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路久》：一、修行难

一、修行难

春天的海风从东开始经过无数的山川、河流与城市，最后意犹未尽的吹乱了青羊山上少年的发梢。

少年出生时距离诸王侯纷乱割据的混乱年代已过百年，他被父母遗弃在青羊山下，正巧让远行归山的青羊子遇到带回青羊山，捡回来的少年无名无姓身份不明，青羊子便让他随自己姓于，又取祖师他老人家的姓做少年的名、唤作于白。

青羊子本名于福，年轻时是个心比天高的性子半生郁郁不得志，人到中年时机缘巧合救过一位落难的中年修行者，修行者临走时感恩于他，便传给于福修行的法，就这样于福成一个修行者，后来他辗转来到青羊山，半生漂泊无所依靠买下了青羊山，重新修葺处在两峰中间，地处在山腰上的道观，他也就顺其自然的做了道士、号青羊子。

“我出去一段时间少则三五天多则一两月，修行的事你莫要强求，这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你在山上照顾好自己”，老道士青羊子临走时的叮咛还依稀在少年于白的耳边萦绕。

青羊山地处在乾州边缘又距离妖族的地界不远，于白生活在这里一年也不见得能遇到几个人，往常他和青羊子在一起还不觉得什么，这青羊子一走他才品尝到冷清和孤单，而此时十几岁的于白一切又都显得那么懵懂，只是于白觉得自己像平时一样站在这青羊山左羊角峰上练剑，东来的风是格外的冷。

当修行再无寸进时，于白把更多时间放在修习剑术上，但他也十分节制并且有规划，每天清晨上山修习剑术大约到正午时回观里。

道观建立在半山腰，后面是从右羊角峰上悬下来的一道瀑布，白墙、红瓦衬着绿藤于山水之间极是清静优雅、安静祥和。

道观的大厅装饰也极为简单，正中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前面放着两个蒲团，于白每天中午回来都要先焚香拜祭祖师，几缕青烟在屋里、在梁上绕着久久不去，桌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画，画中人被云雾遮掩着，只能看见个背影很是模糊，于白入门时老道士告诉他那是祖师，于白不曾见过他，听老道士说他也不曾见过，只知道祖师的名字，那三个字就写在画的左下角。

祖师他老人家换作‘白河川’

于白每天下午都坐在桌前的蒲团上修炼青羊子传他的修行法，此修行法和于白一样原本也没有名字，落难的中年修行者留下它和祖师画像，临走的时候也没说。

于白在十岁左右认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这人随他师父上山来看老道士和于白，大约呆了一个月左右，朋友走时泪眼婆娑俩人依依惜别相约再见，走后给于白留下一套当时在市井之间很是流行的演义小说。

小说里面的主人公意外掉落山谷得到一本无名秘籍修至大成后在江湖上快意恩仇、儿女情长、家国天下的故事。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于白很是痴迷这本演义小说，幻想着自己是小说中的主人公，又一想自家所修行的修行法也是无名、神神秘秘的，一度以为自己修行的是很了不得的东西，痴痴的缠着青羊子刨根问底。

于白也没个尊师重道的样子，日日在青羊子身旁老道士，老道士的喊着。

那时候于白还年幼，在加上他这人性格单纯说好听点是执着，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也许是青羊子被于白纠缠不休的太烦恼，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郑重其事的对他说：“原本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既然看你这么诚心就告诉你吧，此法名为《白河川星河问道再传青羊子终至长生法》”

简称青羊法...

青羊山每日正午的道观里青烟渺渺不似凡尘，于白手于胸前施术持印，此术唤作‘通明灵感术’功用在于增加修行者对天地之间的感应变化，初修炼时青羊子就跟他说过‘通明灵感术’大成时一念即出乾坤无碍。

天地间的灵气最开始是无属性的就如一张白纸，随着岁月的流转变迁，它因为诸天万物的影响开始分善恶又分成了各种属性。

就如于白修炼的‘青羊法’他感应到的灵气是沾染了周天星辰属性的灵气，它们就如繁星点点充斥在天地中广袤且无垠。

天地灵气本是混乱驳杂、狂躁暴乱又冰冷的，以修行法从中炼化适合自己的生成法力，在用法力养身修行、添寿直至问道长生，修行伊始的第一步是为练气，又因为进度不同分初、中、满三个阶段。

于白盘膝结印，盘坐在道观大厅的蒲团上，法力如水一样在周身经脉里涓涓流淌、生生不息，依照修行法循序渐进，流经身体中的经脉向着丹田而去。

当星辰法力驻留在丹田之后又尽数向上而去归于虚无。

他这样一日重复一日的修行驻留在练气满境已经有三年时间，一直是同样的结果仿佛像是命里注定的轮回一般，于白从未感受到青羊子所说所描述的练气满境之后的破镜。

于白也气馁过、彷徨过，他今年十八岁，两年前的深秋也就是在于白十六岁这年的秋天，当时他到练气满境已有一年，从修行伊始的高歌猛进又到如今的止步不前，少年心性的他本就没什么耐心，修行路上又那个不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最忌讳的就是心浮气躁、三心两意，于白本就是修行日短，长久以来不能破镜心慌意乱之下又遭遇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天魔侵袭，天地灵气如脱缰野马一样偏离青羊法的运转，如果不是老道士当时在身边，在十六岁那年于白就已经死了。

在当时深秋的青羊山满目苍凉枯黄，于白停留在练气满境已有一年时间，微风轻轻的吹拂、云霞弥漫在远空，本来应该是修炼结束的时间，他却不知怎的一着不慎入了魔妄图破镜，整个人失心疯了一般疯狂的运转着青羊法摄取周遭天地灵气，所以有的灵气不管是好的、坏的，有属性、无属性的一股脑的直接涌入内天地的经脉之中。

经脉中积尘的法力，未经过转化的灵气，它们二者混在一起如烈焰焚身、钢刀刮骨，又如幽冥中吹蚀灵魂的阴风，或是肃杀，或是寒热不定，它们尽情的肆虐于白内天地的经脉、脏腑，更恐怖的是这时候耳畔响起了靡靡之音勾魂摄魄，眼前尽是无限的幻象和欲望、遥远空灵的声音在不停地催促他走向解脱，长生又唾手可得，即将消逝殆尽的理智却又清晰的告诉他脱缰的灵气、失控的法力和趁虚而入的天魔即将摧毁他的身体与灵魂，而于白此时除了死亡与沉沦却什么也做不了。

于白知道这一刻天地的伟力即将要撕碎他的身体，无处不在的天魔正在贪婪的吸食他的灵魂，可此时在刚刚走上这条以长生为终点的修行路上有两条岔路，这岔路无论左右皆为死亡，自己残存的余生除了记住这痛苦、无助和孤独在无选择。

也就在这时候，当于白甘于向这天地低头的时候，一泓平淡如水却分外安然，淡泊悠远的法力侵入于白的内天地，从将毁未毁的丹田开始缓缓倾泻而出，极快的抚平他糟乱的经脉和移位的脏腑，他感觉到灵魂深处像是多出个散发无尽光芒的太阳驱散黑暗、驱逐一切不好的、负面的东西，于白能真切的感到光和热，感到生的气息，慢慢的清醒过来于白才发现，青羊子站在他身后，温热的还靠在他后背的手掌分外温暖。

“师父”

于白回头看着满眼温和亦父亦师的青羊子一时间哽在那里，他知道自己想说很多话，可看着青羊子满头黑发尽数变白，层生皱纹的脸，当‘老道士’真的成了‘老道士’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在对自己的恨意和青羊子传递给他的无限温暖中无比煎熬。

“小白你看它”

青羊子抬手指着道观门前面的那株老树又说：“从小你每年春夏都喜欢在它下面跑跑跳跳，秋冬又开始跟我抱怨整理落叶的烦恼和光秃秃的丑陋，说它春天长得好与山上其他的树不一样比他们都好，可你怎么不仔细想想它每个春夏的枝繁叶茂、苍劲挺拔是经历了秋天的雨打风吹、冬天的霜雪严寒换来的，如此这般轮回一年又一年，从我来时它就生长在那里，这许多年山上的树换了又换唯独它还在那里尽情生长，你想想在树木的世界里，它又经历多少苦难，等待了多少个深秋与寒冬才成长到今天。”

那时候的于白还太小，老道士青羊子的很多话他一时之间理解的并不是多透彻，但是却有东西在他心底里滋生悄悄地静默生长。

在那天以后这样过又过两个春夏秋冬，少年于白依旧是炼气满境，他时常躺在道观门口的老树下，修行路上依旧是充满艰难困苦，除了对长生的渴望与执着他再也没有一丝的不耐与浮躁，哪怕这辈子他永远不曾破镜，哪怕明天将要面对死亡，起码他自己知道自己在享受当下，享受修行乐于修行还有对长生的美好期许。

人生的路，长生的路，脚下的路，于白想要走好每一段路，于白记得他看过的某一本书上说过有一种勇气和毅力是先要把生死置之于外的。

少年人的世界总是如此的简单，如此的单纯，他们最坚韧也最可爱。

二、铁马冰河

青羊子走后，于白在青羊山上生活的时间极快的往前走了几个月，这日他像往常一样在老树下修炼完准备回观里，他起身抬头顺着山路往山下看了看，惊喜的发现了回山的青羊子，看见了青羊子身旁的少女，依稀间少女的模样让他有点熟悉，当时云霞布满他头上的天空，晚风吹拂着青羊子的白发，卷着少女的裙带与发梢，还有他头顶的老树沙沙作响。

身旁的老树上已经泛黄的树叶，斑驳了于白头顶天空的漫天云霞，他从上往下看像是看见少女轻轻的浅笑，她微微挑起的嘴角在此刻轻轻荡漾着温暖着，少年于白修行日久的陈旧的心灵，搁浅了他的时光与流年。他忘记自己要去迎接少女身前的青羊子，忘记养育他十八年的青羊山，此时此刻于白觉得他们头上，艳丽又温婉的漫天云霞也遮掩不了山路上，走来的少女的明媚与风光。

青羊子和少女回山后隔天于白便破境了。

那是个刚刚入秋的下午风和日丽，于白当时马上满十八岁，他在老树下修行青羊法，天地灵气转化成法力流经周天经脉至丹田，继而往上向着不可知的虚无之处涌入，他感到了虚无之后的地方，一时间无法形容就如晨曦破晓时的第一缕光，于白知道自己终于破镜。

于白知道自己长生路上的第一步在他修行以来的第十八年终于迈出去，他破镜时周身法力四溢漫出经脉，他身后光秃秃的老树竟然又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周围的地上偷偷的开出三五朵野花随风摇曳格外芬芳又清香。

青羊子也就在这时从漆红的木门里走出来，他站在旁边的台阶上眼神迷蒙的看着于白，看着青羊山又或是更遥远的地方只是淡然的说了一句：“许是时候到了吧”。

于白破镜这本应该是一件极高兴、欢喜的事情，可他并未在青羊子的言语和脸上看到这些，也不知是时节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这时候他只在青羊子身上感到了淡淡的哀伤与秋凉。

修行日久，于白想要让青羊子看到自己的努力，看到自己的成长，觉得之前所有的努力起码在此时也算是开花结果，但并没有看到青羊子有一点的改变，没有高兴亦没有不高兴，所以破镜后他也没有多么开心快乐，待到时候到了境界破了也就破了，修行还要继续，路还要一步一步的走，就如他现在的修行境界每天还要吃饭睡觉一般如是。

此事最高兴的当属跟着青羊子归来的少女了，他陪着山中修行的于白，时间不知不觉他们一起成长着不记日月。

这天正午于白给祖师上完香以后一直心神不宁，耳畔听到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最开始他以为是修行境界不稳固，又是天魔要来时的征兆，随即盘膝坐在大厅中央的蒲团上结“镇海寺印”，这是他修行走火入魔之后老道士青羊子传给他的‘术’。

老道士青羊子传于白此术的时候告诉他：“我们人族从古老的时代走到今天成人世间第一大种族遭遇到了种种灾祸，最惨的时候几近灭族，据相传其中一次便是生活在遥远的东方海域深处的海族上岸肆虐人间界，在人族最后将要种族灭绝时有一座寺院从天而降，寺院落在海域中央镇压海族万年不得从海域深处走出。”

青羊子此术便是根据当时海族肆虐人间界，寺院从天而降镇压海域诸族创出这‘镇海寺术’。

青羊子传此术时就对于白讲过，此术最着重的就是‘镇压一切、降服一切。’

长生路久法主境界，术作杀伐，如‘青羊法’，如‘通明灵感术’、‘镇海寺术’等

‘镇海寺印’结成时，从上至下于白整个人宝相庄严，神圣而不可侵犯。此时的他像是那座能镇压一切、降服一切的从天而降的寺院，往常此术一出一切凡心杂念，外道邪魔俱是消散，而这次却不同于白依旧还是心神起伏不定，远处有无数嘈杂的声音传来，就像是无数人在对话，亦或是呼号，或是咆哮。

心神不定则神魂不宁，神魂不宁则气血不顺经脉不通，此时法力在经脉里在难运转。

这样的情况下于白知道自己没办法在继续修行下去，他起身顺着声音走出去推开道观的漆红木门，抬头时看见天地阴沉着像是将要倾覆，在无比遥远的天空中隐约看见有羽翼遮天蔽日的神鸟与山岳擎天一般的巨人斗在一起，神鸟羽翼开合之间释放出道道能毁天灭地的火焰，而巨人抬手挥腿俯仰之间捉山拿岳便如摘取羽毛树叶一般的轻松如意与神鸟搏杀在一处。

目力尽处的大地上看见两个种族在彼此厮杀，而战场中央有两位手持巨剑的王者遥遥的对望着，这两人头上更有无数的修行者对峙着，电闪雷鸣、风雨烟火，还有无数的刀剑一时间万象纷呈，两位持剑对立的王者周围更是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滚滚成河。

头上的天空风雨交加而来，雷电俱在耳边轰鸣着、湮灭着，狂风撕扯着身旁的老树，掀起了道观苍老的砖瓦，于白也在这时想到了师父与少女，他往下山的路上看，正看见少女在不远处对着他挥手，在焦急的声嘶力竭的喊着什么，他这时却怎么也听不清。

于白想要走下去迎少女，他还想要看的更仔细一点，听得更明白一点，却发现有无边的黑暗蔓延开来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青羊山，道观，师父，还有少女，于白感到他们正在从他的世界里慢慢消逝，于白记挂着他们，心思惦念着他们，无法遏制的愤怒充斥在心神里，还有无边无际的疼痛袭来。

愤怒与疼痛灼烧神智，于白一个又一个周天的运转‘青羊法’，灵气如潮冲入身体，法力奔腾不息，他随手拿起挂在树上日常练习剑术的铁剑，霎时间铁剑上群星闪耀如真、璀璨如光，他挥舞铁剑用尽全力向前方刺去，愤怒、疼痛还有剑上群星生灭之间的所有力量尽在这一刺之下向着前方的黑暗划去。

剑光凛然夺目，于白感到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混沌起来，道观、神鸟、巨人、对垒的军队还有师父和少女这一切都随着铁剑划开的黑暗一起破碎，残存的法力运转于双目，他的双眼闪烁着群星的光芒，他努力的拼着命的睁大眼睛想要把眼前的一切看个清楚明白。

于是他就真的睁开了眼，然后是一成不变的黑暗，继而一种莫名的痛苦与悲伤侵袭而来。

于白住在道观后面，他在深夜的梦中惊醒，他记不得自己梦到什么又看到什么？。

“砰砰砰”

醒过来的于白听见有微弱的声音传来，该是有谁在敲前面道观的门。

于白起床穿过走廊穿过殿宇，越过道观苍老的青石板路，推开道观漆红的木门，然后他看见了门外青石板上躺着的少女，看见她苍白的脸、闭着的眼，透着血迹斑斑的粉色长裙，看到她羸弱的身体像是要被下一阵风吹走一般，他蹲下身用手轻轻的推了她一下，少女眼皮动了动很费力的看了他一眼，又是别一番的惹他怜惜。

于白一时间怔在那里思绪还未缓过来，又好像想起什么事情一样脱口而出。

他问少女。

问她：“你从我的梦里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