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行舟》——疯韵尤存
第一章 背叛
玉新路一如既往的缺少生气。
稀疏的星光与昏黄的路灯是这条街道永恒的色调,与不远处的灯红酒绿形成强烈的对比。街道上偶有几个行人,脸上仿佛也带着自卑,好像这条街区的人生来便低人一等。
这里是富人口中的贫民窟,穷人眼里的家。
玉新路旁,一栋毫不起眼的破旧小平房内,正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不!我不相信!”
男子神色有些狰狞,英俊的脸庞有些泛白,近乎咆哮的吼出这句话。
“嗤……”
“白缺啊,人贵自知。你以为我是真的爱你?瞧瞧你那模样,有什么值得我爱慕的?就你那双瞎眼,你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我长什么模样吧!”
女子名为庄洁,是白缺交往快三年的女友。一米六一的个子,身材适中,五官姣好带有着一些雀斑,说起话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光看面相,到是显得几分纯洁无邪。此时她话语却带着嫌恶,好像多跟白缺说几句话都会玷污了她。
“那你说你父亲重病垂危……”
“也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相信这种话,我父亲活的好好的,你死了我父亲都不会有事。”
庄洁话语声中赤裸的挖苦讥讽,连珠炮弹般在白缺心底爆炸开来。过往的甜蜜幸福,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子,狠狠的切割着白缺脆弱的神经。
白缺有些崩溃,他实在无法把眼前的女子,与他温婉可爱,对他照顾无微不至的小洁重合在一起。他实在不能理解,一个人的变化怎么可以这么大,这么快。三天之前,庄洁还在他面前哭的楚楚可怜,说父亲病危,需要一大笔钱。
小洁,我对你的帮助,对你的付出,在你眼里,都是很白痴的行为吗。
“汪……”
房间里油腻的桌腿旁边,一只白色的狗,好似也看不惯朝庄洁的行径,吠了起来。
狗是白缺养的,叫小宝,已经跟了白缺好些年,颇有些灵性,身上本来纯白色的毛发因为太久没有打理显得有些发污,有些地方甚至成为了一团黑色疙瘩。
“哼”
庄洁冷哼一声,随手抄起右手边的扫帚,重重朝着小宝打去。
“呜……”小宝吃痛,呜咽起来,随后两只前爪死死摁在地上,微微弓着身子,做出攻击姿态,嘴里发出犬类的威胁声。
听着小宝的痛苦的叫声,白缺心里又是一痛,小宝陪伴了他七个年头,早已经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庄洁挥了挥手,驱赶苍蝇般对着白缺说道:“行了,反正钱已经在我账户了,你可以滚了,现在就滚。”
白缺的拳头几乎攥出了血,强烈起伏的情绪使他不断喘着粗气,仿佛是在确认,又仿佛是想要让自己彻底死心,白缺一句一顿的问道:“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我父亲留给我的钱?这场所谓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你营造的假象?”
“不演像一点,怎么骗得到你那20万?我说我生病,升职需要钱,也不过是幌子而已,没想到你一次比一次蠢,这次居然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倒是省了我很多事。”
“你就不怕我报警告你诈骗吗?”
庄洁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高高的昂起头颅,大声吆喝道:“你去啊,你倒是去啊,你有证据吗?谁会相信你一个瞎子的话,快滚,别在这里碍眼。”
“砰砰砰……”
这时候门上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庄洁一愣,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一头板寸,国字脸,穿着白色外套,鹅黄色长裤,脚踩一双油光锃亮的红色皮鞋。
“哎呀,五哥,你怎么来了。”
庄洁见了来人,一改之前的趾高气昂,立马换了一副温柔模样,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五哥怀里。
五哥哈哈一笑,惹得庄洁一声娇笑,低声道了一句讨厌,才大声道:“我来看看亲爱的事情办的怎么样。”
“放心吧,钱已经到账了,一分不少。”
“哈哈哈,”五哥放肆的大笑起来,又在庄洁屁股上一阵揉捏,惹得庄洁娇喘连连。五哥仿佛被挑起了兴致,一把抱起庄洁,粗鲁的扔在床上,压的床板发出吱呀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垮塌。
“五哥,你还是那么坏,不过当着这傻子的面,我可没有兴致。”
五哥这时候才想起了白缺的存在,饶有兴趣的转过头来打量起白缺。一件明显小了一号的藏青色棉袄勉强套在身上,黑色的裤子,一双洗的泛白的灰色休闲鞋。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和愤怒的潮红,一双眼睛微微上翻,露出一点眼白,额间有一个不大的黑色印记,呈月亮形。
五哥轻佻的吹了一声口哨,道:“哟,你把这小子骗得不轻嘛,看这节约的可怜模样,居然舍得一次给你打13万,啧啧啧。”
五哥的出现,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以及他们的对话内容,彻底击溃了白缺的心理防线,打破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
“小伙子,识相的就……”
五哥的话还未说完,白缺便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狠狠一拳,朝着五哥面门打去。然而由于重度的弱视,白缺的拳头只是堪堪擦着五哥的鼻子挥过
“操”
五哥一声怒骂,一脚踢向白缺的肚子,白缺躲闪不及,被踢得闷哼一声,痛的抱着肚子弓在地上,像一只煮熟了的大虾米。
小宝大叫一声,四肢发力,就向着五哥猛扑过去,小宝体型可不算小,一口便咬到五哥身上,狠狠甩头一撕,带下来一块血肉。
“啊!”
五哥痛的大声喊叫出来,床上还带着媚意的女人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呆坐在床上不敢动作,生怕着发疯的恶犬扑向她,哪还有之前的神气。
五哥也是个狠人,深吸一口气便强忍着痛,抄起旁边的一根板凳朝着小宝砸去,小宝跳开躲闪,又做出进攻姿态。
这时候白缺也恢复了一些,朝着五哥的方向猛扑了过去,抱住五哥左边胳膊,一口就咬了下去。
打不过你,咬也要咬你一块肉下来。
含愤之下,白缺咬的极重,并且狠狠地撕咬起来。同样的力道,被咬在身上,和被打在身上,那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五哥身子狠狠一甩,膝盖朝着白缺肚子一次又一次的猛击,白缺终于忍受不了,松开了嘴巴。外套遮掩下,五哥胳膊被咬的地方,已经乌青发紫,带着血渍。五哥气的浑身发抖,忍着疼痛再次一脚踢到白缺身上,白缺踉跄后退,正巧一下跌出了门外。见此状况,本欲朝着五哥再次发动攻击的小宝朝着白缺跌倒的方向追了出去,嘴里不断发出呜咽声。
庄洁此刻才终于回了魂,一跃从床上跳下,猛地关上了门,并且迅速从门内锁死了门锁,仔细确认门不能被打开之后,才终究放下心来。
“五哥,你没事吧……”
此时的五哥脸色泛白,额头有着冷汗,左腿鹅黄色的裤腿被撕下一截,染的鲜红一片,露出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肉芽。
小心翼翼的在庄洁的搀扶下,坐到了床边沿,五哥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声音极为低沉的对着庄洁命令道:“把我的手机拿出来,在左边裤兜。”
庄洁明显被五哥的模样吓得不轻,大气都不敢喘,颤颤巍巍的在五哥左边裤兜一阵摸索,随后小心翼翼的把手伸进五哥裤兜,把手机拿了出来。
“打电话给刘仔。”
一阵翻找之后,庄洁在通话记录中拨通了刘仔的号码。
“小刘……”,五哥的语调让对面正喝着夜啤酒的刘仔闻到一丝异常,赶忙问道:“五哥好,五哥有什么吩咐。”
“玉新路37号,一个穿藏青色棉袄的混账东西,我要他的双手和舌头。”
“知道了,五哥,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刘仔答应的十分淡定,仿佛砍下一个人的双手和舌头,只是吃饭喝水一般的平常事。
“那混账身边有一条狗,把那狗的每一寸骨头都给我敲断,抽筋扒皮。”
电话对面一阵沉默,似乎在诧异五哥这般的身份地位,如何会与一只畜生如此置气,却还是应承下来:“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此时,小平房门外,玉新街上,惨淡的路灯下。
“砰!”
白缺无力地躺在地上。那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如同一柄巨锤轰击在他心头,使他渐渐生出绝望,悲哀,无助,凄凉的情绪。被彻底背叛的悲哀,在他心里无限的蔓延起来。
他就那么躺在地上,连天空飘起了小雪,被寒风吹起落在他脸上,也全然不知。一股无尽悲凉的气息,以白缺为中心,慢慢扩散开来。趴在白缺身边的小宝,诡异的安静下来,看那模样,竟像是要哭出来。
实质性的悲伤越演越烈,周遭的空气仿佛都有些凝固,雪莫名其妙的下大了几分。
白缺额头的月牙散发出诡异的波动,竟然要趋于圆满。
又过了十来分钟,白缺才缓缓站起身来,整个人如同失了魂,踉踉跄跄的朝前方走着。一边走,回忆仿佛幻灯片般在他脑海浮现而后幻灭。
第二章 沉默的羔羊
刘柯挂断了五哥的电话,仰头狠灌了一口白酒,将手机随意揣入右边裤兜,扭了扭脖子,从黑色钱夹取出两百现金留在餐桌上之后,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拿出钥匙,驾车驶离了大排档,在一个阴暗的没有监控的角落停了下来,熟练的打开后备箱取出常备的假车牌替换上了之后,才又上路。
刘柯的车开得不快,车窗落在一半的位置,时不时有寒风灌进车里,他也不以为意。刘柯取出一支香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连冷空气一同吸入肺里,再狠狠的吐出来,他的神情才舒缓了一些。
“做完了这一次,就收手吧。”
刘柯看着车镜里的自己,如此说。
刘柯的黑色轿车在玉林路的尽头就停了下来,穿过玉林路右转,拐进玉平路,一直走,遍是玉新路。
身着黑色风衣,身材瘦削的刘柯不紧不慢的向着玉新路迈进,一边走,一边四下留意,突然刘柯愣了一下,天空中竟然飘起来小雪。雪来的很突兀,突兀的让他心里有些不安。平邑少雪,好几年都难得一见,譬如此时这般小雪,平日里也是没有的。
刘柯脚步一滞,眉毛一扬,眼神一凝,玉新路,到了。而在他的视线前方,有一个身穿藏青色棉袄的青年,正背对着他,蹒跚的走着,青年的步子很慢,踉踉跄跄像是随时都会摔倒,旁边还跟着一条脏兮兮的白狗,深一步浅一步地跟着。刘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那青年身边的风雪,有些不同。
嘴角扬起一抹放肆的弧度,将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他常用的黑色匕首,加快脚步朝那抹藏青色身影走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
此时的白缺神情木然,漫无目的的走着,脑海里面回荡着这些年来的种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伸出手,感受着雪花的温度,额头正中的月牙越发趋于圆满,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莫名波动。
身后忽然有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白缺听到却没有在意,以为是路人,依旧自顾自的走着。
刘柯走到白缺身后,右手反握着匕首,贴了上去,正对着白缺右腿抬手一挥,小宝蓦地转过身来,狠狠的撞向刘柯,刘柯腿下吃痛,身子却只是微微一晃。
“汪!”
小宝疯狂的吠了起来,一边吠一边去扯白缺的裤脚,白缺终于察觉到不对,转过身来,此时刘柯再次抬起右手挥向白缺,这次的速度更快,劲头更狠。
快速移动的匕首划过空气,带起轻微的破空声,白缺的只觉得视野划过一道亮光,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迈开步子就想往旁边躲闪,然而他的速度和反应远远不及刘柯,身体虽然做出了反应,右腿却还是被匕首击中,鲜血顺着裤子缓缓流出。
一击得手,刘柯却并不满意,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随即高高抬起,对着白缺的肩膀狠狠落下。
方才白缺右腿被击中,小宝便在白缺身旁急的原地打转,如今见此情形,小宝两条后腿猛的蹬地发力,一口狠狠咬在刘柯脚踝,刘柯吃痛,再也站立不稳,右腿一软跌坐在地,小宝恶狠狠的扑了上去,对着刘柯的面门就要咬上去。
刘柯强忍着脚踝的疼痛,就地翻滚了一圈,堪堪躲过小宝的扑咬,抡起右手匕首就朝小宝砍去,小宝躲闪不及,左腿被划开一个大口子,摔倒在地上,呜咽起来,鲜血和白色的毛发混合在一起,让小宝显得愈发狼狈。
白缺听着小宝的惨叫,心中大痛,像是被狠狠揪紧了,他慌乱中按着模糊的方向跑到小宝身前,把它护在身后,对着刘柯的方向一言不发。他不知道刘柯是谁,也不知道刘柯为什么要害他,就像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心爱的小洁会欺骗和背叛自己。
刘柯此时已经缓过劲来,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朝着白缺走去,盯着一人一宠冷哼一声,眼神变得愈发冷冽,被咬伤的右脚悬空,左脚发力,匕首狠狠朝着白缺的肩膀而去,眼看着白缺躲闪不及,小宝竟从白缺背后再次冲出,迎着刘柯的手狠狠咬了上去,刘柯见状手中匕首去势不减,反而更加大力,任由小宝两颗犬牙深深莫入自己手腕。与此同时,刘柯的黑色匕首像是切豆腐一般,从小宝背部深深扎入,鲜血如泉涌般喷出,小宝吃痛,犬齿挂在刘柯手上,整个身体悬在半空中,疯狂的挣扎起来,刘柯疼的神色发白发青,紧绷着脸,就是不松开拿着匕首的手。
随着小宝生命力的流逝,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几分,刘柯把匕首从小宝背部猛的拔出来,带起一捧鲜血,随即用左手接过还流淌着鲜血的匕首,从小宝左边背部狠狠扎了进去,刘柯的表情扭曲切狰狞,右手手腕传来的疼痛让他眼里的阴鸷更加浓郁,随即一次又一次拔出匕首,再从同一个地方狠狠刺入。
手起,刀落。
小宝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生命力已经所剩无几,但却还是没有松开咬着刘柯的嘴,它要把眼前这个胆敢伤害白缺的男人狠狠地撕碎,想要伤害白缺,就要先踏过它的尸体。
刘柯似乎出够了气,松开了黑色匕首,任由它留在小宝身体里面,左手放在小宝下颚,极其暴虐的掰开了小宝紧咬的嘴。
小宝咚的一声落在地上,渐渐没了声息。
雪还在下着,不时刮起一阵风,带起少许的雪花,从白缺的袖口领口钻进去。
白缺的心凉透了。
玉新路上,昏黄的路灯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浑身浴血的小宝蓦然动了,它开始艰难的朝着白缺的方向一点一点的爬过去。
此时它的身上有着数不清的伤痕,左背还插着一把黑色匕首,身上打卷儿的黑毛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整个身上白一块,红一块,右前腿还有一道大刀痕。它每向前挪动一点,身上的匕首就会给它带来无法形容的疼痛,但是它的眼神却无比清澈,它的头颅一直高高的昂起,注视着眼前那一抹藏青色的身影,眼神里,竟然有了温柔。
风雪里,它注视着他,艰难却坚定的挪动着。
它要在最后的生命之火熄灭之前,再蹭一蹭他,温柔的蹭一蹭,这便是它最后的愿望。
小宝距白缺不过两米。这两米,此刻却仿佛成为了无法逾越的天堑。它一点一点向前挪动着,生命力也一点一点的流逝,时间仿佛流逝了很久,也仿佛停留在了这一刻,它和白缺的距离,缩短到了一米。
刘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面无表情,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无动于衷,他在默默恢复着体力,为接下来炮制白缺做准备。
此时小宝已经耗尽了体力,也耗尽了生命力,在距离白缺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它不行了。
它的昂起的头颅渐渐底下,它的视线只够到白缺的脚踝,它看着白缺,眼睛里只剩下了温柔。
缓缓的,它闭上了眼帘。没有再在他的手心蹭一蹭,真是遗憾啊。
白缺通过声音,能够模糊判断出方才发生了什么,此刻他心有所感般,朝着小宝走了过去。
他跪坐在了小宝面前。从心底传来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泪水不断涌出眼眶,他哭出了声音,在风雪中沙哑的咆哮。
听到白缺的声音,本来没有了动作的小宝竟然缓缓的又睁开了眼睛,四肢百骸之中不知道哪里又涌出来了力气,支持着它的身躯往前又挪动了一分,它的鼻尖,够到了白缺的膝盖。
白缺朝着小宝的脸缓缓伸出颤抖不休的右手,像从前一样的,轻轻的抚摸着小宝的脸颊。
小宝眼里的温柔又浓郁了几分,它艰难的伸出舌头,像从前一样的,轻轻的在白缺手指舔了舔。
它用最后一丝力气,用头轻轻的在白缺手心蹭了一下,随即头颅便无力的垂下。
弥留之际,小宝的嘴角若有若无的上扬着。
它,好像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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