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宅异录》——吟唱天下

第一章 丧

清末，一八八零年六月二十日。

位于京城内永乐街的林家大宅院内，正在举办丧事：死者是林永年的第四任夫人，周芙瑶。

林永年早年在朝为官，后因琐事辞官从商二十余载：只做金铺，米店与染坊的生意，因经营妥善，他也成了个大商人，店铺遍及城内外，多达百余间，几年前家中钱财定就已不尽其数。

但他从不滥发淫威，且信守佛道，帮助他人：凡是穷苦人或是乞丐等，若是经过他所经营的米店，都可以无偿获得米粥果腹。而对于店内雇佣伙计的工钱也是高出一倍，但他只收好德之人。

善名在外，自不必多说。所以这天城内城外不论是富商还是平日里受过林永年恩惠的穷人，都纷纷前来祭拜刚去世的四夫人周芙瑶。

周芙瑶原是林永年辞官从商之时所纳之妾，二十余年两人恩爱有加，不料想前个月突然患上肺疾，找遍了城内的名医也都无济于事，挣扎几日最终还是去了。

灵堂就设在林家宅院里的偏厅内，厅内摆放着一口红色棺材，棺材内的周芙瑶身着寿衣，面目安详，只是脸色异常发青。

堂外身穿丧服的管家与丫鬟下人们，无不痛哭流涕。

堂内的林家人也都泣不成声，只是其中有一人哭的是最为伤心。

这是周芙瑶的亲生儿子，林佑青。也是林家五位子女中最小的一位。

他身体清瘦，身长不高，面色黝黄，五官均匀，只是眼睛稍大一些，现在也已经哭成了红色。

堂内不断的有亲戚走动祭拜，林永年因身体不适，已经回房休息了。因大夫人先前已经去世，现在只剩下林家的二夫人王惠芳，和三夫人李妙莲，以及大少爷林文贤，夫人孙诗音，二少爷林文乐，和四小姐林文冉，还有五少爷林佑青谢礼。

三少爷林文彦因在国外留学完毕，正在极力赶回，只是不知家中丧事。

期间二少爷林文乐一身酒气，见父亲林永年不在，便也偷偷的回房去了。

灵堂刚持续了二日，就因二夫人对林永年说：“老爷明日就是五十六岁寿辰了，何不就此大办一场，冲冲晦气呢？”

林永年原想不办，却因二夫人联合二少爷以及管家等一起劝说，却也依了。

这天，林家大院去旧换新，改丧为喜：为林永年庆祝五十六岁寿辰。

因喜帖昨个下午就已发出，今个早上已有众人来祝贺。

丫鬟和下人们忙里忙外，管家吴志海也是无不尽心，前后照应着。

待喜宴茶饭准备妥当，客人们都已就座完毕，两位夫人还不见老爷林永年的影子，便叫丫鬟去请老爷。

丫鬟找了几间房不见老爷踪影，便到书房去寻找，刚一推门就看到林永年已经死了：他身穿常服，双膝跪地，表情略显惊恐之意，眼睛瞪得溜圆，嘴角隐约有血迹，身体早已僵硬，面部正对着房门。

眼前这一幕可把丫鬟吓得半死，她倒退一步，便被门槛绊倒，随即连滚带爬的向众人通报，大声叫道：“快来人呀...老爷死了......”

喊声被管家吴志海听到，吴志海虽然心里一惊，却也想叫住她问个明白，惊道：“胡说什么呢？还不快住嘴！这话要是让二夫人听到还不扒了你的皮！”

可这丫鬟就像受了惊吓的野马一样，已经脱缰了，哪里听得进这话去，一路快跑到宴会上哭着喊着便说：“不好了，老爷死了...老爷在书房里死了......”

众人听后惊讶不已，急忙前去查看，到了书房见此情景，林家人顿时哭声一片。在场的亲友也是无不惊愕。

二夫人跪着抱住林永年哭道：“我的老爷哦...你怎么还没有交代完后事就走了呢...我的老爷呀......”边哭边用手轻拍林永年的尸体。

三夫人站在一旁默默流泪，林家四位子女和大少爷媳妇也都跪地痛哭。

亲友们见此景，自知喜宴不成，转喜为丧，安慰林家人后，也都悄悄的各自回去了。

午间，林家人聚集在正厅商议，四小姐林文冉见父亲死相蹊跷，不由得对二位夫人说道：“二娘，三娘，我爹死相如此异常，还是通报下官府吧！让他们查明真相也好让父亲在天之灵有所安慰。

大哥林文贤也极是赞同，说道：“四妹说的对，确实应该通报下官府，让他们细细查明，也好给父亲一个交代。”

二夫人抹了抹泪说：“依我看老爷就是伤心过度导致的，他生前宠信芙瑶妹子，你们又不是不知，等芙瑶四妹子走后，他就跟丢了魂一样，如今这样，也就不见怪了。”

三夫人眼圈泛红，并未说话。

二少爷林文乐用眼扫了一眼众人后说道：“我看父亲就是想念周……想念四娘才会这样的，与其报官查个没完没了，还不如直接与四娘一起葬了倒好。”

二夫人道:“文乐说的对！如果官府来人查看，必定会闹的满城风雨，什么好听的话，不好听的话都会造起谣来，到时候我们林家人老脸往哪里搁呀。更况且官府一旦查起来，一定会把老爷的尸体给解剖的，那老爷就死无全尸了，他到了地府一定会怪我们的。”说完便掩面哭泣。

五少爷林佑青也跟着说：“二娘说的对，我也同意这样做。”

二夫人见佑青这样说，便一边哭一边说:“佑青啊，二娘虽然不是你的生母，但是以后二娘待你一定会比待文乐还要亲。”

话未说完，佑青就已经跪到二夫人的身前，抱住二夫人的腿哭道:“谢谢二娘，谢谢二娘。”

林文乐见此情景，转头翻眼，请哼一声。

二夫人随即抚起佑青，又道:“林家的五位孩子中，虽然只有文乐是我亲生的，文贤和文冉是大夫人生的，文彦是三妹所生，但是从今以后，你们就都是我和三妹的亲生孩子，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把林家的天给撑起来。”

三夫人此时也开口说:“二姐说的极是！以后林家不分你我，都是亲生骨肉。”

林文贤听后，随即跪到两位夫人身前道:“以后林家只能靠二娘和三娘做主了。”

二夫人右手放到林文贤的肩膀上说道:“好孩子！好孩子！以后可以把生意上的事情多交给文乐和佑青，让他们帮你分担的同时也好历练，历练。”

林文贤道:“是！二娘，我会的。那爹的事情，全凭二娘，三娘做主。”

林文冉见大哥如此，虽然仍想报官，却也无话再说。

经过短暂的商议，林家决定立即为老爷林永年举办丧礼，并把林永年和周芙瑶葬在一起。

这林家丧喜同日，弄得亲戚们众人们也是既心痛，又尴尬。

一下午，整个林家宅都在哀嚎哭丧中度过。灵堂一共维持了七日，才完毕。

十日后，林文乐，林佑青也开始和大哥学做生意，林文贤把城内几间生意稍差的米店分别交给文乐和佑青。

文乐前几日接手店铺的生意时还好，后两日就越发的牢骚，且爱醉酒生事，有一日竟把账本撕成纸片，店内的伙计也不敢管，只得找林文贤，林文贤深知自己管不住，又找二夫人交代此事。二夫人虽是林文乐的生母，责骂过后，却也是话不进耳，依旧我行我素。

佑青倒是很勤奋，接手几日后，店内的生意便略有起色。期间无论是来店的客人还是需要施粥的穷人，亦是身边的伙计，他都有礼相待，林文贤内心对他很是赞许。

只是他接手不到半月，就突然得了眼疾，因看不见周围的事物，所以不得不先放下店铺的生意在家安心静养。

第二章 文彦

一日上午，一位身穿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现身在永乐街道上，他脚步略快，手拿黑色皮箱，体貌端正，眉目疏朗，轮廓分明，辗转穿梭于人群之间，却在一块糕点摊前停下了脚步，想来自十六岁离家留学到现在，已有七年整，这枣花糕的滋味，更是许久未尝，不由得抓起一块枣花糕放到嘴里咀嚼了起来，片刻间枣味四溢，唇齿留香。连吃了几块仍未尽兴，不过这枣花糕的滋味，也在时刻提醒着他，毕竟母亲做的枣花糕才是最好吃的，付过钱后，又匆忙行走，来到了诺大的林家宅院前。

他就是林家的三少爷，林文彦。

文彦此时的心情激动异常，门口的下人见一个身穿西装的人站在门口盯着院里看，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过一会才道：“三…三少爷…是您回来了。”下人出门大喜的迎接，文彦笑着把手里的皮箱递给了下人后，就径直的走向正厅。

正厅内正坐着两位夫人喝茶说话，一个身穿深褐色碎花长袍，面带微笑。一个身穿浅蓝色印有荷花的长袍，面带些许忧郁。

旁边还有两个丫鬟在伺候，见文彦快步进厅，丫鬟先是望着厅外轻道:“好…好像是三少爷回来了。”

只听碎茶杯声响起，身穿蓝色长袍的夫人竟没拿住手里的茶杯，她起身望向文彦，眼中竟有泪花，这便是林家的三夫人，也正是林文彦的生母。

“儿子……”

“母亲……”

文彦跪在三夫人身前，三夫人拉起文彦，娘俩抱住，一阵痛哭。

二夫人在一旁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文彦见父亲不在，便开口问:“二娘，母亲，我爹现在在哪里？”

三夫人摇摇头又哭了起来。

二夫人也眼有泪光道:“哎，老爷和你四娘，前个月就已经走了。”

“什么？走了？他们去哪里了？”此时的文彦还全然不知家中丧事。

这时，身边的丫鬟也抽搐了起来道:“四夫人是因病去世的，没想到才过几日老爷也跟着去了。”

文彦闻听此言，顿时后退几步，差点没摔倒。

口中道:“这……这怎么可能？”便向林永年的书房跑去。

到了书房门口，轻推了一下房门就开了，果然他在林家族人的排位上，就看到了父亲林永年和四娘周芙瑶两个人的名字。

他顿时跪地扣头痛哭了起来。

“都是儿不孝啊，临走时也没能看上您一眼，都是儿不孝啊……”

哭喊几声，只听身后有人说道:“三哥，你回来了？”

文彦跪着转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位年纪较小的女子，她面如桃花，皮肤白皙，身材苗条，身穿粉色带花长袍，这人正是四妹林文冉。

“四妹……”

林文冉笑道:“三哥，你果真回来了？我还以为二娘三娘在哄我呢。”说罢她也跪到了文彦的身边。

“三哥，父亲死的蹊跷。”林文冉表情有些凝重的说。

“蹊跷？四妹为什么这么说？”

林文冉对着林永年的排位，磕了一个头道:“父亲走的时候，极不正常，他表情怪异，动作也怪异。不知是见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才会如此。”

文彦惊道:“竟有这事？”

林文冉点点头道:“原本想报官的，只因二娘顾及脸面，这事也就罢了。”

文彦心知林文冉不会欺骗他，从小文冉就很听大哥林文贤和他的话，如今就算他离家多年，他也很相信文冉，更何况她怎么会拿这种家事说谎。

文彦心中虽然惊讶不已，但却也无可奈何。

总不能把父亲的尸骨在挖出来查看不成。

中午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有二夫人，三夫人，文彦，文冉和一陌生女子。这女子身穿长袍，长相俊美，气质优雅，只是脖颈处隐约有一道疤痕，细看并不影响容貌。

二夫人介绍道:“这是文贤的去年娶得媳妇，你诗音嫂子。”

诗音笑道:“早就听你大哥说过，有位三弟去洋人那里留学，只是不知这洋人的私塾与我们这的私塾有什么不同呀？”

文彦道:“嫂子不知，我到洋人的学校学的是英语，也就是外国人说的话。”

“英语是什么？”众人互相看了看。

文冉道:“我见识过，去年城内来了好些个洋人，说了什么叽里呱啦的话，也听不懂，那话语是不是就是英语呀。”

文彦道:“对，他们说的就是英语。”

诗音刚要再问几句，就听门外有人走来的脚步声，一个丫鬟扶着一个身材较瘦，面色黝黄的男子进来，二夫人道:“佑青怎么才来，快…快扶进来……”

文彦见是佑青来了，忙起身道:“五弟，快来坐！”

佑青听声后笑道:“三哥，果真回来了。”说罢便用手乱抓。

文彦见状既走向前去，抓住了佑青的手，道:“五弟，你的眼睛怎么了？”

此时林佑青的手有些颤抖，口中道:“也不知怎的，竟得了眼疾，想来过些日子，在吃几服药便好了。”

文彦拉着佑青，坐在一起，菜也上的差不多了。

身边又有丫鬟道:“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

文彦抬头一看，只见大哥林文贤和二哥林文乐走了进来。

大哥依旧是身材适中，意气风发，眉宇间透露着自信。

二哥倒也是五官端正，很有精神，只是表情略显严肃，稍有驼背，面颊泛红，像是刚喝过酒一样。

两人见文彦都笑道:“三弟，回来了。”

文彦也起身相迎，一家人免不了一番叙旧。

期间二夫人把管家叫了进来，问以前伺候文彦的丫鬟，管家回道:“原先伺候三少爷的两个丫鬟，在自家后院里做打杂的活呢。”

又叫了两位丫鬟进来，虽然穿的朴素，但却稍有姿色，一个名叫雨燕，一个名叫雪晴。

两人见是三少爷回来了，都开心的请好。二夫人吩咐他们都回去照顾文彦。

又问文彦想做米店的生意，还是金铺的生意，文彦道：“本想回来待半个月就走的，原是美国那里已经找好了工作，在一所学校教中文。”

二夫人笑道：“美国那洋人待的地方，哪里能有家好。”

林家的其他人也都欲意挽留，文彦想到这一走，又要和自己的母亲分别，心中也略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