“玉雁兄果然潇洒！”

…………

随着他这一番动作，课堂中顿时传出喧哗戏弄之语。

然而这被人唤作玉雁的少年，此刻却已然眼睛紧闭，似乎睡着了一般。

更为过分的是，没几分钟，他的嘴里竟然响起了微微的鼾声，嘴角亦有一丝涎水流淌下来，恰好落在书页封面的三个竖开篆字上。

《至玄经》

随后这一丝涎水又调皮的蔓延开去，把这书册下角的名字也覆盖住。

江辰。

江辰，江玉雁。

东风近也，玉雁逢辰。这正是白衣少年的名字。

看江辰这副样子，课堂众人也是习以为常，似毫不觉得奇怪。

毕竟江家三公子江辰，遍数整个山南郡，也非是无名之辈。其为人惯是慷慨仗义，最爱结交朋友，更皆文采风流，曲艺无双。是以虽才年方十五，却也是郡中有名的遮奢人物。

只是这三公子江辰，可说什么都好，唯独对于当时最显的玄学典籍，却是一无兴趣。

过了一会，随着一阵脚步声，教导这节课的师傅便走了进来，看到江辰这般惫懒，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便开始讲起课来。

所讲内容，正是天下通传的玄学纲领《至玄经》。

“玄之又玄，九天重玄，故修之玄，先玄之观……”

只是这课堂之中没一人知道，此刻的江辰却并未如往日一般睡着，而是准备慢慢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可是这时，剧变陡生。

却是当这至玄经的声音滔滔传入江辰耳中之时，他的脑海之中，原本被他强行压抑，准备慢慢梳理的繁芜记忆，却是不由得如同山洪一般爆发出来！

第二章 至玄无极

这记忆的一番爆发，带给江辰的是脑子里剧烈的刺痛之感。

这痛感来得如此强烈，带得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

当此之时，江辰心念急转，迅速装出不经意的动作，将头朝下，埋在交叉平放的双臂之中。

做完这番动作，他再也不加掩饰，脸上整个表情都扭曲了起来。

随着繁芜的记忆开始冲击与交汇，一点点被吸收，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平缓起来。

只是这渐渐的平缓中，却又奇异的的带起一抹浓重的惊讶。

台上讲师的声音缓缓传出，偶尔还会与学子们互动一番，很快便将本堂《至玄经》教授完毕。

随后这讲师便开始开讲今天的另一门课。

《玄观之鉴》

“天者，玄也。玄之修，求天观，谓之玄观，亦作观玄……”

随着这讲师慢慢道来，一派融洽的课堂气氛更是显露无遗。

但是这课堂中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静静趴着的江辰，那单薄的身躯中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

在这方世界，神通显于世，玄法明于天。

天上玄宫居于日月之内，至高而无上。又传下至玄之文，穷究天地之玄理，万物之生灭，以玄为基，以玄为极。

这世界每个门派，帝国，各方势力，几乎都以至高玄经为圣典，修炼各种玄学法门，揣摩玄妙，修玄参法。

法徒，法士，法师，真人……层层步进。

玄宫居于天，玄法便是一条通天之路。

而欲修玄，必给天观，此便为观玄。

再过十数日，就是山南郡所有适龄学子的观玄之日。

所谓观玄，便是通过引玄之法释放，能够直达天听的一种仪式。

在这仪式之内，各学子皆要默念玄法，阐述天听。

若是有学子得到天上玄宫认可，便会天降符篆，从其顶门而入。

此谓本命符种。有此符种，便才有了修玄的前提。

按照观玄的规则，凡十二到十六岁，都可进行观玄，成者便算是一脚踏入了玄门之内，从此便有了踏上通天之路的资格。

而按照惯例，观玄之日，亦是各大玄门与势力招收新血的日子。

而这各大势力，都是在玄宫中登记注册的势力。在此方世界，有且只有他们有资格传授玄法。

而除观玄之外，亦非没有办法生成本命符种。每年每代总有些好运之人，或是前人遗泽，或是奇缘奇遇，能够生出本命符种，得到修炼玄法，踏入玄门之内的。

只是这就是题外之意了。

林林总总而言，观玄仪式之上，不拘观玄之事，或者是各大势力的延揽，对于诸族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所以每五年一次的观玄仪式自然也就成了山南郡一件无比重大之事。不管是对于各家各族的发展，还是对于这学堂上的每一个学子，都是如此。

而对于江辰来说……

……………………………………………………

江辰此刻茫然的抬起了头，好似大梦初醒一般。

他的表情已然平缓下来，虽然还带着一丝讶意，却被埋藏才那茫然之中，无人能够察觉。

他虽醒来，却也无人注意他。毕竟此时，正是台上讲师在开解观玄仪式关窍的时候。

江辰微微环顾下四周，看着满课堂脸带期望的学子，嘴角轻轻一撇。

心里却不由得生出一丝悲哀，陷入了回忆中……

…………

“终于破开了！”

九天之上，八景宫内。

江辰轻嘘了一口气，随后伸手拂袖。

前方光华细碎的闪过，露出一方暗室空间。

空间中轻轻悬浮着一颗灰蒙蒙的宝珠，一张明灭闪硕的金纸，以及一本青色手札。

“这是？？？不可能，这种东西，怎么还会存在世上……”

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一道光华从江辰脑海一穿而出，停住江辰身边。

这竟是一根白色的柳枝。

这柳枝一阵幻动，显出一个佝偻的老头身影。

这老头长相也算普通，须发皆白，手中拄着一根虬结的拐棍。只是奇特的是，他的眉毛却是极长，从眼角一直拖到了肩膀之上。

他此刻神情却是露出难以置信之色，死死的盯着那颗灰色宝珠。

“扬眉？”

江辰见他出现，也是颇为惊讶的喊道，随即却是喜道：

“莫非师傅真给本座留了什么好东西，竟连你都惊动了？”

“我要是眼还没瞎，这就真是了不得的东西，不是你以前的那些垃圾可以相比的。”扬眉点了点头，催促道：“别磨蹭，江小子，这珠子我自会与你细讲，先看看那手札上有没有说什么。”

江辰闻言无奈一笑，言道：

“扬眉，本座现在好歹是八景宫主，沉浮万载，纵横洪荒，出入九天的八劫仙，你就不能换个称呼？”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也是好奇，是以手却并不慢，伸手取过那手札，边看了起来。

只是脸上的表情却越看越严肃，看到后来竟是惊骇莫名。

江辰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万载修炼的定性此刻尽失，看着扬眉艰难问道：

“扬眉，依你来看，这其中所述可信否？”

“你以为呢？”扬眉眉稍一跳，轻轻反问道。只是肩膀上垂直的眉梢都随着抖了三抖，显然他心中也并不平静。

“初看一分未有，看完却是有了五分。没想到师傅竟是被……”

“原来是我错了，江小子，你这次麻烦大了……”

“轰！”

只是两人话语未落，外间却传来一声震响，扬眉眉梢急急一跳，话也顾不得说完，瞬间遁回江辰识海。

而这时两道光华一闪而过，倏忽来到江辰身后，显出一男一女两位童子。

江辰猛然回头，拂袖一挥，五道五色光华猛然而出，就往两人身上刷去。

这两童子全然不去管他，其中那男性童子取出一卷法旨，木然打开，开始念到：

“天地有极，至玄无极，前八景宫主李元，不尊玄天，私藏禁物，妄图谋逆，满族诛绝。”

“其徒新晋八景宫主，江辰，份数同罪。判：剥夺玄法，命魂永镇空虚，不得轮回。”

江辰一无所动，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打出的五色光华。

九玄仙法，五行神光，号称无物不刷，无物能克，乃天下一等一的妙法神通。

只见五色光华落于两人身上，那法旨微微闪烁，便将其化为虚无。

江辰苦笑，言道：“如今看来，却是有八分了……”

随着他话音落完，识海之中闪烁的玄奥九面体。竟然慢慢崩解开来，而往昔法身之内蕴含的浩大法力，亦随着慢慢消失，便是整个身体都在慢慢破碎，虚化。

江辰感觉眼前都黑了下来，识海也陷入迷蒙，灵魂都开始轻浮，他知道，这是法身崩解，命魂疏离的感觉。

朦胧之中，他只最后隐约看见一根白色柳条从虚空中探出，左右一拍将那两个童子猛然抽飞。随后将那灰蒙蒙的珠子与那金纸和手札一裹，随后猛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