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超脱传》免费试读_白日秋刀

楔子：烈酒与弯刀

 “我年轻的时候做过很多错事，比如说爱过不该爱上的人，比如说撒过不该撒下的谎言，比如说恨过我一辈子都没办法报复的恶徒。”

 酒家里很安静，人却很多，老人一边灌酒一边自言自语，满头雪白得刺眼的乱发下是一张清瘦黝黑的面庞，似是醉了，似是发疯了，又好像是迷路了。

 那些安静坐着的人依旧沉默，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老人把杯中酒饮尽，抬头看向身边密密麻麻坐着的人，终于叹息一声：

 “我已经把话说尽，你们为何还不走?”

 人群中站起一个穿黑衣的男子，他的衣上绣着一把青色的长剑，他端着酒缓缓走到老人面前，把酒在唇前轻轻点了一下，开口道：

 “在下北轩剑宗华泰，请师祖叔留下。”

 老人挑了挑眉，看着男子身后的人，心想这次的事情就算北轩剑宗可以饶恕我，四象门和洛阳宗可以不杀我?

  于是他没有开口，只是看着男子，男子瞬间明白了他的老人的意思，他拔出腰间的剑，剑尖在空中划过的一刹那间已经到了老人的面前。

  北轩剑宗的剑，向来都是最快的。

 老人闭上眼睛，似乎是在认命。可所有人都知道老人不是个会认命的人。

  有人发现，他的手腕好像动了动。

   剑在老人的面前偏离了轨迹，化作一道白龙呼啸冲向屋顶。

 木屑簌簌而下，数十道黑影一瞬间向老人扑去，老人仰头看向崩塌的房梁，忽然间想起很多年前喝的那杯毒酒。

 那是很烈的酒，最烈的酒往往可以变得最毒，如果让最可爱的小师妹来端它，那真是这娑婆世界最最美丽动人的景色。

 一把弯刀出现在了老人手里，刀从散落的酒罐子里掏出的，刀身如月光一样澄澈透明，好像从来也没有沾染过一丝鲜血。

  刀从天空斩下，将房顶和脚下的地面斩为两半。自称华泰的男子忽然闻到了一丝血气，粘稠得腥甜无比。

 会死。

 华泰的心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他用剑心淬炼二十载春秋的道剑被斩为两半，世间一切都仿佛静止，断掉的剑在空中悄然向下坠落。

 一丝迷茫尤在他的脑海中。

 师祖叔是剑派的师祖辈人物，为什么会用弯刀?

 “我生来便是用刀的人，可师父把我拉进了剑门。”

 老人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华泰耳边响起，华泰睁开眼，老人站在他的面前，手中的刀已经不知去处。

 背后传来零碎的武器坠落声音，华泰回过头去，数十道身影呆立在原地，地上满是碎裂的武器。

  “为什么不杀我们?”华泰颤声问道。

 酒家轰然倒塌，灰尘朦胧了老人的面庞，老人无言，只是微微侧过脸去，似乎不想再看见华泰。

   “你一刀已经劈下去了。”华泰道。

 老人“哼”了一声，大步向北方走去。

 “他会来找你的。”华泰继续道，“他比你想象得要怕死，也比你想得要强。”

 “不过一刀而已。”

 “那个人说，一个月内你只要使用了功法，就会道法尽散。”

 老人停住脚步，再度叹息道：

“要是你们在门派的时候有那么聪明，何至于用这种方法来赎罪。”

 “弟子知道要做什么。”

 华泰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谢师祖叔不杀之恩。”他朗声道。

 随后他拔剑，他的第二把剑。

 华泰的手臂缓缓萎缩，一把骨剑从皮肉间脱离而出。

 北轩剑宗中几乎已经绝迹的功法，剑为骨。

 老人的脸色有些吃惊，有些不解。

 华泰居然是双剑心，修行的天才人物，为何让他来趟这趟必死之局?

 华泰动了。

 他没将骨剑刺向老人，而是将剑刺向离自己最近的同行者。

 血液在惨白的骨头上迸溅开来，华泰看上去无辜洁白的脸上满是鲜血。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华泰，好像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

 “华泰，够了。”

 老人轻声道。

 华泰收住手中的剑，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走到了老人身边。

 “你们这些年轻人，下得好大一盘棋。”老人喃喃道。

 “师祖叔已经把所有的话都告诉了他们，不知那个人会不会来杀您?”华泰问道。

 “他不敢来。”

 “徒孙此次来还有个目的。”华泰说着把骨剑刺进了老人的胸膛。

 老人低下头来看着胸口被贯穿，只是笑了笑，他很少笑，笑起来有点吓人。

 “小子。”老人道，“你以为这样他就会相信你?”

 “未尝不可。”华泰低下头来，看着老人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家母……一直很对不起你。”

“小师妹……”

 老人的目光有点闪烁，大概有泪水藏在眼窝。

 他没有劈死华泰，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因为他不想再杀人，一个是因为他看到昔日故人的剑意。

 喉头有血涌上来，这感觉似曾相识。

 一如他很多年前饮下那杯毒酒。

 那些记忆纷至沓来，金色昏黄的世界里是一张绝美的容颜，她穿着黑色的长袍，袍上胸口的位置绣着一把青色的剑。

 她走过来，带起一阵香风，那香味萦绕在鼻尖，合着九月剑山秋梳花开的味道，让他有点伤感，有点迷醉。

 她白玉削成般的手中握着一只朱红色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里面荡漾着剑山秋日干净如洗的蔚蓝天空。

 “师兄。”她叫住他。

 他回过头来，停下脚步。

  “把这杯酒喝完，再拔刀上西山吧。”

 他举起酒杯，一口喝尽了杯中的毒酒。

第一章：白月光

          卷一：羊皮上的春秋

   一章：白月光

 “客官，菜。”

 “什么菜?”

 “白菜，玉珂白菜。”

 张留武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笑眯眯的的店小二，这个店小二的长相与民间武侠小说中的店小二无甚区别，只不过脸白了一点，身材高挑一点，讲话时的饶口音淡薄一点。

 但这不妨碍他在这个看起来没有客人驿站里做一位店小二，也不妨碍他在这个地方做接引人。

 “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特别憧憬成为江湖上的一名侠客，可后来一个侠客杀了我的全家，他的剑是昆仑的，布满了寒霜。”

 店小二继续听着，没有说话，他的眼睛依旧笑眯眯地弯着，好看得像三月的一弯月亮。

 “这道菜的佐料不好找。”店小二说道。

 “我知道，所以我把这个压给你们。”

 张留武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羊皮不新不旧，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唔。”

 店小二用手放在嘴前，沉默片刻后笑了。

 “这道菜，我们福缘驿站接下。”

 “多久可以做完?”

 “一年足矣。”

 “那真是太好。”

 张留武披上一件黑色的长袍，走出了店门。店小二站在门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店里的门缓缓关上，小二听见身后掌柜打算盘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他走到柜台，看见掌柜皱着眉头，死死地凝视着算盘，手不停地颤抖着。

于是店小二知道这是件大事。

 可这张羊皮说明了很多大事都可以不算大事。

 “这个人我找到了。”掌柜道。“有点难以下菜。”

 “何解?”

 “昆仑山，傲剑峰。”

 店小二知道了张留武要杀的人，这个人很难杀，但福缘驿站可以做到。

 “昆仑山执法长老，韩止。”他脱口而出。驿站空无一人的客堂安静下来。

 “这个人很聪明。”许久之后掌柜道。

 “假如不聪明，如何知道五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还可以活下来。”

 掌柜停下手中的算盘，眼神罕见地出现了迷离。

 五十年前的北轩剑宗，前任掌门离奇仙逝，一个第五代弟子接任掌门之位。

 这个弟子便是当今仙盟的盟主，当今天下仅有的双剑心圆满之人，苏衡。

 想到这个人，掌柜的手不由得有些颤抖。

 世间人都以为杀手杀人最多，比如说这福缘驿站里的伙计们。

 可当今天下，苏衡杀人，只用一剑。

 一剑斩千万人。

 从未有人想过挖掘他的秘密，一是很难，二是不敢。

 这个张留武知道秘密竟然可以活到现在，那可不是一般的聪明。

可越是聪明的人，一般都会被更聪明的人打败。

  “你打算让谁去干这件事?”店小二问道。

 掌柜站起来，从背后的柜子里抽出一张红色的纸条。

 店小二看到这个名字，点了点头，再未说什么。

 窗外响起一声雷鸣。

惊蛰天啊。

张留武站在城郊的一棵柳树前，一身漆黑的袍子被淅淅沥沥的春雨打湿，让他看起来像柳树下的一只鬼魅。

事实上，他已经作为鬼魅很久。

从傲剑峰那个人来到他们家借宿那一天开始，他就注定成了这个世上最愤怒的鬼。

鬼可以超脱世外，看见真相。

张留武在北轩剑宗二十二年，终于发现五十年前的那场大戏的线索。

假如这件事情捅出去，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事?

张留武不知道，但他可以看到来自上面人的恐慌与愤怒。

这种愤怒让他碎断道脉，埋藏灵识，改换皮囊，如黑窝里的老鼠般不见天日。

可今天他才发现，他所做的远远不够。

“我真的很佩服你，可以躲过剑罚司如此之久，可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会夺舍的法术，有很多脱胎换骨的仙药，可这么多年来，剑罚司还未失手过一次。”

说话的人头顶青色箬笠，身穿绿色蓑衣，看着像个渔夫。

他缓缓走过来，道道杀机将柳树万千丝绦摆弄得摇晃不止，张留武的脸色很苍白，可他依然拔出腰间的剑来。

剑尖微微颤抖，几滴雨珠拍打在剑身上，泛起一丝稀释的猩红。

他的胸口间裂开一条缝隙，他习惯性按了按，粘稠的血液缓缓浸了半边衣裳。

可是他知道自己赢了。

剑划过天空，如同一道凄冷的白色月光。

渔夫装扮的男人倒在血泊中。

他至死都不敢相信那一剑是王留武挥出的。

“掌门……你怎么会用掌门的月下剑法?”

男人的声音很凄凉很无助，感觉委屈得像个孩子。

张留武没有说一句话，他走进了柳树之中。

少顷，一道残余的剑意从树中斩出，彻底断绝了男人的生机。

店小二把头巾扎在头上时，故意留下两边长长的带子，走路时随着风摇晃着，像个道士。

他提着钥匙在门房里走，走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住着一个孩子，头发很是散乱。店小二把门打开后他抬起头来，很是好奇地看向这个把自己囚禁了五年的男人，为什么没有到饭点就给自己开门?

“狗子，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店小二道。

“只要你帮我们一个小小的忙。”他继续说道。

男孩没有言语，只是淡漠地看着店小二，站起来从房间里想走出去。

可男孩刚把脚伸出房门，数道金色的锁链凭空浮现在他的脚踝上，不得动弹。

“你要我做什么?”他问店小二道。

“去参观昆仑剑派的阅剑大会，加入傲剑峰。”

男孩低着头想了想，终于用沙哑的声音回应道：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