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不谈梦》：第一卷 碧游 痴

第一卷 碧游 第一章 痴

梧桐院落，雨打个不停，水珠沿着屋檐流淌而下，一场雷雨让眼前空旷的庭院更添一分寂寥。男子白衣胜雪，扶槛而立，三千墨发流泻及腰，举着一盏玉壶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里灌酒。不知怎么，突然低下头，猛烈地咳嗽起来，酒水洒落一身，一阵酒香四溢。

远远地传来一声轻叹，青色的地砖上方忽地亮起几个古色古韵的字符，一阵云烟缭绕，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形，一袭火红色的纱裙上飞鸾绘凤，裙摆上一圈镶着金边的祥云环绕，青丝如瀑，此刻黛眉微蹙，却欲言又止。

“你还是来了”，男子拂袖拭去嘴角酒渍，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完全毁了原本清逸出尘的面容，瞳孔像死人般停滞不动。

“不得不来。”女子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忧愁，看着眼前人，心头不由地一紧。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轰”一阵惊雷闪过，风声呼啸，雨声急，似是在回应着什么。

女子定睛凝视，一双素手时而握紧时而又松开，终于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紧皱的眉头此刻却苏展开来，“那我陪你去！”，说着便从腰间取下一只铃铛样式的挂饰，径直往空中一抛，铃铛表面篆刻有铭文，此刻竭尽浮现，迎着风化作一口大钟，铭文震荡，“当”“当”“当”……钟声悠扬，余音不绝。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远处一片悬浮于空中的楼阁。原本被层层雾霭阻隔的空中楼阁，此刻在风雨的冲刷下，云雾已经消散了大半，依稀可以看见一个红衣倩影和半空中散发着彩色霞光的巨大钟体。

“掌教金铃，发生什么事儿了”

“钟鸣一十二次，掌教更迭！”

一石激起千层浪，回荡的钟铃声打破了蓬莱仙境沉寂了上百年的平静。

“喂喂喂，太草率了吧你，掌教之位诶，好歹跟我争了百年，说不要就不要，我不要面子的”望着悬停在头顶的霞光，男子不由地地挤出一个苦笑。

“不争这掌教，你可曾会注意到我？掌门又怎么样，还不是谁也护不住，姐姐如此，你也如此。”祭出金铃的女子仿佛变了一个人，没有了掌教身份的束缚，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关心则乱的孩子。

男子顿了顿，看向女子倔强的脸庞，风雨下显得有些苍白的面颊此刻因为激动透出些不健康的红色，大雨被风卷着，打湿了女子的红裙。

“红绡，紫云之事因我而起，这一次天庭寻回的昊天镜怕是我最后的机会。倒是你，身居高位者，岂能如此随性而为，立刻收回东皇钟，回祖殿向师尊请罪！”

“呵呵“，女子只是一声轻笑，”天罚雷劫之下，神形俱灭，李墨白你比谁都清楚，是你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滴答，滴答……这一刻突然间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风声厉，雨声急。

男子的目光注视着远方的天际，铅云滚滚，紫电游龙，一如三百年前的天罚雷云。

“我意已决。”墨白言罢便提着酒壶，头也不回地步入外面的瓢泼大雨之中。

一袭红裙也跟着没入这风这雨，追行了几步却被一阵金光所阻，终究是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这一抹红与雷雨相衬，分外刺眼。

金色屏障没有阻隔雨水，只把红衣人儿隔在了一侧。红绡迎着风雨，用双手奋力地敲击着面前的光屏，想要大声地叫住光屏另一头的男人，可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只余苦笑，“若换做是你，我是否也会如此。”

水珠顺着她倾世的脸颊滑落，不知是雨还是泪。

“吾碧游宫为截教道场，遵入世求真之法，以杀证道，只修身不修仙。封神一战，通天教主落败身殒，天道为阐教所掌，吾碧游门人亦不为天庭所容。天庭雷罚台监察天下，吾等雷劫历来强过普通修士百倍，你这一去必是九死无生。”红绡双手抵着光屏，无力地跪坐在地，紧咬着的下唇溢出一缕血丝，自是明白这一别怕是终成永诀。

雨水渐止，几束阳光透过云层投射下来，红绡依旧坐在地上，任凭地上的水渍在衣裙上放肆。光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下红衣人儿一双失去色彩的眼眸固定在墨白离去的方向。

东皇钟依旧悬浮在半空中，只是散去了霞光恢复成了原本朴实厚重的模样，钟体周围不断有细微的波痕荡漾，这一片秘境的空间似乎有些难以承载这古老的圣器。

“痴儿，痴儿，”耳畔传来一位老者的叹息声。不知什么时候起，一旁的石阶上蹲坐着一个老人。

空中的巨大钟体忽然缩小，彻底变回原先的铃铛模样，划过天空飞向刚刚的老者身旁，绕着老者一圈一圈地缓缓转动。

老者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这个小铃铛，“好了好了，也是一大把岁数的人了，哦不对，是器。这还撒起娇来了，回小妮子那儿去。”圣器有灵，言罢便飞回了红绡的腰间。

“万事万物皆有其定数，曰为命；生而为灵，亦有其变数，曰为运。吾截教门人从不信命，奈何即便成尊做祖依旧受制于天。五百年前，吾带墨白回来之时，便已看到此子命中当有此一劫，如今，这一劫当是要应在此时，且看这小子运数几何，能否当得起这逆命之人。”

“师尊！“听到老者的声音，红绡方才站起身，然后又扑通跪了下来。”请恕弟子不肖。”

“行了，回去吧，谁还没年轻过呢，怪就怪通天老鬼走的早，我一个分神化身却是什么也做不了。”老者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二步之后便难以望其项背。

老者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红绡收回视线，低头看向再一次挂在自己腰间的东皇钟，“小铃铛啊，小铃铛，你本是远古天庭的重宝，如今虽说是过了这么久，应该还知道怎么去的吧？”

东皇钟轻轻一震以示回应。

“那带我去可好？”小钟又是微微震荡。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除了师尊最亲近的便是墨白师兄，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的”，女子一瞬间就回复了神彩，理了理衣裙，流星赶月般冲向山门。

第二章 逆命之人

五百年前的一个傍晚，夕阳的余辉印着一老一少两个人的影子。少年约莫七八岁，一路小跑，始终只能跟在老者三步之外，“师傅，师傅，你是仙人吗？”

白发老者停下脚步，矮下身子，摸了摸少年的头，“不是啊，师傅只修行，不修仙。”

“那为什么要修行啊”少年也停了下来，喘了几口大气。

“人啊，总要有点追求，不是吗？”老者捋了捋胡子，继续走着。少年又是一阵小跑。

若是有路人在，必会惊叹不已，老者与少年往往两三步就跨越了千丈之远。

“咳咳，年纪大了，身子骨儿就是经不起折腾，”老者皱了皱眉头，不可察觉地抹去了嘴角一缕血丝，“好了，小家伙，我们到了。”

不知不觉这一老一少已经远离了车马喧嚣，不远处绵延万里的巍巍群山在眼前汇聚成一条青色巨龙直扑入海，一望无际的海面在夕阳下波光粼粼。

“哇，这是什么地方，好漂亮的大河”，少年第一次看到大海，还以为看到的是某一条河流湖泊。

海面上突兀浮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门户，牌楼上书两个古篆大字，虽然不知道写了什么，但是荧光流走，煞是庄严华贵。

“当……当……”，云层深处依稀有一片建筑群，远处传过来一阵钟声，钟响六次，厚重的声音震荡不息。牌楼两侧的云雾开始散去，露出一条水晶天梯，直插云霄。

老者盯着天梯半晌，抬起左手捏了捏太阳穴，“说了多少次，地板而已，不要搞得这么花哨，还透明的，不知道老爷子我恐高么！”一边嘀咕，一边还是拉起了少年的小手踏上天梯。一旁的少年想笑但又不敢笑出声，小脸憋得通红。

“碧游宫弟子，恭迎祖师！”

少年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原来天梯两边都站满了人，一个个都毕恭毕敬地朝着老者施礼。

“都遁世千年了还那么讲究排场，我可不是通天老鬼，都散了，散了，滚回去练功！”一回来就看到这种迎接的阵势，老者却反而有些不悦。

“云霄，去把红绡和紫云那两个丫头都带到祖殿来。”老者叫住了不远处一位宫装贵妇。

“谨遵老师法旨”，妇人身子微欠，施礼告退。

一老一少继续朝着天梯最上方的宫殿走去。老者此时并没有再牵起少年的手，只是微微放缓了步子。少年这会儿已经没有气力再跑，扶着阶梯，爬着想要追上老者的脚步。

半晌，少年已经满头大汗累得气喘吁吁，看着前方几步之遥的老者几次欲言又止，“不行，师傅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都没喊累，我怎么能停下来”，少年咬了咬牙向前重重地跨了几步。

总算爬完了阶梯，少年一个没站稳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不过，待看清眼前的一幕，却是让少年瞬间呆滞，竟忘了要站起来跟上已经走远了的老者。

天梯尽头是一个广场，举目望去，各式各样的剑如星辰般交织成一整片天空，每一柄剑都各有各的轨迹，互不侵扰，缓缓游移。广场中央有一座金色的大殿，一口大钟悬浮于大殿上空，钟体周围不断有淡淡的波纹向外扩散，早前的钟声应该正是源于此。而大殿门口，老者早已经在此等着少年。

跨入大殿，刚刚唤作云霄的妇人牵着两个小女孩早已在一旁候着，看见老者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少年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不时地东张张西望望。殿内供奉的也是剑，不过此处只有四柄，造型古朴别致，斜插在正中玉台之上。令少年不解的是，其中有三柄剑身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虽然心中奇怪但也没有太过在意。还是年少心性，少年的注意力立马就被粉装玉琢的女娃娃吸引了过去。

“老师，这个小娃娃是？”还是宫装妇人先开了口，身后两个小女娃也不时地探着个小脑袋打量着少年。

“昆仑一战之后，通天教主受到重创，吾截教再无力回天。老鬼临走前曾留有一言，吾等虽不信命，然此身在天道长河之中，纵使人前显圣，亦阻不得命途流转，终是逃不出天意束缚。”说到这里老者看了一眼躲在身后少年，“这小家伙叫李墨白，本是天煞孤星之命，一出生就天灾人祸不断，也是一个苦命之人。吾随手救之，岂料竟感应到此子身具双重命格，另一重不似寻常命格，隐而不发，连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遂起了一卦，卦象显示此子百年后当有一劫，逆命初现，怕是难为天意所容。”

听完老者的讲述，云霄的神色微变道：“那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逆命之人吗？若是如此，我们还有望打破天命，重回人间？”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吾碧游门人知命而不信命，圣人尚且不可为，何况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吾只是不忍其殒命于天意之手。”说完，老者拉过少年的手，又望向云霄身侧的两个小女孩，“紫云，红绡你们姐妹和墨白年纪相仿，吾今日收你们作为弟子，你们可愿入我碧游宫？”

“小丫头，还不赶紧拜见师尊”，云霄一听，蹲下身子，笑着把躲在自己身后的两个小女孩拉到面前。

“紫云，红绡拜见师尊”，两个女娃娃充满稚气的童音，不由地惹得老者扶须大笑，“好，好，墨白啊，以后她们就是你的师妹了，要好好照看她们喔。”

“是，师傅”，少年也咧开嘴笑着回应。

“对了，云霄，你待会叫上琼霄和碧霄，这三个小家伙今后就交给你们三个照料了。”老者这是一回来就打算做个甩手掌柜，说完迈开一步就消失在几人眼前。

余下云霄娘娘一阵无奈的苦笑，掌教老师唯一留下的化身什么都好，就是性情跳脱，和通天教主不苟言笑的性子相去甚远。

“小家伙们，都饿了吧，我带你们先去琼霄那儿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