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神君》——七尺寒锋

一 临都

虞国建国已经三千余年，前朝的时候，虞王昏庸，国家民不聊生，叛乱不断，大伤国本。

但自从这一代的虞王夏梓蝉登基之后，虞国开始走上励精图治的道路，农业改革，朝堂肃清，货币统一，虞王一系列的举动，很快就将大虞带上了正轨，得到了百姓们的爱戴。

大虞都城叫做临都，这里是虞王脚下，各方面的风气自然都是最好，街道上热热闹闹的，挑担的，歇脚的，耍猴的，叫卖的，应有尽有，街道两盘的店面俱是坐满了客人，所有的老板和老板娘们脸上都带着笑容，招呼着一个个客人。

薛氏豆腐脑店就是街道上一家生意相当不错的店面，这家店是个百年老字号，就算在前朝最乱的时候都把手艺传了下去，直到今天，薛氏豆腐脑店已经是享誉全国的豆腐脑店面，不仅临都的百姓会前来解馋，就连外省的人也时常有专程来此品尝一番。

“这豆腐脑做起来讲究，吃起来也讲究，有甜味咸味两种吃法。甜味呢，糖要多放，搅匀之后一定不能有入口无糖的感觉，咸味呢就复杂的多，盐不能多方，齁鼻就不好，辣子不能放少，也不能放多，恰恰覆盖表面最佳，年轻人，你这又不放糖又不放盐，吃起来就太没味道了一点。”马元看着桌子对面正面无表情吃着豆腐脑的年轻人，缓缓说道。

他已经上了岁数，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少年时期的冲劲早已荡然无存，倒是学会了不少享福的窍门。

那年轻人听闻，果然去加了一勺糖，搅匀之后，吃了一口，皱了皱眉头，道：“太甜了。”

年轻人穿着泛白的布衣，留着短发，中等身材，相貌平平，唯独一双眸子显得很是深邃。

马元随口指点道：“你可能不适合吃甜，来碗咸的试试吧。”

年轻人摇了摇头，又吃了一口豆腐脑，说道：“已经适应了，甜的很好。”

马元撇撇嘴，觉得这年轻人是个怪人，估计是个死板的书生，他不再去管，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年轻人吃完豆腐脑，擦了擦嘴，轻声问道：“你多久回一次家。”

马元一怔，摸了摸胡子，自豪的说道：“我回的次数多了，你要知道，到了我这个年纪，家人是最重要的。我有十七房小妾，各个都是国色天香，儿子也多，回去就是被伺候，当然得回去得勤一点。”

年轻人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显得有些出神，说道：“我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家了。”

马元责怪道：“为何不回去，你们读书人总该听过，父母在，不远游，三年没有回家，你已经是个不孝子了”

年轻人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我虽然不回去，但我知道父母过的不错，家里的事情有我弟弟把持着，不会有问题。”

马元把最后一勺豆腐脑吃完，拿出一块金丝手帕擦了擦嘴，说道：“我要是你爹，少不得要打你几顿。”

年轻人耸耸肩，转过头看，看向马元，问道：“于家堡上下七十二口人，是你杀的吧。”

马元一愣，登时神色一变，斥道：“你莫要信口雌黄！我马元一生亮堂，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天地对不起祖宗的事情！”

年轻人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醇王爷叛变的时候，麾下有三十七地煞，最后只抓到了三十六个，还少了一个，就是你吧。”

马元眼中已经出现了继续骇然的神色，他恶狠狠的看了年轻人一眼，大声喊道：“掌柜的，结账！”

但他们二人的对话四周的人自然早已听出不对，都纷纷散开，老板也跑到了柜台后面，哪里会给马元结账。

马元心知不对，起身就要离开。

“你活了这么大年纪，总该知道，你在我面前，很难走掉。”年轻人看着面前的碗，淡淡的说道。

马元咽了口唾沫，感受了一下年轻人的气息，登时心里咯噔一声，不禁暗道他怎么如此放松警惕，这年轻人竟然是凝元境巅峰的修为。

“年轻人，你不错，小小年纪就已经有凝元境巅峰的实力，但我也是凝元境巅峰，你又如何留得住我！”马元紧张的说道。

他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竟然会有如此实力！

凝元境巅峰，就算在整个大虞国内，都算是一流高手。

周围的行人又听闻马元的话，纷纷往后退了几丈。

凝元境巅峰的修士打起来，方圆五十丈都会受到波及，这是虞国修士白皮书上第三页第七行的一句话。

虞国如今的修士通识教育做的很不错，帮助很多普通老百姓躲过了不少血光之灾。

年轻人站了起来，看向马元，认真的说道：“领教马前辈三阴刀。”

马元已然弄明白了情势。

这个年轻人是来找他麻烦的。

马元阴森道：“你既然知道三阴刀，那一定知道，三阴刀下绝无活口。”

三阴刀自是他的成名绝技，威力不凡。

年轻人点了点头，说道：“知道的。”

马元嘴角一翘，自信的说道：“这里已经是临都外围，我将你杀了之后，完全有时间离开。稽查府派来此地的第一批人只会是斥候，决然留不住我。”

年轻人不置可否的说道：“确实如此。”

马元苍老的脸庞上出现一丝狞笑，说道：“那就很好，你受死吧！”

说罢，他身上突然出现骇人的黑色阴气，干瘪的右手上出现纯黑色的刀芒，一刀就向年轻人斩去。

年轻人神色不变，只反手一掌，看上去也毫无气势，慢悠悠的。

但马元依然大惊失色。

“大悲掌！你是镇南王白府的那位......”他极为恐惧的大叫道。

然而，他还没有把话说完，年轻人的一掌已经打在了他的胸口。

轰的一声，马元胸口一瘪，宛若漏气了一般，他双眸瞳孔快速消散，脸色发白，倒在了地上，已经是死透了。

杀了人后，年轻人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等了起来。

很快，人群外面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群穿着淡黄色制服的官兵走了进来。

“稽查府办案，所有人后退，前面的人，报上名来，不然后果自负！”官兵中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颇有正气的朝年轻人喊道，他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刀。

年轻人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块白色的令牌，站了起来，说道：“书院，白凡。”

那一脸正气的稽查府男子一愣，松了口气，手也从腰间的刀把上移开，说道：“这......”

白凡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说道：“文督察辛苦了，这个人是马元，醇王麾下三十七地煞之一，于家堡的案子也是他做的，晚些时候书院会发详细的昭示。”

文督察点了点头，说道：“行行，哎，还是我们稽查府办事不力，竟然让此等贼人混入临都，最后还得麻烦书院出马。不多说了，小先生辛苦了，文某感激不尽!”

白凡笑了笑，轻声说道：“人都难免会疏忽的。”

说完后，他便慢悠悠的离开了。

文督察看着白凡离开的背影，摸了摸鼻子。

这位书院小先生白凡在虞国可算是传奇人物，他本是镇南王白家的大公子，但放着位极人臣的爵位家业不去继承，一心想要修炼，投入书院夫子门下，几年也不曾回去。大家都以为这是一出闹剧，却没想到，白凡在书院后山修行了两年后，出山挑战虞国所有凝元境修士，沿着虞国境内一圈打过去，竟然无一敌手，所有人这才明白，这位小先生可能真的是块修行的料子。

近些年来，甚至有传闻说白凡可能在二十五岁之前突破至纳元境，那可就太过于骇人。修炼八境，每一境的突破都难如登天，像如今虞国最强者书院宁夫子，也是在三十九岁的时候才突破到纳元境。

大部分人甚至终其一生都停留在凝元境，譬如这死去的马元。

“总归是我大虞福祉。”文督察笑了笑，自言自语道。

他带着人把尸体处理了之后，也很快离开。

老百姓们见怪不怪，等这里打完之后，该吃茶的吃茶，该喝酒的喝酒，当然，桌上的谈资又多了一个。

这里是临都，今天同样的，没有什么新鲜事。

二 书院

书院坐落在临都西郊，背靠祁连山，看上去就和普通的私塾没什么区别。

但虞国上至虞皇，下至百姓都清楚，书院的存在才是虞国作为一个小国却能国祚延绵三千年的关键。

据传，在第一代虞皇建立虞国的时候书院就已经坐落在祁连山下，直至今日也没有什么变化。

历代书院的夫子都是虞国最强者，这一代的夫子宁贤也不例外，身为虞国仅有的一名通元境强者，在虞皇夏梓蝉平复前朝动乱的时候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修行下三境，凝元，纳元，通元，每一境之间都差别巨大。

甚至民间都说，正因为书院无条件支持夏梓蝉，后者才能顺利的一路克服无数艰难险阻，登基虞皇之位。

白凡回到书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书院东侧的阁楼上，传来悠悠琴声。

白凡从楼下走过时，琴声突地变奏，慷慨激昂起来，拨弦急促，音阶宛若飞流直下，流畅而有力。

虞国任何一个乐师倘若听到此曲，都会自惭形秽。

白凡笑了笑，知道这是抚琴之人感受到了他的归来，即兴发挥了一下。

他没有上楼，也没有与抚琴之人打招呼，直接缓缓的穿过了院落，向后堂走去。

书院前院和后院之间，有一段山路，山路西侧，有一潭小溪，溪流潺潺，那是从祁连山上留下来的清澈泉水。

此时，小溪边上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看上去是一名少女，少女留着长发，穿着宽松的道袍，腰间有一柄长剑，正面对着小溪，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凡放轻了脚步声，不愿惊动少女。

少女好似没有感觉到白凡，依旧纹丝不动，安静的看着小溪潺潺。

白凡继续向前，没有停顿。

书院的后院有一个大堂，这里其实才是书院的主体，几千年前，书院只有这个后院，前院本就是后面才修建起来的。

大堂中间有一副字，字迹厚重朴拙，显然是出自名家手笔。

一片山水一个人。

白凡看着这副字，恭敬的举了个躬。

这是书院先贤定下来的书院规矩，一片山水一个人，所有来到书院的人，都拥有一片山水，书院严禁院内弟子打扰其他人在各自山水中的修行。

前院阁楼上的人，是白凡的三师弟，小溪边的少女，是他的二师妹。

祁连山顶云深之处，还有他的一个小师弟。

书院人一向不多，这一代的书院弟子，加上白凡，上下也就四人罢了。

......

白凡的山水，是后山的竹林。

书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历任夫子的山水都是这片竹林。

白凡是宁夫子选中的接班人，是当代书院小先生，山水自然就是这片竹林。

竹林很大，也很安静。

竹影摇曳，竹叶在晚风中簌簌作响。

林中已经有一人站在那里，那是一个老者，身材瘦削，穿着玄青色的长袍，留着长须，正出神的看着面前的竹子。

白凡走到那人身侧，也看向前面的竹子。

那就是一株很普通的竹子。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竹子。

天色渐晚。

当皎洁的月亮升至祁连山颠的时候，老者终于说话了。

“三阴刀一共几处破绽？”老者轻声问道，并柔和的拨弄了一下面前的竹叶。

白凡淡淡的回答道：“十七处。”

老者点点头，叹了口气，坐到一边的石头上，说道：“还不突破么。”

白凡沉默了一会，眉头紧锁，说道：“老师，弟子依旧不知，道在何方。”

他浑身的气势突然暴涨，四下的竹子都开始摇动，地上的竹叶也飞舞起来，若是让死去的马元看见此景，定会明白他死的不冤。

元气外放，已经是纳元境的神通。

白凡根本就不是什么凝元境巅峰的修士，他随时都可以突破成纳元境。

老者自然是书院当代夫子，宁贤。

宁贤听闻，也眉头紧锁，看着远方，沉默了一会，突然一笑，说道：“也好，你再想想罢。你的道，与我不同，与书院历代夫子都不同，没有前车之鉴啊。”

白凡点了点头，继续看着竹子，好似想从竹子身上得到一个答案。

这倒也没开玩笑，历任夫子都有一个必须要做的功课，就是格竹子，的确也有不少夫子是看着竹子看着看着就突破了修为境界的。

宁贤喃喃道：“不过，说来也奇怪，你所谓的元气无用，元气不是道，道才是道这个理论，的确也没什么问题，既然没问题，就应该有人尝试过，为何咱们书院没有记载呢。”

他显得极为困惑。

书院与其他修行之地不同，这里从来不会要求哪个弟子走既定的道路，书院允许一切对修行的尝试。

几千年来，书院出了无数妖魔鬼怪，奇才天骄，基本每个人的修行之路都不一样。不过虽然不一样，但大都有可以借鉴的地方，然而却无一人可以令白凡借鉴。

其中原因倒也简单，白凡不愿意凭借元气来突破修为。

元气，乃是修士之根本，元气的质量上去了，境界便会突破，这本是一个修行界的常识，但白凡并不以为然。

这种方式的突破，缺了点东西，缺了点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但一定是有问题的。

有问题，就不做，这是书院弟子的素养。

与虞国修士知道的不同，白凡其实在三年前就可以突破到纳元境了，但他硬是压了下来。

宁贤又沉默了一会，站了起来，从怀中拿出一份竹简，说道：“这事只能你自己多想想了。先不提此事，咱们大虞又要有难了，这是大晋的最后通牒。”

那竹简上刻有一个晋字。

蜀地有十国，其中晋国乃是国力最为强盛的国家，最近十年，晋国接连吞并了七个国家，势头极猛。

宁贤笑道：“晋皇年岁已大，突破无望，已经等不及了啊，想要蜀地九国尽数对大晋称臣。”

白凡看了看那竹简，问道：“长孙无心已经纳元后期？”

宁贤苦笑一声，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白凡点了点头，说道：“那的确是有难了。”

宁贤问道：“你对上他，有几成把握。”

白凡不假思索，随口说道：“一分。”

宁贤点点头，说道：“一分就不错。”

白凡问道：“书院什么时候去见虞皇？”

宁贤看了看夜空，说道：“明天。”

白凡说道：“嗯。”

宁贤看向小溪的方向，叹息道：“可惜，夜来的剑还不能出鞘。”

白凡点头，说道：“还差一点。”

宁贤捋了捋胡子，想了想，说道：“明日你便带他们去皇宫吧，我单独去见晋皇。”

白凡点了点头，又也想了想，问道：“属国，进贡，驻军？”

宁贤点头道：“属国，进贡，驻军。”

白凡点头，道：“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