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是件好玩的事》——我叫分分呀
楔子
1977年。
她出生在一个徐州的小县城,姓曹,名蕾。在家排行第三。
曹蕾从生下来起就普普通通,没一点稀奇。既不天资聪颖,也没过目不忘的能力。她和大多数平凡人一样,平凡地长大了。
她和那些喜欢掏鸟蛋、射弹弓、炸粪坑的小伙伴唯一一点不同,就是她比他们多一个爱好:画画。
她动若脱兔,静若处子。画画时安静的像个淑女。
1993年。
在党的扶持下,邳县撤县立市,改名邳州市,百废俱兴,刚刚起步,正是发展最红火的时候。
运河镇上的小土屋一转眼就被推平了,随后几块肥沃的土地也被圈了起来,随着轰隆不绝的噪音,一栋栋小楼房拔地而起。
曹蕾正值十七八岁,上了专科大学,专业是会计;但其实她天生对数字不敏感,对那些叮当作响的锈铜也没几分待见。好好的《基础会计》书上,全是她画的小猪、小狗、小人儿。
她总是说自己视金钱如粪土。但没钱,在世上寸步难行。
1994年。
曹蕾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除父亲以外,对她亲爱有加的男人。男人每天把头发抹的锃光瓦亮,小背头充满了浪漫和时尚。他的衣服干干净净,鞋袜一尘不染,符合少女对异性的一切幻想。
两人开始谈恋爱。
男人出身在一个小富小贵的家庭,父母都是镇上水泥厂的小领导。他胸有大志,经常高谈阔论,对未来的规划井井有条,每天都想着如何发家致富,实现社会阶层大跳跃。
1995年。
曹蕾毕业后,和丈夫合计做生意。然而,丈夫虽然满嘴筹谋,始终是纸上谈兵,担不上大用。
初次进入市场,两个人就像无头苍蝇。没人带,没有人脉、资源,也没有一个固定目标。
二人东跑西跑,开过童装店,做过餐饮,替人做账,卖过保险,做过小商小贩。但因为各种原因,收益平平,均无疾而终。
最终,落魄的男人被家里人带回水泥厂,安排了一份小领导的工作,日子倒也清闲。
曹蕾也被安排到了一家烟花鞭炮公司,做了名财务会计。
那男人拼搏江湖的豪情壮志,似乎到此戛然而止。
1996年。
寒冬时节,曹蕾任职的公司刚刚走上正轨。
全体员工,为了能够把办公场地搬到市中心新建的奢华小楼房里,也为了能够再加几百块的薪水,都忙的马不停蹄。临近过年,就更加忙了。
烟花公司的大厅有一百多平米,左右各伫立两扇大门,大门的对过是八扇窗户,不管春夏秋冬,总是敞开着。
为什么不关上呢?
因为那窗户足足三米高,自从单位长得最高的男人辞职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过问了。
冷风飒飒,大家全副武装,都裹着厚厚的围巾,戴着手套、口罩、耳捂子,穿着一双厚的不能再厚的春雷牌老棉鞋。就这样,也仍然冻得脸发青,手发紫,大腿根长了一个又一个冻疮。
他们相互可怜巴巴的看着彼此,手上忙着打算盘,只能靠不停跺脚来取暖。
大家感慨道:“咱们都是晚娘生的,没人疼。”
那时候,一堆脑子活络的小年轻,竟然没有一个人有过去关窗户的想法……
因为是烟花公司,台面上就放着数不清的带着火药的商品,所以室内禁止用明火、电器取暖,每个冬天,大家都是这么冻着,受着。
曹蕾不一样,她是最独特的花火,她没想过关上窗户取个暖,却产生了辞职的想法。
在这之前,她想过很多次了,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
这时候,邳州已经和大城市的文明接轨,出现了台式老电脑。那种电脑,个头大的不行,屏幕后面带着一只大屁股,笨重极了。
同时,应运而生的出现了计算机专业和计算机培训机构。
曹蕾觉得,计算机很有可能改变整个人类的发展进程,为了顺应时代的改变和党的创新指标,作为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向上青年,她毅然决然报了个计算机辅导班。
好吧,她承认,她只是想学会之后离职跑路,靠一手计算机知识开个小店,最不济也是个复印店,偶尔售卖自己的广告创意之类的东西。
起码,比做会计有意思多了。
回到家,曹蕾跟家里人一说,竟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烟花鞭炮公司,但是它属于国家运营监管的企业,也就是俗称的国企。这样一份稳定无比的工作,就算工资有点低,又怎样呢?起码一辈子衣食无忧啊。
“你说你,你一个女人,有个工作稳定干着,好好在家相夫教子,非要鼓捣这些没用的东西!”她的婆婆训斥道。
曹蕾反驳:“我想让人生更加有意义,我想好好活一辈子。”
“怎么活不是一辈子?”她的公公横眉瞪眼。
曹蕾抬头看了一眼丈夫,希望能够得到他的支援。
可是,她的丈夫在水泥厂做久了小领导,处尊养优,虽然工资不高,生活条件一般般,但过的舒坦。他如今已经甘于现状。
丈夫对视她的眼睛,咳嗽了一声,缓缓地说:“咱们一家人,只要在一起,就着萝卜喝稀饭都是好日子,折腾这些干啥。”
曹蕾冷笑一声:“你们怎么都这么没出息?”
这场家庭会议不欢而散,曹蕾和丈夫的感情裂缝逐渐扩大。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支持她创业实践,所以,这个想法就先到此为止了。
1997年。
没有去学习计算机的曹蕾,只能继续呆在国企上班。她抽空就拿出纸笔来涂涂画画,毕竟这是她唯一的兴趣爱好了。很快,她就把自己的小本儿画的满满的。
不过,小年轻画的东西,也没有人看,只能权当自己消遣。
没多久,曹蕾感觉身体不适,经常恶心呕吐。到医院一查,竟然怀了个娃。
画画也就到此搁浅了。
2000年。
生活仍在继续。
水泥厂的效益越来越差,曹蕾丈夫一家人的工资逐渐变低,有时候甚至连基本生活保障都不够。
在生活压力和养育孩子的双重折磨之下,这个男人的脾气越来越大,回到家就喝闷酒,喝完酒就骂人,公公唉声叹气,婆婆背后也暗骂他是个窝里横的“活阎王”。
他开始怨天怨地怨父母,“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我现在过得不好,都怪你们没本事。”
曹蕾冷笑道:“自己没能耐没气魄就别怪别人不行,咱们闺女过得不好,吃根火腿肠都要攒钱买,也是因为你没本事。”
第一波跟随撤县立市,及时下海做个体、经商,并坚持到现在的人,大多收益高涨。而男人跟随爹妈,坐吃水泥厂,竟是走向了一条没有未来的下坡路。
曹蕾和丈夫三观不合,虽然因为孩子的关系凑合过了几年,但最终仍然分道扬镳,孩子被判给了经济实力相对较好的男方。
不久,曹蕾听说镇上的水泥厂彻底倒闭了。
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准备再去做点什么。
每个周六周末,她会接孩子到自己家住两天。通过孩子含糊的语言,她知道那个人,终于还是再次下海经商了。他经过几番波折,脾气、性格也收敛了许多。
2012年。
岁月匆匆,斗转星移。
玛雅预言的世界末日并没有来到,曹蕾也已经中年而立,还在那家国企工作。
当年,她对大世界的好奇、憧憬和征服欲,已逐渐被时间消磨殆尽。如今能坐在办公室,喝喝茶看看报纸,画画,写书法,月入几千块工资,竟已经觉得不错。只是偶尔,心里会觉得空荡荡的失落。
她十多年前做的速写小画册,也蒙尘久矣,躺在家中某个角落,落寞地吃灰。
直到那天——
第一章 人生可以重来
2013年。
曹蕾在网上遇到了一个笔名“墨人钢”的自媒体作者。这个人文笔特别好,在博客和公众号上写故事,粉丝好几千。
墨人钢说,“我想给自己画一幅黑白人像,放在新书的作者介绍下边,但是画工可怜,不堪入眼。”
曹蕾心中久违地悸动了一下,她回复道:“我可以帮忙画一幅吗?我倒是很喜欢绘画,尤其是画人物。”
墨人钢欣然同意。
初次结识这么厉害的作者,曹蕾喜不自禁。
当曹蕾拿起画笔和宣纸的时候,突然发现对它们如此陌生,大概是因为很久没这么认真的画画了吧?
她左右不舒服,最终勉为其难,在水彩纸上用国画颜料画了一副当时水平最好的画像。
墨人钢很给面子,在朋友圈张贴了这副画像,还说明了画者。他的朋友多是书法家、作家。那条朋友圈底下,各个回复都很给曹蕾打气:
“真是新人吗?人物绘图基本功很扎实啊。”
“还可以,比老墨你自己画的强。”
“不错啊,老墨你哪儿认识的小女娃。”
曹蕾得到不少书画家的欣赏和肯定,信心大增,突然萌发了再次握紧画笔的想法。上一次画水墨国画,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
她通过各种网站和论坛,不到两年时间,几乎把邳州书画界所有的人都拜访了一遍,却没找到画国画人物的大师。
她只对画人物和动物感兴趣,喜欢生灵的这份活力和灵气。
齐白石画虾,也是注重一个“活”字。
这个字,看似容易,实则极难:画得活,则虾之生命自出;画僵了,也就失去了生命。虾须的线条似柔实刚,似断实连,直中有曲,乱小有序,纸上之虾似在水中嬉戏游动,触须也像似动非动。
画人,又何尝简单?
一个偶然又必然的机会,曹蕾看到一本画册上有和她风格相似的作品——国画、人物。
她当时留意了一下画家的名字,杨振廷。
此人在徐州画坛很活跃,还是个评委。
曹蕾心想,评委的水平总不会太次吧,应该有能够学习的地方?广交业内好友,对自己总没有坏处。
她找到墨人钢,问有没有他的微信号,墨人钢却说不认识,不过可以帮帮忙,找一下联系方式。
通过各种错综复杂的熟人联系——她联系上了徐州李可染艺术馆馆长朱辉、李可染弟子孙茂祥,他们很热情的给了她杨振廷的手机号。
她得到了那人的手机号后,就这样联系上了。
杨振廷很热情地邀请曹蕾去他画室参观,而曹蕾喜不胜收,欣然前往。
初次见面,杨先生给曹蕾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粗犷”。
面阔口方,不修边幅的中长发,潇洒随意地披在肩膀两侧,剑眉星目,直鼻权腮。一副黑边儿细框的眼镜,横在他永远闪亮的眼睛上。上身是中国风的对襟黑衬衫,领边金纹缠绕,下身一条宽大长裤。腰圆背厚,腿上肌肉健壮。
要不是这幅眼镜和着装,还真不像个文化人,倒像是个练家子。
见面后,曹蕾参观了他设立在徐州南望创作写生沙龙基地的画室,得知他如今正在招收学生,有些蠢蠢欲动。但是对此人画作、画工不甚了解,所以并未轻举妄动。
杨振廷开门见山地说:“我是画人物的,整个徐州也没几个玩美术的画这个。有你这么个后起之秀,人物画就不至于没落了。不过我看你发来的作品,光有形意、基础而无功底,不是美术专科出身吧?”
曹蕾说:“是的,纯粹是兴趣,没特别学过。觉得国画有趣,因而想要深造。”
杨振廷说:“我画的是不同于陈规旧条的新现实主义水墨人物画,之所以自夸其新,就是因为它不再是以某种教条式的方式面对现实和作品,而是在题材、形式、态度等方面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灵活性和创新性,以写意性线条准确勾勒出形体;以墨色的层次塑造形体与空间;以写的方式营造作品气氛;以笔墨的变化形成画面的趣味;以墨块与空白构筑整体的结构和节奏。”
曹蕾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画派,不由得高看了他两眼:“新现实主义水墨概念人物画……这倒是推陈出新。我这两年画的都在这儿了,请您点评点评。”
曹蕾从随身带的火箭筒式样美术工具桶里拿出了几卷画,其中有一副的名字叫做《一砖一瓦铸世界》。
杨振廷早年参过军,做过煤矿工人,对工农劳动人民有着别样的感情。他乍一看这幅画,就忍不住啧啧道:“你是新人?这幅起码是能参加江苏省级画展的水平啊。”
口气夸张,听得曹蕾很不好意思:“愧不敢当,大概是当时超水平发挥……”
杨振廷赞不绝口:“写意写到家了,人物的灵、气、神跃然纸上,能弥补其他所有的不足。”
参观完毕,曹蕾周车回家。路上,她突然想起来,可以在网络上搜索一下杨振廷的画作,看看他其他类型的国画是什么水平。
这样一看不要紧,汹涌而来的几万条搜索结果,让她立刻目瞪口呆。
杨振廷,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江苏美术家协会会员,徐州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原徐州师范大学美术系教学主任,现为江苏徐州师范大学美术系教授、副主任、硕士生导师。
其作品获1994年加拿大“国际水墨大展”优秀奖,入选全国第八届美术作品展览。
1998年入选“世界华人书画展”,获省级美展五次一等奖。
2002年作品入选“2002年全国中国画展览”。
1992年、1996年、1999年先后在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馆、香港中文大学、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举办中国画联展。
……
……
高手竟然就在身边!
回家后,曹蕾听从杨振廷的建议,试着向江苏美协展览投稿,这也是她第一次投稿。
杨先生一语成谶,她一举中第。这幅画被美协千里迢迢带走,精致装裱后,挂在展厅正中央。灯光之下,画上笑容绽放的农民工栩栩如生。
随后,徐州市美协正式邀请她加入。
画家的上升途径,只有四个关卡:县美术协会会员,市美术协会会员,省美术协会会员,中央美术协会会员。
从初出茅庐,未曾专业学习过的菜鸟,因为一副稚拙但暗含写意的画作,一跃成为徐州市美协一员,在整个江苏都是少有。
其实,在遇到杨先生的前两年,曹蕾搜遍邳州美术圈,到处求材取经,结识不少了颇有见地的画家。
她几乎一周能画出两幅六尺大小的画作,且接受所有人的批评,不满意就重头再来。
其努力程度,无人可知。正是因此,她才奠定了浑厚的美术基础。
只不过,一次投稿就能扶摇直上,实在是太过梦幻。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让曹蕾捂着额头感觉一阵晕眩。
无聊的前半生,已经就此翻过,而从今天开始,人生可以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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