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起蒿莱》免费试读_不四01
章一 春雨落,白衣遇白衣
早间还有春寒,丝丝缕缕的稠密细雨无声溶入山间小路,本来能算作明秀的风景因晨雾障眼迷蒙起来,加上泥泞难行的山路,使人心情难免变得糟糕。
今年的春雷炸得比往年间早些,春雨也跟着早了许多,到如今,已经绵绵不绝地下了有半月多,绵密的雨水打在身上,仿佛带着剑光的凄寒,直直钻入人的骨头里。
小路上满是泥浆,一人牵着马分雾独行,缓慢安定。白衣墨发吸饱了水,有气无力地垂着。不多时,浓雾里一座小屋隐现,行人停缰止步,思虑着是否问宿。却闻“吱呀”一声,门扉打开,主人的身影隐在幻雾迷雨中,声音穿过迷障:“山间路滑,客人若不嫌敝所简陋,不妨稍留片刻。”
“打搅了。”路人抱拳道谢。
火盆里新生的火正旺,烘烤着湿哒哒的衣服,路人换上了主人干爽的白衣。很幸运,是自己喜欢的颜色。一旁主人正烹热茶,香雾袅袅,因比晨雾多了热度,也就多了几分可爱。主人递过一杯,客人双手握住,借茶水的滚烫暖手。
“客人这是去京都?”主人轻呷一口,出言相问。
“是啊!本想走小道近些,谁料着绵绵阴雨连日不息,却是难行了。”得了温度的身体恢复柔软和人色,声音也跟着舒展了。
“所幸是不远了。”主人宽慰到。
“是啊!”客人此时方环顾屋里陈设,“此房似是新建?”
“来此处借一点清净而已。”
借点清净“借”了间小屋,也是闲。客人暗暗想。
“我这人不喜欢喧闹,便自己动手建了座安身所。”主人为客人续茶,云淡风轻。
越说越闲。
无言。烘烤的衣衫正腾腾地冒汽,火盆里“噼啪”地炸出火星,茶壶里还“咕噜咕噜”沸着。客人越发焦虑。
“客人似乎心不静?”主人一言抚开沉闷。
“呃......请问厕所在何处?”
“后院左转,片刻便到。”主人轻笑。
“多谢!”客人脚步匆匆,主人笑意更浓。
笑你妹!
“老子本来就是个粗人,居然跟那家伙磨磨唧唧说了那些酸话,要是被别人知道还不笑话我?丢人,丢人丢大了!”回去时一路忿忿嘟囔,客人拍着额头为自己的不争气懊恼。
“嗯?”客人顿步,抽抽鼻子,然后加速。
风风火火走到小屋前,客人停半晌整顿衣衫,恢复了楚楚的风度,只是那步子着实急了些。
“自家酿的酒,望客人不要嫌弃。”桌中一酒坛各分了两边一碗酒,主人翻掌示意落座。
“不嫌弃不嫌弃!”客人大马金刀坐下,端起碗一饮而尽。
陶醉完之后,客人睁开眼看见对面一身白衣磊落,手一抖,突然想一巴掌把自己拍死。现形了现形了,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样子......没出息啊没出息!客人心里哀嚎不已。
“交友图个性情相投,拘谨反倒不美。”主人拿起碗抿了一口。
我也不想那么憋屈,你这尊菩萨放在这儿,我也不敢撒泼啊!客人默默吐槽,索性破罐子破摔:“行!”遂起身抱住酒坛给自己满上一碗,又是仰头饮尽。
“哎哟!憋死我了!”想起三天前就已空了的酒囊,客人很是满足。
“我可是好几天没有喝到酒了!”客人天性释放,抬起袖子抹嘴。
“客人所取小道僻静,加上轻衣便马,料想也如是。”主人依旧是清淡的笑意,举止安定从容。
“你是京城人吧?”
“算是。”
“京城里也有僻静的庄园,为何偏偏自己到这儿来修个小屋子?”
“因为此处人更少。”
“你这个房子自己动手修,肯定不容易吧!”
“着实花费了我一些功夫,所幸建成了。”
菩萨啊菩萨!客人心里大叫。不管他怎么说话,说什么话,对面那个人就一副表情,一个语气,安详得跟座菩萨似的。能不能给点活人的气息!
太尴尬了!平日里要是遇到这种人他早就出门上马了,哪里会憋成这样?忿忿然扭头看了窗外的绸雨,客人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这种天气不宜出门。
直待到午后,连绵数日的阴雨居然止住了,太阳还带着刚醒的微醺,阳光似极抻懒腰的美人秋波。
“放晴了。”迷糊的阳光斜掠窗棂,在主人面前撞出几晕酒波。
“不容易啊!”这是来自被雨水泡了数日的客人的慨叹。
雾散后,太阳也辣了。泥浆晞干,老老实实地瘪下去,客人的衣服也干了。客人此刻神思不定:此刻就走,显得轻率;要是不走,又显得无赖。忖度着如何来一段完美的辞别语,却又吃了读书少的亏。
“现天晴路顺,客人还要赶路,我也不便多留。”主人为他解了尴尬。
“多谢!”客人抱拳,又发现身上这套衣服不是自己的。该怎样淡定从容不尴尬的还回去呢?
“难得相识,这身衣裳便留予客人作个见证吧!有得换洗也方便。”
“好!多谢!”该死!会不会回答得太急切,搞得自己像贪小便宜的?客人暗恼,想弄清楚主人家的想法,却见菩萨还是菩萨。
收拾完毕,主客出门。客人牵过马,欲翻身而上却顿住。会不会不太礼貌?
牵马的身影消失在山弯,主人方进屋关门。
一人一马在山间小路安静的行走,天地经过长时间的清洗又被晾干,特别的干净。清风顺着马鬃,马鬃和着马蹄哒哒,平静喜乐。
“就他妈知道‘多谢’!”白衣的行人骤然爆喝,翻身上马,骏马长啸,疾驰而去。
世间所有的不期而遇,总会被冠以“缘分”的名分,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有的人成为擦肩的过客,而有的人,初见时认定为过客,彼此的生命却在之后的岁月里紧紧交缠。而对于苍生,这一切都无从知晓,正如他们不知道,今日相逢的两人,他们的双手会搅动乱世的血海。赤红的星芒隐烁,乱世的种子即将浴血。
章二 小酒寮,劝杯访友
自上次的半日晴后,又是绵绵阴阴的雨天。小二在柜台边儿上杵着脑袋,望着店里寥落的客人打了个呵欠,想这黏哒哒的天儿真是会使人发困的。正叹着无聊,便被重重地敲了头。
“爷爷,干吗呀!”多年的经验已告诉他元凶。
“臭小子,又偷懒!”爷爷瞪起双目佯怒。
“什么啊!这几天客人都那么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孙子自然早已知道爷爷的把戏,丝毫不惧。
“少废话,没活找活干去!”老人丝毫不让,年轻力健的小伙子只好心不在焉地擦擦桌子,问问稀少的客人是否还需要温酒。
客人们都是小酒寮的常客,笑着听了爷孙俩的日常,宽裕的又添了一壶酒。
酒寮是老人开了半辈子的,里面的客人大多也是老人看着长大的,而小伙子是客人们看着长大的。酒寮的酒是老人自己酿的,味道比其他地方的好很多,但却一样的便宜,所以客人们很愿意来这儿喝酒。一来可以喝更好的酒,二来也帮衬帮衬相依为命的爷孙。看着越长越高的年轻人,喝酒的客人们有时会想不知道什么时候老人死了,然后酿酒的任务就移交给这个咋咋呼呼的小子,年轻人的酒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但有老人的亲传,想来不会太差。那个时候自己也该带着自己的儿子来酒寮喝酒,然后看着又一个小孩子长成大人,自己死去,儿子又带着他自己的儿子来喝酒。一碗酒代代相传,多好!
靠窗位置的客人是这两天新来的,也是这两天最阔绰的。他开着窗,霏霏的雨粉就游进来了。看着他,小二总会想起另一个好久不见的客人。他觉得两个人很像:都穿白色的衣服,坐同一个位置,还同样开着窗,也都一样阔绰......不不不!那位客人更阔绰,他每次离开,不仅坐的位置上放着密密的空酒瓶,还会给其他的每位客人送一瓶酒。那位客人身份应该很高贵,年轻人曾大着胆子问他能不能带更多和他一样身份的人来喝酒,这样自家的酒寮肯定能变成大酒楼。对爷爷的酒,他很有信心。但客人告诉他,要是他叫别的人来,酒寮的酒就不好喝了。
年轻人听不懂,再想问却被老人长长的烟杆敲疼了头。
小二看了会儿窗口的雨粉白衣,壮着胆子上前搭话,“客官还要添酒吗?”
“我这儿刚上的几瓶可还一瓶都没喝完呐!”
年轻人讪讪地摸了摸脖子,也有点诧异形单影只不说话的客人会有打趣的口气。
“这不你喝的多我也挣得多嘛。”
“你能喝多少?”
“啊?”小伙子不明所以。
“你陪我喝,喝了多少算我的,能挣多少算你的。”
“这......不好吧?”小子惊喜地搓手。
“坐!”客人直接推了一瓶酒到桌对面。
小二满脸喜色坐下,抄起酒瓶子竟一喝见底。嘴里说着不好意思的话,一只手又很诚实地伸出去拿酒。
“卖酒小子,你爷爷让你喝酒吗?”一个好事的酒客突然出声问。
没有人知道老人和年轻人的名字,问起的时候老人说自己也不记得了。由于酒寮的酒很好喝,常来喝酒的客人都叫老头“酒老伯”,叫小二“卖酒小子”,嫌麻烦的直接叫“小酒子”。他们都知道,酒老伯是不让小二喝酒的。
小子缩了缩脖子,回头望了一眼,发现爷爷不在大堂,顿时神气起来,“你懂什么?哪有酿酒的不喝酒的?”
“可别一会儿又让老伯追着打!”
这一句调笑引得一阵哄笑,却像是曝光了小二的羞处,他借着酒劲,梗着脖子大叫,“你们懂个屁!我那是敬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和糟老头子计较!”
辩解又激起一阵笑声,年轻的小子也负气不理他们,只是又喝了一大口免费的酒。平日里他不敢这么明目张胆,那可是要被老头子敲脑袋的。
“客人觉得小店的酒怎么样?”小二继续和金主搭讪。
“不错,挺好喝。”
“那当然!”说起自家的酒,小二骄傲地舔着牙齿笑,“我家酿的酒在附近可是最好的。独家秘方!”
“独家秘方?”客人放下杯子,来了兴趣,“说说?”
“您这可就为难我了。”小二搓着酒瓶,显得有些局促。
“也是。”客人也自觉不妥,便没有再追究。
话题就断在这儿,两人都各自喝了一口酒。小二转转眼珠子,问道:“客人您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什么意思?”
“您别误会,来这儿喝酒的客人大多都是附近的人家,也都是熟人。只有这些人才知道我们这个破酒寮子,所以我有点好奇您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会不会是那位客人的朋友?
“我鼻子灵啊,闻着味儿摸过来的。”客人一本正经。
“那您可比张叔家的二黑强多了。”年轻的小子嘿嘿笑。
“二黑?”
“喏。”小二努努嘴,客人看向门口趴着的杂毛狗,它的毛发湿哒哒的,显得大限将至,实在窝囊。
“我确实比它强多了。”客人失笑。
“这位公子是来京城看热闹的吧?”小二扭头,见着是不远处的张叔搭话。
“寻友,寻友。”客人低低笑了两声。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公子是冲着不久后皇帝陛下的生日来京城看热闹的。不过也好,趁着看朋友的时间,再凑凑热闹也是喜上加喜嘛!”粗野的汉子嗓门儿大,声音里热情澎湃地涌出来。
“确实是喜上加喜,大哥说这话中听。我敬大哥一杯。”白衣客站起来举起杯子。
“哎哟!折煞了折煞了!”汉子忙慌站起,为自己这句“上层人”韵味的回话得意,暗道平时在饭馆儿听的书没白费。
有一人开了先河,其余的也就跟着。除了白衣客,其余人本来平时也都多多少少熟悉,聊得兴起,十来人拼着四张桌子围成一堆儿聊开了。
酒气蒸的气氛热火朝天,只有小二觉得被抢了东西,闷闷地不说话。
白衣客和众人边喝边聊,觉得酒越喝越熟。雨雾迷迷蒙蒙,缥缥缈缈把安静的小酒寮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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