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山集》——闲作愁

引子

七百年前，佛、道、儒三家融和之势渐盛，佛道两家于昌兰寺各舒教义，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世界是宝塔形的。

塔分三层，最下层为死者之境，其境半覆冥土，半入黄泉，天空无日无月，唯有永夜。

中层为人间，大陆四周为无尽之海，大陆中部以桐江为界，人魔两族各居南北，纷争不断。

上层为飞升之境，此中人无悲无怒，长生安乐，是无数修行者向往之地。

千年来，最接近飞升的人是轩辕极，他在绝峰上静坐三日，燃烧命脉，欲入传说中的天启境，可终究差了半步，半步飞升入天启，半步仍滞留人间，轩辕极悠悠地叹了口气，留下一句话便化作星光逝去。

他说，世界是圆的。

传说天启境为天地之境，修行者入此境，与天地浑然一体，感察世间万物。轩辕极的话应该是对的，但他终究只是半步天启，且是破镜失败后濒死之言，命脉已断，灵识已乱，话不堪信。

此后千年，宝塔之论得到世间公认，连三岁孩童也知道世界分三层。

轩辕极的说法仅仅被当做闲人饭后调侃的话题。

这千年，坚持这一说法的，除轩辕极外，仅有一人，离山大师兄王以轩。

轩辕极为世间至强者，且为逝者，否则佛道两家必要去讨个说法。

而离山那位大师兄正值壮年，活蹦乱跳，但无论佛家还是道家，都没有和他争论。

原因无他，世人皆知，离山大师兄天赋异禀，识海宏阔，修为高深，可惜……是个疯子

第一章

离山宗在离山上，但离山宗却不只包括离山，其方圆百里、数十座山峰都属于离山宗。

明太祖落魄之时曾得到离山相助，待明太祖建业自立为帝，为报离山之恩，将离山周围数百里土地赠与离山宗。

这百里皆山林之地，高峰入云，溪泉潺潺，生机盎然，离山不愿耗费人力管理，虽接受馈赠，但除了离山弟子修行之余偶尔来此散步、静坐，平日并无离山弟子巡逻，长此以往，竟成了无主之地。

“杨叔，你确定此路通往离山吗？”

“小姐，楚家此时已经将大路设了数道关卡，只有走这山野小路才有一线生机，这里距离离山仅有不到二十里，天黑之前便可抵达，小姐不必担心。”

“如此最好”

杨晓悠悠地叹了口气。

“若是大叔、二叔还在，又何必至此。”

“谁知那妖兽竟是神游境，大爷二爷被那畜生偷袭，重伤而死，杨家一时之间再无高手，被楚家逼迫至此，这群落井下石的混蛋。”

“但愿成儿能顺利进入离山宗。”

杨晓和老者齐齐看向小男孩，眼中皆是希冀和欣慰，此前小男孩一言未发，只是安静的听两人谈论，如今发现两人都看向自己，有些害羞的把头低下。

“小少爷天赋异禀，进入离山肯定不成问题，就是不知道能否直接进入内门。”

杨晓摸了摸杨成的头，温柔的说道。

“除了仅少数天资绝顶之人，进入离山只能从外门弟子坐起，成儿你不必刻意追求内门，脚踏实地，勤奋修行即可。”

“姐姐。“杨成抬头睁大可爱的眼睛说道。“我会努力的，成儿变强了，就没人敢欺负姐姐了。”

“好成儿。”

杨晓欣慰的摸了摸弟弟的脸，杨母早逝，杨成是杨晓带大的，关系既是姐弟，也像母子。

杨晓正准备说什么，车厢外突然响起凄厉的马鸣，马车一个急停。

“小姐、少爷莫怕，我去看看。”

老者安抚了一下杨晓杨成，转身准备出车厢。

“不必了，杨叔，既然来了，我与你一同出去吧。”

“小姐……”

“何必如此麻烦。”

车外响起陌生人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的破空声，车厢应声而碎。

老者急忙向前一步护住两人，飞来车厢的残骸被一一挡下。

“楚鸿，你今日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老者沉声质问，眼角的余光扫向四周，心中不禁一凉。

共有十二人，十人为锻体境，两人为通悟境，眼前的楚鸿更是通悟巅峰。己方不过自己一个通悟中境，和杨晓一个初入锻体境。

“老头，主子都没发话，你个下人乱吠什么，没看到你家小姐何等沉着吗？“

楚鸿冷哼一声反讽道，一边用眼色下指示，将三人紧紧围住。

“小姐，少爷，老朽愚钝，连累你们了。”

老者叹息一声，说道。

“杨叔不必自责，若这就是杨家的命，我坦然接受便是，不过一死。”

杨晓面色从容，面对楚家一众高手毫无惧色。

“好，不愧是武门之女，杨小姐好胆色！“

楚鸿由衷地赞叹道。

“既然是来杀人的，何必多说。“

杨晓暗运掌力，准备殊死一搏。

突然，一把利刃不知何时出现，直刺向杨晓后脑，刀尖泛着幽绿色的光泽，明显淬过毒。

老者大惊失色，急忙出掌运力拨开利刃。楚鸿趁机出手，双拳齐出，重重打在老者后背，老者心口和肺部深深凹了下去，眼见已经活不成了。

“你！”

杨晓急忙扶住老者，她没想到楚家在全面占优势的情况下竟然会出手偷袭。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杨小姐莫怪。“楚鸿面无表情的说道，”动手！“

十多把淬毒的利刃一齐向三人刺来。

杨晓哀叹一声，杨脸色惨白的杨成护在身后，闭上了双眼。

少顷，想象中的刺痛并没有传来，耳边响起了剑刃落地的声音。

杨晓睁开眼，发现一男一女两名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前。

“既然在离山宗境内放肆，想必诸位已经想好后果了。”

女子开口，声音清冷。

楚鸿脸色一沉，没想到居然碰上离山弟子，两个离山弟子看似年轻，但那女子只是一记剑招，剑光四射，自己几人的刀剑便被打落，那男子一直没有出手，在旁静立，一言不发，楚鸿却觉得那男子眼神如在鞘之剑，一旦出剑，自己必然身首异处。

“小人岂敢，不过误入宝地，这便退去，今生绝不再踏入离山半步。“

楚鸿谄媚的应道。他知道这些名门大派的弟子多不涉世，心智单纯，此时放低姿态才能保命。

果然，女子脸色稍缓，沉默片刻，说道。

“纵使误入，想在离山境内杀人亦是大罪。”

“小的懂。”

楚鸿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挥剑斩下自己的左臂，鲜血狂喷。

“小人自斩一臂，只求姑娘放过我这些兄弟，他们只是听我行事，并无过错。”

楚鸿感情真挚的说道，心中一阵得意，他看出那女子虽面容仍然冰冷，但眼神已然慌乱，只是可以这楚家姐弟居然活了下来，该死！

那女子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身侧的男子，发现他眼神平静，不知在思考什么。又沉默了片刻。说道。

“既然知错，带你的人退出离山境内，今生不得再入。”

“多谢姑娘。”

楚鸿在手下的帮助下包好伤口，脸色苍白，向女子道谢一声后便转身离去，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杨家姐弟。

杨晓感受到那眼神，沉默不语，她刚才突发奇想，想鼓动这两名离山弟子杀了楚家等人，但仔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离山宗毕竟名门正派，弟子非紧要关头不得随意杀人，若自己一味教唆，怕会留下不好的印象，反而对弟弟进入离山不利。

想好之后，杨晓深吸一口气，整好妆容，携杨成起身，向两名离山弟子行礼道谢。

“多谢两位出手相助，救我姐弟性命，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无须多礼，在下百里宵雨，这个……是我师兄，王以轩。”

杨晓一愣，迟疑片刻问道。

“真传弟子？离山大师兄王以轩？二师姐百里宵雨？“

“正是。”

“杨晓得两位相助实在是天大的福分，成儿快谢过哥哥姐姐。“

杨成小心翼翼的从杨晓身后探出头，怯生生的说道。

“谢谢哥哥姐姐。”

“要谢谢我就够了，我偷看女弟子洗澡被我师妹追杀至此，顺道救了你们而已。”

那名男子，不，离山大师兄王以轩终于回过了神，一开口便语出惊人，场面瞬间安静。

杨晓目光复杂的看了王以轩一眼，世人皆知，离山大师兄虽天资，实力出众，但行事疯癫，无规矩尺度。

“你现在知道开口了！”

百里宵雨狠狠瞪了王以轩一眼，咬着银牙恶狠狠地质问。

“我刚才在数那家伙脸上的麻子，真不少，跟马峰窝似的。”

王以轩面无表情地应道，眼神飘忽，一会在杨晓精致的脸蛋儿上瞟两眼，一会扫了眼不堪一握的腰肢，又把目光飘向胸口，然后……叹了口气。

“那……一共有多少？“

杨成没注意脸色先红再紫的姐姐，好奇地发问。

“哦？小家伙你想知道？”

王以轩这才注意到杨成，低下头饶有兴趣的看着杨成。

“嗯……”

杨成在姐姐身后小声应道。

“这孩子有趣，是要去入离山当弟子吗？”

“正是！”杨晓眼前一亮，王以轩虽然不靠谱，但毕竟是离山大师兄，若有他的关照，弟弟在离山中想必也能顺利不少。

“去什么离山宗，那老头都一个月都没给我派发资源了，佩剑都给收上去了，我现在只能那把木剑装装样子，想砍人都不好意思拔剑！”王以轩耍泼的吼道，拔出佩剑给杨晓姐弟看，原来剑鞘里是吧做工粗糙的木剑，木剑柄被衣服的下摆刻意遮挡住，以至于没人看出。

“我跟你说，我最近准备叛门改行，就当劫匪，还不去别地，在离山这附近的林子里占山为王，这地我熟，只要不是那老头子亲自出马没人逮得到我，我收你当大弟子，到时候咱俩在这打劫离山弟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岂不快哉。”

一记粉拳从旁飞出，砸到王以轩鼻子上，只听咔嚓一声，想来鼻梁应该是断了。

杨晓脸色难看的把杨成从疼得满地打滚的王以轩身边拉开。

百里宵雨一脸镇定的拿出手绢擦了擦粉拳上的血，然后把手绢丢到王以轩脸上，动作轻车熟路，像是已经重复了许多遍。

“姑娘不必听这个疯子胡说，他偷入后山吃了半山灵果，宗主所以才扣了他半年灵石，他趁宗主睡着把他胡子剪了，所以佩剑才被没收。总而言之，这货自己作死。”

“我懂我懂。”

杨晓有气无力的回应。

“这孩子若是想入门，我可以把他顺路带回，但能否入门还是要看他自己的资质，至于这老人家的尸首。”

“我会将杨叔送回安葬。”

“那就麻烦了。”

杨晓蹲下身子来抱住杨成。

“成儿，入离山后安心修行，莫要挂念姐姐，要多交朋友，修行不要累着，修行之余多出去走走，姐姐给你拿的钱要舍得花，不要亏待自己，还有……”

杨晓沉默片刻，起身向百里宵雨行礼。

“是我啰嗦了，还请莫怪，若我弟弟有幸入门，还请多多照拂。”

“姐弟情深，我能理解，若令第真能入门，便是我师弟，一定会多多照顾。”

“那杨晓在此谢过了。”

杨晓转身看着泪眼婆娑的杨成。

“姐姐……”

“杨家男儿，不得轻弹泪，你难道忘了。”

“唔……姐姐……”

“成儿，最后哭一次吧，从今往后，不许再流泪。”

杨晓抱住杨成，无声流下两行清泪，滴到杨成肩头。

少顷，杨晓起身，转身便离去，任杨成如何哭喊不再回头。

“成儿，记住，你是杨家人！”

杨晓停下身来，最后嘱咐道，然后“无意”踩了一脚倒在地上呻吟的王以轩，就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