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不变的旋律》免费试读_余怀仁
序章:此刻,在万籁俱寂的喧闹房间。
各种各样的时钟在同一时刻迸发出剧烈的响声,顿时挤满了本就不大的房间。安奥列特躺在房间正中央的躺椅上,双眼紧闭,身上伤口流出的血液已然干涸。房间中四处散落着纸张,从书架上掉下的书籍被乱丢一气,不知为何,地面上铺满了一层玻璃碎片。
一把靠在摇椅上的小口径手枪看上去带着一种无奈的色彩。
房间中杂乱无章的一切仿佛凝结为永恒,以无序向摇椅上这位逝去之人施以最高规格的敬意。
无论如何,从今往后,他将永远地沉睡下去,现在是,未来便不会有所改变。
这是跪在门口泣不成声的蕾梅黛丝深知的残酷事实,即便什么也听不见,她内心的答案仍然清晰无比——
那些喧闹着的东西,正为自己所爱之人敲响宣告死亡的离别丧钟。
第一章:巧合
炮弹的轰鸣声在耳旁回荡。
只身穿行在黑红色的战壕中,夹杂着血腥味与火药味的腐烂空气不断刺激着鼻腔。
目光所及之处,遍地都是残肢断臂,不知名的尸首堆成一座又一座小山,鲜血流淌为源远流长的河流。
忽然,从战壕的拐角处冲出一个血人,他的身上燃烧着熊熊烈火,被染成赤红色的双眼中布满恐惧。
“救救我……救救我”
他发出凄厉的叫喊,一摇一摆地挪向安奥列特。
地狱,简直是地狱,活生生的地狱。
“哈——哈——”
那人近在咫尺,血肉模糊的脸庞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脚臭味,安奥列特能够感觉到身旁的温度在升高。
他似乎仍想靠近,最终却在安奥列特的身前重重地倒下了,徒留身上的火焰继续燃烧。
一发炮弹落到了安奥列特的身后,带来的冲击将他震到一旁,脑袋狠狠地撞到挖出的土墙上,五脏六腑也像是错位了一般。
意识模糊的安奥列特望着色彩暗淡的阴霾天空,感到无比绝望,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定不是现实,不是现实——
“哈……哈……哈”
一味地喘着粗气,形同触电一般猛地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自己房间的天花板。意识到这一事实的安奥列特放开了紧紧攥住被汗水浸透了的衬衫的手,自内心感到一种可悲的庆幸,
又是同样的噩梦,自从退役后,几乎每过一段时间便无可避免地重新面对那不愿再回想起的场景。
在那狭长的战壕里,他第一次明白了人类究竟是多么地脆弱,常常在一瞬间便会被夺去生命,无人知晓地孤独死去。体会到了眼睁睁地望着战友挣扎着死去却无能为力,只能袖手旁观的无力感。尝到了铁锈味的无比猩红的血液,认清了死者器官那扭曲的轮廓。
战争,沾染了无数鲜血的名词,令世界千疮百孔的始作俑者。无论是侥幸苟活的自己,亦或是长眠于土下的战友,都是它的牺牲品。
离开战场的第三百九十一天,纵使身上的伤口愈合,心上的裂痕仍然如初,未见任何好转。
望着镜面上面目全非的自己,安奥列特悲伤地想到。
一不留神,怀表从蕾梅黛丝的衣兜里滑落,“啪”的一声撞到地上。正与人交谈的蕾梅黛丝一怔,遂即露出表示歉意的表情,优雅地俯下身去,将怀表捡起,心疼地反复查看。
充满戏剧性的是,怀表看上去除了沾上些灰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然而当蕾梅黛丝打开表盖后,方才发现指针停止了转动,于是,她的脸上顿时浮起几朵阴云。
“没事吧?”
身前的男人关切地问道。
“嗯!”
迅速调整表情,蕾梅黛丝露出看似不在意的微笑,吐出口是心非的话语。
一瞬间,外公那副和蔼的模样复又浮现在脑海当中,想到这,蕾梅黛丝不禁产生了一丝浅浅的负罪感。
钟表店的生意时好时坏,今天显然是后者,尽管店门口人来人往,却没有哪怕一个人走进店来。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的安奥列特坐在柜台旁,受灼热的空气所扰,百无聊赖地数着时钟的“咔嗒”声,用手撑着脸,望着由窗帘缝隙中钻进来的破碎日光以消磨时光。
“请问……?”
当安奥列特正在纠结自己究竟数到了几时,忽然听见门口的风铃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笑容可掬的少女迈着轻快的步伐向自己走来。
少女身着一条做工考究的纯黑色蕾丝长裙,铜黄色的及肩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撒下,在鹅黄色的日光映照下闪烁着迷人的色彩。她面若百合,比例匀称的脸上一双光彩诱人的蔚蓝色眸子微微眨动,如同鸽子羽毛般洁白的脖颈上系着一条材质细腻的黑色丝带。纤细的腿上套着一双纯白色的镂空长袜,束进褐色的圆头皮鞋中,显得恰到好处。
安奥列特怔住了。他望着少女的脸,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那张脸似曾相识,与记忆中的某个模糊轮廓相差无异。自己一定曾在哪见过她,可是,是在哪呢……
产生疑问的同时,安奥列特感觉眼前出现了一座燃烧着的房子。
“怀表摔成这样,还能修嘛?”
再次听见少女的声音,安奥列特方才回过神来。
他看见少女朱唇微启,露出如同小孩子犯错后的愧疚表情,一只手将色泽亮丽的铜黄色发丝绾至耳后,一只手将指针停止的怀表递出
“我得先看看”
迟疑片刻后,安奥列特答道,伸手接过怀表。
“请坐吧”
为少女端出一张椅子后,他从衣服的夹层中取出一副眼镜戴上,开始研究起怀表。
怀表是极其陈旧的样式,表面上的黄金随岁月销蚀得所剩无几,只有镶嵌在中心的祖母绿宝石璀璨如新。虽说时间的斑驳痕迹令它失去了往日的光鲜亮丽,但即便如此它仍不失为显赫身份的象征,翻开表盖,只见三根末端点缀着蓝宝石的指针一动不动,指向的是约莫半小时前的位置。
“齿轮脱节?亦或是单纯的连接松动?”
安奥列特思索着可能的,使指针停止转动的原因,一只手从抽屉里取出工具。
正当他即将取下第一颗螺丝时,怀表侧面一行不显眼的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赠予我最亲爱的蕾蕾。”
无比熟悉的花体字,还有那个名字,蕾蕾,毫无疑问是蕾梅黛丝·蕾切尔的缩写。
原来如此。
他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望着眼前正认真拆解着怀表的年轻的男人,蕾梅黛丝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他身材瘦削,衣着简洁。一双黄褐色的湿润眼睛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重悲伤。他那张五官精致的脸庞,总感觉曾属于一个曾经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可是无论在脑海里如何寻找,仍然找不到关于他的任何准确记忆。
“走吧。”
她突然听见一个来自脑袋里的遥远声音。刹那间,眼前一只苍白的手垂了下去,垂了下去,手心还沾着鲜血——鲜血。
“姐姐——姐姐”
她听见自己低声喊道,偷窥似地打量着男人那被厚实的衣料包裹着的双臂,感觉思绪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咔”的一声,小心翼翼地将怀表最后的零件装上后,安奥列特松了口气。
目不转睛盯着怀表的少女看着指针复又转动起来,露出欣喜的表情。
“好了。”
安奥列特摘下眼镜,将怀表递回给少女。少女接过怀表,抚摸着略显粗糙的表面,脸上的喜悦愈加浓厚。
“谢谢你,先生。”
少女说道,同时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枚金币。
“我还害怕会修不好呢。”
她将金币轻轻地放在柜台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庆幸。
“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单纯的齿轮脱节罢了。”
安奥列特漫不经心地答道,脸上那冷峻的表情一如既往。
“嗯!”
少女站起身来微鞠一躬。
“再次向您致以诚挚的谢意。”
看着少女灿烂的笑容,安奥列特摇了摇头。
“不必。”
“只是,蕾梅黛丝小……哦不,蕾梅黛丝殿下,希望你以后务必多加小心,这只表虽然看上去仍然如同往日一般坚固,但实则已经接近支离破碎的边缘,兴许再遭受一次猛烈的冲击,它便会彻底损毁,成为一堆不可修复的零件。”
虽说有意克制,但安奥列特还是感觉自己的语气带着无可避免的命令意味。
不过眼前转身欲走的蕾梅黛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停下脚步,然后,在片刻的沉默后,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欸?!?!”
望着她那张写满差异的脸庞,他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只是那情绪转瞬即逝,如同梦境中的奇妙幻觉,转眼间便无处可寻。
“我还以为…您不会看见呢…”
蕾梅黛丝支支吾吾地说道,脸颊上浮起两抹绯红。
“您太小看一个钟表匠的眼力了,殿下。”
安奥列特笑着说道。
“是嘛?”
蕾梅黛丝低垂着视线,用手摩挲着触感舒适的裙摆,似乎在思考什么。
一辆马车从门口飞驰而过,带起一阵微风。
“先生。”
风扬起少女美丽的长发,令风铃发出美妙的声音,一股栀子花的香味在房间里四散开来。
“安奥列特·托里安·卡斯蒙德先生。”
“关于我来过的事情,您可一定要保密哦。”
只见她露出小恶魔一般的微笑,伸出一只手作守口如瓶的示意,在下一刻,以少女特有的敏捷将一朵小花黏在了安奥列特的鼻翼上,然后转身向门走去,摇曳的裙摆以及飘荡的长发埋没在阴影中,再一眨眼,她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失去了踪影。
“谢谢。”
她的声音回荡在夏日粘稠而模糊的空气中,逐渐减弱,最后消失不见。
“嘿,我就说,不应该把名字刻在牌子上。”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轻轻地从鼻翼上取下那朵小花,这时他才发现那是玫瑰的花苞。
“说起来,已经到属于它的节日了呢。”
他放松下来,挽起袖子,一道一道地抚摸手臂上那些骇人的伤口。
“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素不相识的我们在此相遇,我喝下烈酒千杯,你大啖禁果千枚。”
无意间,他哼起一首曲调古老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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