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留名》： 重逢

第一章 重逢

王留，S市公立三中高二（13）班学生，班内无任职，年级最好名次是438名，参加过两次校运会，分别报了男子长跑，男子跳远，皆无获奖。

招生办的孙主任推了推眼镜，又用手抹了两鬓油光发亮的头发，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位普普通通的男生，五官端正，头发嘛，符合中学生的长度，没有耳钉，手插在裤兜里，啧，不怎么懂礼貌啊。又接着看电脑上呈现的学生电子档案。

略过性别年龄名族籍贯一干不重要的资料，孙主任直接拉到文档低端，看了看这位转学生的个人行为记录。

呦呵，省第二届魔方大奖赛青年组第二，第三届第一，这还值得圈点。下面一项则让他重新审视起眼前的这位学生了，舒曼国际音乐比赛第七名，孙主任立足招生办多年，为学校招收转学生，特长生，交换生不计其数，对一些天才少年早就见怪不怪，为此他还专门去了解各种省级国家级世界级的赛事，对其含金量多少自有估量。有的学生的国家奥数一等奖不值一名，而有的人的市数学竞赛七八名便很了不得，这就是专业与否的差距。现在，与一般人夸夸其谈的自幼学琴，已过八级不同的是，舒曼国际音乐比赛可不是开玩笑的。

”咳咳，王同学，你······“话至嘴边，孙主任却又不知道怎么说，直接问他吧，显得自己很被动，人家一个含金量杠杠的名次摆在这里，特长生是妥妥够格的了，安排到非重点班之外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就算他要进重点班体验体验，只要保持安分守己，校方很可能也会给面子。但这话自己主动提出来却又显得低了一筹。

”孙主任，您说什么？“面前的少年微微抬头问道。

”是这样，王同学啊，你······，额，你知道，你的文化成绩呢，在原来的市三中是中游水准，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想进我们市一中···，你肯定知道，我们市一中每年的本科达线率都是97%以上的，而进入重点名校的考生比率也是稳居省内前三，所以说，如果你想进重点班的话····“

孙主任打住了话头，颇有深意的看了看眼前的学生。

叫王留的少年仿佛早已料到，有点局促与失落，他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孙主任等了一会，感觉效果已经达到，是时候抛出饵料了，他清了清喉咙：“但是呢~”他把这三个字拖得很长，一边注视着男生的反应。

”我没钱交择校费。“王留抬头，诚恳地说。

”这没关系，我说，但是呢~“

”我也没有亲戚在学校当领导。“还是一张诚恳的脸。

“这没关系，我是说，但是你呢~“

”我也没啥特长，体育很差，奥数更是不会。“这是张诚恳到惶恐的脸。

”你先听我说！“孙主任一口气没能说出来，顶在胸口有点难受。”你有特长啊，你不是会——“孙主任伸出他白白胖胖的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笑眯眯地道。

面前少年一张微微抬起的脸像是凝固住一样，面色渐渐黯淡了下来，不说话。

”嗯？对不对啊，王同学？“孙主任见他没反应，又问了一句。

”啊，是，是，对，我会弹钢琴。“王留低下头，声色低沉。

”那就对啦，王同学，你应该有证书之类的吧？“

”有的“

”那好，明天你把证书带来，我就可以给你办入学手续了，与市三中的手续你如果没办好，我也可以帮你一并办了。“孙主任喋喋不休，将转学要注意的几个事项叮嘱了几遍，感觉自己没什么遗漏的，便看向王留，心中默默想着，这次市一中可来了个牛气的人物了。

”不用麻烦了，今天入学吧。“王留取下背后的书包，从里边拿出了一册参赛证书，一册名次证书，递了过去。”三中那边手续我都办好了，下午我想进班。“

孙主任接过那两册证书，愣了会神。

“孙主任，我想进高二（6）班。“王留看着面前的中年胖男人，又说道：“麻烦您了。”

”行，行，你等会儿。“那只白白胖胖的手搔了搔头，不知道是轻松还是仓促。过会儿又说了句：”要不下午再来。“

看着那个背影渐渐消失在中午白晃晃的日光里，孙主任又看了会儿电脑上的文档，嘴里不时自言自语着，终于一把推过鼠标，躺在柔软的椅子里，像是自己劝说自己般，对着天花板喃喃的说：”怪小子，还好没要求我安排他进重点班，安分守己做个特长生最好······”

S市一中是省内有名的重点高中，本科达线率高达恐怖的百分之九十七，也就是说，能进入这所高中的学生，几乎都有一个光明的前程，都可以圆上自己的大学梦。不仅文化教学质量突出，市一中对素质教育的推行也是不遗余力，艺术类和体育类特长生在省内比赛屡屡获得名次，更有甚者在国内都小有名气，早早被各省市著名体育队看好。就这样一所人才荟萃的学府，在一个炎炎夏日最酷烈的时间，进来了一名转校生。

教室里两台立式空调呜呜地送着冷气，语文老师钱珀云正讲着一篇文言文，她同时也是这个班的班主任，教室外稀稀寥寥的蝉鸣丝毫没有扰乱她面前四十多名年青少男少女的心神，他们都是在十二年义务教育，于千万人中淘汰选拔出来的学子，在炎炎夏日里没有丝毫倦怠。她点了一名女学生：“溪言，你来解释一下《前赤壁赋》第三段。“话音一落，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站了起来，脆生背诵道：”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

正当此时，传来的敲珀门声显得格外突兀，钱珀云压了压手，示意学生暂时停下，转身去开了门。屋里的学生都好奇的张望着，因为校规校纪极严，任何人都不允许打扰正常教学过程，哪怕是校长都不会打断正在授课的课堂，更别提老师在课堂上接个电话什么的，此时敲门的又是什么人？

钱珀云却是心里有数，招生办的孙主任在午休后给她打了个招呼，说是有个转学生要插入她的班级，同时交给她一份详细的学生档案。这让她很是不快，连商量都没商量就给她的班级安排学生，自己这小小的班主任还真没被人放在眼里。恼火之下，她将那档案朝办公桌一扔，转身去了教室。果然，课上到一半有人来了，恼火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不过她控制被的很好，打开门，还没仔细的眼前的转学生，就听到那声熟悉的“嗨，云姐。”

“阿···阿···阿留？！”

第二章 优等生

高二六班莫名其妙多了个转学生，语文课代表桃言溪对此有点小小的抱怨，本来自己正在兴致勃勃的背课文，老师却突然被这个人吸引出去了十多分钟，自己只能苦兮兮的站着等老师回来，好朋友都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尴尬了。结果这个新来的转学生还被安排在和自己同桌，老班美其名曰互相帮助，完全不顾自己可怜兮兮的眼神。从那时起，她对这个叫王留的新同学就没抱有好脸色了。还好，这个人知趣的很，也没跟自己说过话。

文科组教师办公室内，桃言溪缠在自己心爱的老班身边，不断抱怨着新同桌的木讷冷淡，和自己五行相克，希望老班收回成命。不过平时里十分照顾自己的班主任却一直和自己打太极，虽说也配合着自己的抱怨不断声讨同桌。

“啊？真的吗？到现在都没和你说过话？还真是没有男生的风度呢”

“他害得你站了好久，唉呀，这是怪我了，忘了你还在背课文。”

“上课发呆走神，影响到你了吗？这我得好好批评他，太不像话了。来，老师奖你块巧克力，别生气了哈。”

却一直没有提把他和自己调开的意向，看来她是铁了主意要让自己和他坐一起了。不过老班最后说的几番话却让桃言溪同学高兴了好久。

“溪溪呀，你知道老师平时最喜欢你了，你成绩也好，又懂事，做课代表这么久帮了老师好多忙，现在让你和王留同学坐同桌，也是希望你能多帮帮老师，让他好好的融入班级，同学中我最信任你了。”看着老班诚恳的眼神，桃言溪一腔豪情倏得涌起，一拍胸脯，仿佛把之前的抱怨全都忘却：“交给我吧，钱老师！”

王留已经在这个新班级待了三天了，说实话，他很喜欢现在这个氛围，安静平和，以前三中的班里，总有混蛋喜欢惹是生非，自己很厌烦，却也不好开口制止，要被安上个“好学生”的名头，虽说自己不在乎，但从那些人嘴里说出来，还是感到很恶心。不得不说，重点中学毕竟是重点中学，就风貌来说，层层选拔上来的学生都有着良好的素质，即便其中有少许不安分子，也在高度严格不讲情面的校规校纪下隐藏了锋芒。高二六班的大多数人对这位突然来客还是持有观望态度，仿佛除了学习，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分心。

“喂，你以后要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

王留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女生，有点意外，不过还是客气的回答：“嗯，谢谢。”

女生又补充说：“这是老师命令的，让我帮助你，还有，我叫桃言溪，桃子的桃，语言的言，小溪的溪。”语速飞快，像是要把一天的话都说完。

王留没再看她，听出来一些意思，怕是云姐叮嘱了这姑娘一些东西，这样看就合情理了很多。他低头玩弄着笔：“嗯，我叫王留，留级的留。”

桃言溪听了简洁而又别开生面的自我介绍，不禁暗下翻了个白眼。留级的留，也亏他能想到。

两人又是一天无话。

王留已经注意到了，他身旁的桃言溪同学在这个二六班的话语权还是很有分量的。首先她是语文课代表，深受语文老师同时又是班主任的云姐的宠爱，又兼任纪律委员，大大小小的事都可以吆喝几句，成绩拔尖不说，年纪排名经常可以冲进几乎被重点班全部包揽的年级前两百，在学生会好像也有职位，这种种因素共同奠定了她在班级的地位。

这个班的领头人物还有那个叫屠赤染的班长，其实王留很难把这个霸气四露的名字和那个带着黑框眼睛，斯斯文文的素净少年联系起来。还有一位五大三粗的体育课代表，叫侯薪，在男生中很受欢迎，其余的几个课代表和班级干部都围绕着这三个人管理班级。让王留映像比较深刻还有一个人，坐在倒数第三排，把课本摞地很高，几乎让人看不见他。有几个人隐隐以他为首，下课经常围在一起，形成一个独立的小圈子。名字嘛，好像是叫祝··祝···什么来着？祝庭寿，不常见的姓氏。

下午的三节课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傍晚，夏天日光很长，吃完饭，落日把晚霞烧的火红，餐厅与教学楼的路上，稀稀落落走着几个学生，由于课时安排的紧，留给午餐，晚餐的时间不够学生回家往返，很多家长就亲自送饭到学校，家境优越的则是由保姆负责，学生就在车里匆匆吃完，匆匆回去，在学校餐厅吃饭的反而不多。王留影子被太阳余晖拉的老长，他慢悠悠的走着，被身边小跑着的同学纷纷超过。想着这几天来的生活，真是如同幻梦啊，王留抬起头，目光失焦，周围环境像变成朦胧的假象，仿佛下刻醒来，就回到那个吵吵嚷嚷的三中。视野里，不远处的教学楼上有个小红点在挥手，桃言溪？是在招呼自己吗？王留回过头张望，应该没错，虽然内心很疑惑，王留还是跑了起来。

明志楼二楼，桃言溪踮起脚挥了好一会儿手，才让不远处那个走着路都能朝天发呆，像个傻子一样悠哉悠哉的转校生注意到自己。傍晚仍是闷热，没有一丝风，本来在消灭老妈送来的晚饭后，自己早该回到凉快的教室里，做十五分钟的英语听力，可今天上午钱老师交给自己的任务突然浮上心头，连带着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同学中我最信任你了”也回响在耳畔，让桃言溪同学耐着热气站在教室门口，望着从食堂返回的学生，从中找到一个中等个子，喜欢把手插在裤兜的普通男生。大家都是行色匆匆，那个望着天空，悠闲踱步的身影分外显眼。桃言溪挥手的同时，心里也在恨恨的想着：好嘛，本姑娘这么卖力想帮你，没想到伺候的是个大爷！三中来的学生果然不行！

王留微喘地从楼梯口现身的时候，就迎面看到了那个穿着红色短袖的桃言溪极有深意的一个白眼，然后转身进了教室。以为自己无意闯了祸的王留小心翼翼的坐回位置，正盘算着怎么问话，旁边传来冷冷的声音，显然，很刻意，不过也反映出这位大小姐真的心情不好：“上个月一中二中三中联考，你成绩排年级多少？”王留愣了楞，没料想会扯到这里，想了会，然后老实地回答了

“具体名次记不清了，大概是在年级四百靠后，接近五百。

听到这个数字，桃言溪脸色稍微缓和了点，她明白三中和一中的差距，不过这个名次说明旁边的转校生还是有点基础，自己的任务难度降低了不少，但为了保险，她还是提了下。

“多少分？”

这次回答很快，“270多吧”

。。。。。。。。。

“语文90多，数学110多，英语好像60多吧。”王留怕她不满意，又分别把各科成绩报了下，但是依然没有回应，他打算把选修科目的成绩也说了。

“物理91，A，化学。。。”

没等说完，桃言溪转过头来打断了他的话。这是王留第一次与她对视，他说不清这个女人是喜是怒，冷静，是他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词。

“王留，江苏高考总分480，除去我们没学的理科附加，算450分，一中高二年级平均分是311，我们班最低分是262分，你可能在原来三中的班级是中游水平，但你要接受下面这个现实，你现在在我们班排名已经倒数了。”

王留有点想低头，避开她此刻有点强势的眼神，内心隐隐约点生出些愤怒，但无话可说。他把头转向一侧，用喉咙闷闷地发出一声“嗯”。

“要是想混个毕业证书，你的分数足够了，到要想上一类本科，你最起码还差50分。去年一本录取分数线346，前年卷子难，分数线是325，大前年361。”

说到这，桃言溪声音顿了顿，她发现眼前的转校生身体僵硬，呼吸也重了起来，侧脸的嘴脸抿成一条缝。

“你可能生气了，我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但是我只想让你认清现状。可能之前没人告诉你这些或者你根本不在乎，可既然你转校了，来到一中，我就认为你是个上进的人。”

桃言溪咬咬嘴唇，现在她对自己这番冲动的长篇大论有点后悔，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说出这么多，甚至说出口前没考虑会对眼前男生的尊严造成多大打击。她本是细心的人，从没和同学红过脸，可今天怎么欺负起这个新来的成绩不好同学？她说不清楚。

“钱老师让我帮助你，她好像很关心你。。。人家吃完饭都跑回教室学习，就你一个人慢悠悠走回来。。。我刚才可能说的有点过分。。。你要是不喜欢学习就当我之前没说过。。。我也是为你好。”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桃言溪脸都红了，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苦口婆心的老阿姨。“我也是为你好”这句话，自己竟然有天也会说出来。

王留突然哭笑不得。诚然，被一个女生当年这样说，面子很难挂的住，而且这个女生自己刚认识不到一个星期，站在任何立场上他都感觉是在嘲讽自己，而自己偏偏无话可说。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这样。

“好了，不用说了，谢谢你。”

桃言溪有点惊讶。

“那以后学习方面，就多拜托你了。”

桃言溪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又陷入前几天一般的沉默。

晚自习结束了，同学纷纷收拾课本，打着呵欠离开教室。可能是出于被身边厉害的女同桌莫名其妙的教训了一顿，王留想多做一道题。

出门时，忽然被喊住了，“王留，你知道吗？你转校来刚进班的时候，我因为你被老班变相罚站了十多分钟，所以，今天我们就扯平了。”

王留看向有些调皮的看着他的同桌，露出了笑意，

“嗯，扯平了。”

桃言溪在王留走出门的瞬间，轻轻呼了口气，为了说这句话。她已经装模作样的写了十来分钟的题目。随即起身收拾课桌，心情像是忽然好了起来，又不禁笑出声来：“真是个笨蛋，一道题竟然写这么久。”

王留走在回家的路上，傍晚的那段小插曲想牛皮糖一样粘在脑海里，他用“啊”的音，长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苦笑道：“王留啊王留，见识到了没？这就是优等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