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变因子》： 眼

第一章 眼

大二的第一个学期，李念觉得自己生病了。

起初只是嗜睡、头晕，虽然在课堂上公然睡起觉来是他的一贯作风，但他明显感觉到现在睡得比以前更沉了，因为老师的责骂再也叫不醒他了。不过本来也不是学习的料，所以李念并不着急。

上周三，班长组织了迎接新生的联谊会，强制要求每个人参加。李念试过用没有才艺可以表演为由拒绝，班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后把他安排到了《感恩的心》手语表演里。

李念的舍友王一川是个典型的下半身动物，不停地扫视着新生里的每一个异性。李念在他的身上似乎看到了神探伽利略中汤川学教授的影子，只不过王一川眼睛里投射出的是三围的大概数字而非用于破案的物理法则。王一川用手肘捅了捅李念猫着的后背说：“这届新生好像女的不多啊，不过看到几个盘儿顺的，过会儿我去要个电话吧......”李念打了个哈欠，老实说他并不想接这个茬，但他更不想被王一川未来连珠炮一样的几句“你怎么不理我啊？”强制拷问，于是打起精神发表了看法：“你先学会偷看别人不被发现再考虑怎么要电话吧，那几个被你盯着瞧的女孩子早就开始低头玩手指揉衣角躲避你的目光了。”王一川仍然不肯认清事实：“我他妈认为那是跟我心照不宣害羞了。”“不会的，如果是害羞的话她们的眼神应该是躲避后再确认你的目光然后再移回原位，而事实上她们不仅没有再次确认你的目光，眼神还四处游离，我很确定她们清楚自己正被你用眼神轻薄，而且在拼命的躲闪。”

“你小子才是一直盯着人家看吧！”王一川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愤怒的吐槽。

“下面请欣赏手语表演，《感恩的心》”

听到主持人报幕，李念一下就头大了，上台表演向来是他最不擅长的事，更何况是表演一个他从未参加过排练的节目，事到如今也只有拉着驴当马骑——硬上了。李念特地选择了最后面的位置，以求达到完美的滥竽充数，通过观察前几排的表演，他也能大概猜出个下一步的动作，虽然一次没排练过，但以假乱真的效果意外的非常不错。

直到第一段副歌响起，李念突然感觉本就昏沉的大脑，像又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裹得他透不过气。他试着深呼吸补充脑内的氧气含量，可那层纱似乎能够将氧气滤掉一般，李念越是用力呼吸，氧气越是进不来，反而还加快了他出气的速度。没几次来回李念便近乎窒息，身子摇摇欲坠。虽然他站在后排，但无奈正前方是一名柔弱的女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李念在她的肩上靠了一下，做了个微弱的减速后径直砸向地面，右侧的脸率先着陆，颧骨的撞击声十分厚重。

“咚。”

李念的意识在最后一秒钟告诉他自己：这次丢人丢大了。

台上乱作一团，围着李念表演的同学们“哗”的一下齐声散开，旋即又慢慢围拢过来。一个女同学反应较快，蹲下小心翼翼地检查了李念的呼吸后说：“快来几个人送他去校医室吧，好像只是晕了。”听罢此话，王一川赶紧叫上三两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李念搀起来，几个人扶着他往校医院赶去。

李念所在的大学是市立的重点大学，虽比不上教育部直属的学校，但师资、配置还算不错。校医院不仅能治好感冒发烧，一些比较复杂的检查也可以进行。李念被送到急诊室后，王一川发现几个大夫的表情里竟然夹杂着一丝兴奋，可能是太久没来过“像样”的病人，大夫终于有机会给校医院里的仪器们松筋动骨，顺便还能治治李念的病。

大夫检查了李念的各项生命体征后，时间已经是晚上了，排除了低血糖、心脏病、癫痫等等可能产生休克现象的疾病，大夫竟然得出了“李念十分健康，他只是睡着了”的结论。

“这他妈有点离谱吧。”王一川没有发现自己把心声念叨了出来。大夫头也不抬，一边填病历一边回答道：“离谱的不是我的结论，离谱的是这小子。各项检查结果都在正常范围内，现在看来他只是在深度睡眠而已，不像缺觉的人啊他也...先看看吧，明天还不醒的话就赶紧通知家长转诊吧。”

李念的手机在送医途中掉地上两次，虽然贴着钢化膜，但也难逃碎屏的命运。王一川拽着着李念的手指放到了指纹锁上，解锁了手机找到了他家人的联系方式，仔细盘算着怎么组织语言来传达这样一个略显奇怪的噩耗：您的家人李念太爱睡觉以至于在台上表演的时候突然睡着倒在地上摔晕了。

王一川看了看病床上沉睡着的李念，想起最近李念确实一副考拉样，动不动就困，在课堂上也肆无忌惮的说睡就睡，引发老师的集体性愤怒。这样一分析，李念的身体原来早就发出了暂时休眠的信号，照这个病情发展进度看，在台上突然睡着这种荒唐事似乎也变得合理起来。

“叔叔，我是李念的同学，李念他...”

没有了身体的桎梏，李念的意识得以更加自在的游荡。无边的黑暗中，一缕微弱的光出现在他眼前。李念循着光源向前探去，那光源却像有意识似的，和他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感。李念心无旁骛地追逐，身处在漆黑的苍穹下，哪怕是再危险再遥远的光，也有让人拼命前进的诱惑。李念不知道走了多久，回过神时已经置身于一个洞窟内。

这里无光自明，却也存在几簇阴影。石壁平整有致，似是经过人为雕琢一般，又有溪水从石缝间迸出，不算激流但亦无法称之为谧泉。这里的景象巧夺天工却又显得浑然自成，李念不由得看入了迷，然而此时，他却没有注意到有一只眼睛，也正无言的盯着他。

第二章 醒

李念决定用手摸着石壁然后朝一个方向走，想检验这样能否找到肉眼无法观察到的出口，然而走了大约两圈他才终于确认，这个洞穴是完全封闭的，没有任何出入口存在。石壁的表面除了石头间结合的部分留有缝隙外都异常平整，但是只有一个地方存在明显的凹凸感。在那片面积最大的墙壁上，李念的手指触到了一种长条的凸出的纹理，像是浮雕的感觉。李念走向那面让他稍微有点在意的石壁处，希望能从这里找到出去的路。

不料眼前这面石壁，却在短时间内发生了骤变。

本来空无一物的石壁上，竟然逐渐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图腾。就在这面石壁的正中央，图腾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冒了出来，悄无声息却散发出异常的存在感，仿佛吸引着李念的目光驻足。那图腾的轮廓是一个横向放置的梭形，中间有一条直线的连接左右两端，在这条分割线上有一个规整的半圆弧坐落在梭形外廓下半部分的中央，使得整个图腾看起来的样子像是一只半睁着的眼睛。梭形的轮廓是眼眶，分割线是眼皮，半圆弧是瞳孔，这只眼冷峻的观察着洞窟内的一切，当然也包括李念。

李念本就心慌意乱，冷不丁的冒出一只眼睛更是如同雪上加霜，使得他内心拼命维持的冷静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李念想试着和这只毫无生命迹象的眼睛对视，却几度被那图腾眼中的寒气逼退，现在他的眼神已然无处安放，只得围绕着那只眼睛的四周来回跳跃。

僵持了大概三四分钟，李念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决定孤注一掷。他深吸一口气，逐渐靠近那面令他畏怯的石壁，怎料路刚走到一半，那只半睁着的眼突然发生了变化，中间的分割线消失，露出了完整的瞳孔直勾勾的盯着李念。没错，无论李念怎么改变自己的位置，图腾的瞳孔都会跟着他改变聚焦的位置，让自己保持着“直勾勾的盯着李念“的状态。李念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他背靠离图腾最远的石壁缓缓坐下，已经开始思索怎么起草一份遗嘱了。

就在这时，那只眼睛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瞳孔回到正中央的位置，然后突然消失，整个图腾就只剩下梭形的轮廓，看起来像是闭上了眼。李念刚要松一口气，那图腾的梭形轮廓骤然从石壁上飞出，狠狠击中了摊在地上的李念。从图腾闭眼再到飞出只用了短短一秒不到，李念根本无暇反应，直到被击中那一瞬，他才意识到自己成为了目标。

李念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意识终于唤醒了在病床上沉睡的身体。

这一觉，李念足足睡了四天。

睁眼看到父亲正站在床边，旁边的医生和护士也拿着急救的医疗器械蓄势待发，病房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刚从图腾的注视中解脱出来，一下子又被这么多只人类的眼睛关注，李念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既对人类的双眼充满了亲切感，又感到自己被注视的厌恶感，愣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我还活着吧？”李念的父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堵得无言以对，用手打了李念的头一下说：“活着呢，以后少睡点吧。”

王一川给李念的父亲打完电话后的第二天，学校就为李念办理了转诊手续，将李念转至一所心脑血管专科医院进行更专业的治疗。李念的父亲到场后立刻同意了医院的诊疗计划，但是即便是专科医院，也无法查出李念陷入长时间昏迷的原因，只能每天通过营养液维持李念的生理机能。

有时候李念会想，并非因为自己睡着才会做那场梦，而是那场梦需要借着这次长眠闯入自己的生命。

没有查到确切的病根，加上嗜睡症再没发作过，不久后李念就出院了。耽误了几天的课程，第一门选修课已经进入了结课考试的阶段。本来由于缺课以及李念上课睡觉的恶劣影响，主讲老师已经决定挂掉他了，但好在这一摔让李念成了学校里的名人，好歹是以嗜睡症为名保住了参加考试的机会，只不过“在台上表演的时候睡着还摔晕了”这个标签可能要跟随他一辈子了。

结课考试当天，李念还是像以前一样裸装上阵。包也不背，涂卡笔签字笔和橡皮全在手里攥着，考试证和学生证在口袋里装着，班里的人都说他这是前几名才该有的考试形象，但是李念只是每次奔着及格线去，所以被封为班里的“名誉前三”。李念优哉游哉的晃到座位旁坐下，下午三点的阳光穿过玻璃洒在地面上，由于是最后一排的座位，窗户的位置正好将阴影拨开，李念的课桌被照得发出暗黄色的微光。

老师读着万年不变的考试纪律，旁边的几个女孩子漫不经心的盯着自己的指甲，李念也无聊地开始转起了笔。自从那个奇怪的梦之后，李念对那个图腾眼十分在意，他总觉得那只眼睛是在打量他，然后选择了闭上眼。

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李念想得发了呆，转笔的手一不小心分了神，签字笔旋转着从指尖滑出。好在他的反应够快，及时攥住了笔，但由于动作稍稍大了一点，摆在桌角的橡皮却被打了下去，咕噜咕噜滚远了。“啧。”李念嘬了一下牙花子，弯下腰去够那块无辜的橡皮。但是因为距离太远，李念全力伸出手也仍然和橡皮保持着3到5厘米的距离，费了半天劲能抓住橡皮的只有右手的影子。

但李念仍然不打算让屁股离开椅子，这是一个懒学生的执着。

他吸了一口气，准备再把手往前送一送，但之前的努力已经达到了他手臂的拉伸极限。想保持这个姿势还要伸长手臂的话，可能只能靠手臂脱臼来增加长度了。李念认清了现实，准备抬屁股往前蹭一步了。他闭上眼叹了口气。正要稍稍站起来，突然感觉手中攥住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李念松开手一看，那块之前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橡皮，此时却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的手里。

他僵住了，怎么也想不通这块橡皮是怎么回来的，正欲挺起腰板，却刚好与斜前方的一个女孩子视线相接，那个女孩子的眼神里写满了错愕。

她，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