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渡》免费试读_仰泳的狗蛋儿

归途

时近黄昏，大漠里风沙依旧狂乱，还凉。楚司煜对着新立的墓拜了拜，墓前立的是简陋的木板，墨迹还湿着，就像墓里横死的人一样突兀。

楚司煜心里感慨，对着坟墓站了许久，叹了口气，吃了满嘴沙。

眼见风更大起来，扯了片衣角蒙着口鼻顶着风沙回了客栈。城关外十数里，只有一个小破客栈，里面坐满了人，中原的，关外的，操着各种口音咋咋呼呼。

他没有胃口，疲倦地往楼上去，走了半程试着喊了一声，“烧壶水提上来！”

伙计头也不抬，“没有人手！”

得亏这客栈在关外，不然三天两头得有人砸店。

实则这客栈时常被砸，他住的那间房门破旧，有大大小小的窟窿眼儿，关上了门喧闹依旧。

提壶倒水，只有小半盏茶，底下还沉着黄沙，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扣，淡淡道，忍着干渴躺到床上，大漠的夜里还有些冷，他昨天来时被吵得一夜没睡，这会儿竟有些习惯了，躺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起来。刚觉得睡酣了，门却咣咣咣敲响了，力道几乎是要破门而入。

他压着脾气揉了揉脸，开了门，敲门的伙计却毫不在乎，口气极差，“赶紧下楼去。”说着伸手拉他，被他皱着眉躲开了。

楼下聚了一群睡梦里被喊醒的人，其中也有脾气差的骂开了，他听得头疼，也不愿意凑过去挤，只靠着墙揉眼睛听他们交头接耳揣测原因。

“……传说大漠里有个怪物，每逢月圆就要出来啃人肉喝人血，上个月就活生生吃了一个人……”

“是是是，我也听说了，那东西长得十分高大，浑身披毛，有手有脚就像个毛猴子，拿着根木棍把人串糖串儿似的穿上了……”

“一口下去那人半个脑袋都没了，血溅了二丈多远，残暴无比……难怪要我们聚起来，人多势众也不怕怪物再来了。”

有人认同夜半叫门，自然有人不认同，一个胖子叫嚣起来，“干他娘的怪物！就为这不让爷爷睡觉！要是今晚上没有怪物来爷爷干死你们！”

他的同伴马上接嘴，“这都一群糙老爷们儿你也干啊？”

“怎么不干？先干了那个贼眉鼠眼的小二！”

人群里不三不四地起哄笑闹，楚司煜想睡，闭着眼被吵得心烦。正闹着，门外忽然砰砰两声，客栈里一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紧张地盯着大门，那叫嚣的胖子此时缩着肩膀，全没了气焰。

门又响了两声，像是有人敲门，果然片刻后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外响起来，“住店！”

“干你娘的大半夜住什么店？”伙计战战兢兢开门让人进来，是个高大的男人，脱了斗笠低头抖沙，脸上胡茬凌乱，还是可见长相周正，只是皮肤苍黄，布衣褴褛十分邋遢，怀里抱着布包着的长条，披着一身沙走进店里。一看是这么个人，胖子咧着嘴又骂起来。

那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走到角落里坐下了。

后半夜下起了雨，阵阵风雷声盖过了一切，老旧的房子咯吱咯吱听起来摇摇欲坠，没人知道这样的雨夜，这样磅礴的声音能隐藏多少未知，屋里再没人吭声，大家挤在一起，昏昏欲睡却撑着眼皮不敢闭上。

楚司煜忍不住朝那个男人看，他无知无觉靠着墙角睡得香。

雨下得不长，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在满屋子粘稠的汗臭之间有了一丝清明。他实在待不下去，悄悄从马厩牵了一匹马，迎着清凉的风，踏着松软的沙离开了。

天渐渐亮起来，从灰暗到翻白，最后红日越出无边的沙漠，若有若无地烘着脊背，不过很快，这种悠闲的温凉就会开始灼热。他看一个胯下的马不禁想笑，昨夜蒙着黑随手牵了匹马，又老又瘦，跑得实在慢。

归途（二）

楚司煜进了城关便把马卖了，换马时却见到了昨夜那个男人。他将长条背在了背上，也在买马，一番拍拍摸摸，楚司煜看那卖马的都要发火了，他才挑了一匹枣红马，精神高昂，肌理健硕皮毛油亮，隐隐还有龙腰，是匹好马。

男人上了马，小心翼翼地将长条换到胸前，也不在乎碍眼。

不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值得这么当心。

楚司煜买了马也不做逗留，楚司南已死，不论他要找的东西是否有线索，都得再寻他法了。

一路疾驰，入夜算是出了凉州，却在投宿时又碰到了那个男人。

他似乎已经到了一阵，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两盘素菜，饭碗已经空了，往里倒了一碗茶水，就着茶慢悠悠地吃着剩下的菜。

楚司煜放眼寻那长条，搁在他腿上。

用破布包着却藏得那么好，得是多贵重的宝贝？

“这位兄台很是面善。”于是他把人堵在楼梯拐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男人微微抬起眼皮，“人有相似罢了。”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像是压到胸里发出来的，听起来像个老人。

楚司煜笑笑，又问，“敢问兄台一路相随是因为人有相似将我错认了？”

男人疑惑地嗯了一声，胡子拉碴的脸上突然有了生气，哭笑不得，手指点着自己，问道，“我跟着你？你要去哪条路发财，我跟着你干什么？”

说罢就撞开人上了楼。

话是这么说，可一路上两人前前后后总能碰到一起。楚司煜摸不清他的来路，原本准备往太原去，路上换道到了湘西，二人一路相随走了十多天，竟慢慢熟络起来。

“你叫慕容？复姓慕容无名还是姓慕单名容？”

“随便有个能叫得出口的称呼而已，没那些讲究。”慕容抹了把脸上的水，“你不是说你家在太原？”

离开了满目苍黄的大漠，一路繁花似锦，路过一片竹林，天色渐晚，前后无处落脚，他们便在河边生了堆火，楚司煜坐着啃饼，慕容拿着削尖的竹棍捉鱼。

楚司煜看着那挽到膝上的裤子，露出两截精瘦的小腿，肌肉纤薄，饱含力量，他看愣了神，没听清慕容的问题，顿了一会儿喝了口水咽下冷硬的饼，“你说你，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出手也阔绰，半点不像穷苦人家，为什么就这么不修边幅，瞧瞧你那胡子……”

慕容楞了下，转过身来，棍子随手往水里一戳，嚯一声，戳住了一条鱼。于是他笑盈盈上岸来，坐在火堆旁，火光明灭，映得他五官凌厉，他确实有和中原人不同的长相，眼眶深陷鼻梁高挺，若不是胡子拉碴其实还是个英俊的模样。

他把鱼穿好伸到火上，这才轻声说，“长相外貌无人看无人在意，也就不用打理了。你还没说，你去湘西干什么？”

“找治病救人的良药。”

“你先前说你兄长也在找治病救人的良药。”

火舌燎着鱼皮，可见的燎黑了一片，焦香四溢，却让人没有食欲。楚司煜盯着火堆发呆，许久听他问，“他找到了吗？”

“没找到就被人杀了。”

慕容将鱼翻了个面，“他被人杀了，你会为他报仇吗？”

楚司煜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谁杀了他，连尸体都没见到，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给我写的信。”

他不想再说，提着木棍拨柴火，火舌跳动，发出噼啪的响声，天全都黑了，没有月亮，可见只有三五颗星，树林里鸟叫虫鸣，分外安逸。

就是蚊子多。

慕容穿好了鞋袜，头巾包着脸只剩一双眼睛映着火光。

楚司煜从腰上摘下一个香囊扔给她，“驱蚊的。”

他闻了闻，一股清苦的味道，很淡，撇了撇嘴，“能有什么作用。”

却又别到了腰上。

过了一夜，黎明将至，天色鸦青，枝头有只猫头鹰咕咕了两声，楚司煜给马喂了草，埋了烧过的灰烬，二人上马出发了。

他要去湘西苗寨一个小村落，进了山，虫子越来越多，慕容绑紧了袖口裤腿还是有虫子钻进衣服里，一路走一路挠。

村子在一片樟树林里，说是村子，其实只有六间吊脚楼，灰扑扑藏在树丛里，再有满山的雾气，看着十分潮湿阴暗。

有人看到了他们，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楚司煜和那人比手画脚地才说清楚要找他们村长。

村长家在最后头，是个年近五十的女人，提着柴刀正要出门。村长讲话倒是没有叽里呱啦，带着口音问，“你们做什么来？”

楚司煜忙上前去，“我的家人中了蛊毒，特来请前辈出山救治。”

慕容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站在原地蹦蹦跳跳，抖了一地死虫子。

村长目光晦暗地看了他一眼，“香囊不错。”将二人请进了屋。

屋里有一股阴冷的霉味，门板仿佛都能捏出水似的。村长从火塘取下水壶，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水，碗口有陈年的破损，裂纹发黑，茶水倒是清清亮亮的，入口甘甜。

村长慢悠悠地问，“什么样的蛊？”

“不知姓名，严寒阴鸷之物。”

“何时所中？”

“二月有余。”

“哦，”村长像是听到了什么稀罕事，咯咯地笑起来，“也是难得人还活着，那你怎么才来？”

楚司煜看着她不说话，村长一开始不甚在意，漫不经心地笑着等他回答，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你以为你打算找的东西在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