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化学家》： 寂静的实验楼

第一章 寂静的实验楼

“滴－－－现在是中京时间二十三点整”

墙上的万年历时钟它清脆的合成女声，不知疲倦地报着时。好在它只叫了一下，不多久实验室里又恢复了单调的嗡嗡声。吊顶上的日光灯向桌面投下苍白的灯光，照在瓶瓶罐罐上，照在四处的稍稍发黄的仪器上。什么离心机，无菌台，算来也年近弱冠，按仪器的年纪大概得退居二线了，却老当益壮，依旧战斗在一线。也不是他们不想退下去，现在干什么不需要资金！实验室到底是买不起一个新的离心机，一个新的无菌台。无菌台顶上有一个小窗户，外面走廊漆黑一片，黑洞一般蚕食着实验室里仅剩的一丝生机。

林今抬了一下头，面前的烧瓶里磁搅转子还在寂寞地转着。很晚了，他想。老张的几局撸啊撸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老李是不是还在宿舍里给他的女神写情书。他坐在小板凳上－烧瓶里的液体是清澈的，其实瞪着看也没什么用。读者可能有所不知：有机化学里的试剂大多无色，闻起来也一样的刺鼻，即便反应了也不会有什么肉眼就能看见的现象。今天晚上林今在进行三肽的合成（固相多肽合成，SPPS），简单的说，就是让三个氨基酸分子形成一个大一点的分子。再搅半个小时，他就可以跑一个薄层色谱，跑完色谱就可以回家睡觉了。睡觉－睡觉是多么让人向往的享受！无梦的睡眠中林今可以暂时不用面对一个一个的苯环，羧基，羟基。

实验楼里大概还有几个人像林今一样，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默默地瞪着一瓶无色的液体。林今可能认识他们，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合成这个三肽？因为要测试一个酶的活度。为什么要测试这个酶的活度？因为以后可能会有用。以后？可能？多久以后？多可能有用？用来干什么？用来制造抗生素吧。那又怎么样呢？到底不怎么样。其他人干的事情呢？林今知道，在他实验室的正下方是另一个实验室，一个有机高分子化学实验室。昨天翻文献的时候看见他们在《高分子材料》上发了一篇新论文，讲他们发现了一个新的半透膜结构，可能用来做血管的重构。但说到底也没什么用。原材料倒不怎么样，但副反应的产物里有高浓度的氰化物，要是分离做不好生产出来的都是毒塑料。谁会傻到用这种东西重构自己的血管！林今冷笑了一声，这声笑也淹没在了磁力搅拌机的嗡嗡声里。

走廊里的灯突然亮了，林今听见了逐渐接近的熟悉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等待那张他认识多年的脸－

张咏鹤的笑脸堆满了实验室门上的小窗户。

“老林啊，你的合成怎么样了？有机合成不好做吧，你们搞生化的，还是要学习一个的！”张咏鹤推门进来就跟林今聊起来了。

“唉，你看我今天又tmd得蹲到半夜了。你们倒好，一个回流加热跑个几十个小时也不用回来一次的“林今多少有点烦躁。连着一周了，他的SPPS都做不成，不是保护基团去不掉，就是意外地形成了消旋体。老板看着也没办法，他自己也急得脑门上起了十来个痘。“你们做那个什么Octaphorosin的全合成到哪一步了？”

“我们那里也没什么进展啊，八个杂环恐怕且得整一阵子呢。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请你们生化实验室帮我们分离一点Octaphorosin，种点 Streptobacillus arduus，有兴趣吗？回来把你们名字也加到paper上去。“张咏鹤听起来很诚恳，林今眨了眨眼睛，说：“好是好，你还是跟周老板说去吧，我做不了主。我们能帮的忙肯定帮，但现在每个人手头都有活，不一定有空给你们干啊。“

”成，那明天再说吧。我看你今天也没什么空了，给你推荐那两部番你肯定也没看上。“

”行了吧，你个死宅，我才不看你那些小姐姐呢“林今笑着说，挥了挥手。“你回去干活吧，别跟我扯皮了。”

张咏鹤走了出去，走廊的灯灭了，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实验室里又恢复了单调的嗡嗡声。

愈是单调的生活，愈使人珍惜偶然的一笑，林今如是想。每日小小的愉悦，可能就是他以之为生的一个小小的奇迹吧。

林今的薄层色谱跑完了。他关上实验室的灯，锁上门，走入市郊深夜平静而略带甜味的空气里。背后的实验楼只有几个窗户的灯光依旧亮着，里面的人平常的一天还没有结束，但也接近尾声了。随着林今的脚步越来越远，实验楼一声不响的淹没在无垠的夜色中。

走在街上，一阵阴风吹来，吹得林今一个哆嗦。宿舍楼就在实验楼往西去两百多米，走路不过五分钟。半夜的校园寂静无人，也没有什么昆虫的叫声，只有路灯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一个深黄色的圆形。林今想起一个词叫“慎独”，即便独处也不能降低对自己的要求。在今夜，世界上的哪个无人所知的角落，会有谁收到利益的驱使，魔鬼的引诱，而背叛了自己的良知！宿舍楼就在眼前了。虽然走廊已经熄灯，每个宿舍的窗帘背后还隐隐透着浅蓝色的光。偶尔会有人大喊一声“我靠什么狗b队友！“，随后就听见门打开的嘎吱声，和宿管严厉的训斥声。但宿舍楼在本该沉寂的晚上透露着生机，而两百米之外的实验楼带着其中的夜猫子们愈发沉静下来。

林今睡去了。

在世界另一端的美国，一声欣喜的惊叫打破了实验室里本来的寂静。

“Holy Christ， Chris!(天哪，克里斯！) You know that this could be the next - well probably not - the Nobel Prize in like 30 years!(你知道这个发现三十年之后是能拿诺贝尔奖的！）“

蒂娜的惊叫引来了实验室里其他人的围观。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台显微镜－更准确的说，是两个胚胎干细胞在显微镜下。克里斯手中拿着一个微管注射器，脸上满满的是兴奋。通过他刚才注射的一种分子，原本的小鼠胚胎干细胞的分化暂时停止了。他得到了两个完全相同，而又可以分别发育成单独的个体的胚胎干细胞。但是有丝分裂还在进行，明天这两个细胞就会变成四个，后天四个变成八个。。。直到他再给这些细胞提供一种抗体，他们的分化才会恢复。十天内就可以得到2048只完全相同的小鼠！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实验室的负责人，克莱德教授自言自语。“这个现象在理论上都不怎么站得住脚，怎么这个实验就成功了呢？”

第二章 克里斯的发现

克里斯这个发现不可谓不重要。为了干细胞的增殖，有多少生物学家绞尽脑汁！但是现在，通过干细胞增殖因素的处理，这些干细胞就可以无限增殖，而不会自动分化。这种蛋白抑制了细胞内一些信号分子的作用，一方面说可以有效的制造干细胞，使器官的人造再生成为了可能；而另一方面，通过抑制这些信号分子，如果完全分化的细胞接触到干细胞增殖因素，它们会进入编程性细胞死亡，或者无限增殖而产生良性肿瘤。这些都是无法想象的。

克莱德教授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是一种危险的物质，对于社会伦理的冲击会是巨大的。可再生的器官就是一把通往长寿的钥匙，但谁应当享受到这种新的技术呢？这种高产率高稳定性的克隆人技术第一次与我们这么接近！但学界已经研究了这么久的课题，如果不借此机会发表一篇高影响因子的文章...怕下一次可以名垂青史的机会就是下辈子了！

“不过我们作为科学家，研究和发表文章，推动科技的进步是必然的选择。政治是政客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去吧！”

“克里斯，你再重复一下这个试验，换两个生物试试。咱们实验室里还有兔子和金丝雀吧，你拿它们试试，成功了咱们就开始动手写文章！”

“好的，约瑟！“克里斯对克莱德教授说。等教授走出实验室，克里斯难抑激动的心情，大声说，“今天晚上咱们去酒馆喝酒吧！干了这么长时间是时候庆祝一下了！”

后续的实验自然是非常顺利的。虽然物种不同，细胞内这些基本的信息传递还是非常相似的。一篇在自然杂志上发表的communication让这个实验室一下在大学里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明星实验室，一个生化实验室一时间成为了化学、生物两系的焦点，连整天蹲在电脑前面写码的计算化学实验室的人，都跑过来给他们做模拟，好蹭个热度，也把自己放到什么论文里，能不能发个JACS，或者Angewandte Chemie之类的。什么自然，科学之类的影响因子太高，热度也蹭不上，干脆退而求其次。

克里斯倒是不在乎了。有这么一个重要发现在他身上，拿到教授的职位肯定是没跑的了。克莱德教授也很放心，毕竟自己十年内研究方向和科研经费大概是都有着落了。坐在这一个巨大发现上，一个小小的实验室竟就这样平步青云，在干细胞研究的领域里越挖越深。“克里斯分子”，又称干细胞增殖因子一号，就是这个小小实验室第一代产物。蒂娜分子，斯凯分子，狄安娜分子...这些后来者耳熟能详的干细胞增殖因子一个一个的被发现了。可是林今呢？那个在大洋彼岸的夜中睡去的灵魂呢？

林今在克里斯的文章发表之后就立刻找来读了。他读完了之后什么都没说，默默的把论文放到了一个叫做“未来技术”的文件夹里。这里面可什么都有，什么冷冻电镜，体细胞克隆，CRISPR，人工蛋白设计...林今在努力吸取这些最新的科研成果，总有一天会用到他们的。也就是那一天，2026年4月19号，一位穿西服的人叩响了林今的老板办公室的门。

那一天的那一场对话，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历史上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那个穿西服的人是谁？自然，我们作为四维上生活的动物，可以看见书中人类所无法看见的细节。那个西服男人是祖国保卫部的一位特派员。自然，上面的人读着内参杂志，国内外的最新科技进展基本是一清二楚。这样的一个巨大发现，肯定逃不过他们的法眼。科研群体，毕竟是书生，很多事情看不透，也很难想出来什么有创造力的方式去加以运用，研究出来有什么用呢？无非就是用之前的结论再去研究新的东西，“对人类的贡献”什么的很多时候是自娱自乐，科学家一动脑，工程师就要笑，笑他们naive，根本考虑不到一个技术放在大规模的生产中有什么限制和前提。

也就在西服男子与林今的教授交谈的那一天，老板也找到了林今。

“林今，你过来一下”

“老板？怎么了？我这周的工作计划昨天已经发给您了啊”

“我给你一个可以提前毕业的机会，你干不干？我看你小子很有前途，动手能力不错，而且什么东西都懂一点。今天早上上面来人，说要找小伙子，调到怀岭省那个新建的国立生化实验室去。你要是愿意去，我可以给你早点结题，剩下的工作就交给接你班的小刘就行了。”

“老板啊，我挺舍不得咱们实验室的...”林今刚没说完，老板一句话打断了他吐到嘴边的话。

“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新建的国家重点实验室，什么仪器没有？你也省得整天在咱们这边跑固相合成过柱子了。我老了，也申不到什么大钱了，细水长流能把咱们实验室进行下去到我退休就拉到了，我也别耽误你前途。怎么就看上你了呢你心里没点数吗？有本事你就去那边好好展展拳脚！”

林今听老板这么一说，想他可能真的是认真的了。老板一般不会这么说话，可能这件事非同寻常。

“行，听您的。我这个课题我再做一周，给您交个中期报告，您好交代给下一任，我就去怀岭省了！”

所以林今的研究生生涯就基本走到了尽头。他提前同届的人两年毕了业，而且走的匆忙，连个告别短信都没来得及发就匆匆踏上了去怀岭省省会盘平市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