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行仙岛》——黄鸟歌古调

第一章 纵云宗余游

百里青山下，小溪流转，炊烟摇摆。

烈日灼灼，流水潺潺，水道穿林越竹，在斑驳竹影中敲打着，响起叮咚水声。

尾水流而下，一个小型集镇映入眼帘。

散碎青石按东北南三个方向依次铺开，低矮屋宇顺道而立，结道成巷，巷头牌坊高耸，巷里行人川流。

柳市镇。

时值佳节，集市中人头攒动，有进城采购的乡人，有叫卖吆喝的商贩，也有欢愉招呼客官的酒楼小二，声声入耳，好不热闹。

巷头连巷尾，青丝锦旗招摇，势如蟠龙舞，迎风一起，龙息作响。

“嘶……”

马儿也不甘寂寞。

东街深处，一幡青旗迎风招展，上书“酒”字，矗立在旁的是一栋数丈高的三层酒楼。

酒楼后，细圆柏木搭起的马厩下，一匹灰棕色马儿咀嚼着嘴里的干草，呼哧声中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和中年男子。

少年眉眼灵动，面色红润，在这温和夏风里着一身青衫，下身着麻裤，黑色长靴裹紧裤腿。

中年男子一袭道服，木质发簪束起长发，面颊寡瘦无肉，依稀胡须，双手倒背，一副严师打扮。

中年男子嘴唇微微蠕动，“游儿，你为何看上匹矮瘦马驹？观其齿，应为駣马之年，当未调习车驾，不足为御之。”

被称为“游儿”的少年漫步走到马儿身边，伸出白净细手轻抚小马头部，回首道:

“师父，这次下山我见多了神驰骏马，却不曾见这般大小的马儿，刚才只是觉得它有些可怜，伏于槽枥，为人驱使。”

中年男子哑然一笑，看着眼前十余岁少年的举动和口中的稚嫩言语，心想这一次带他下山还是有所收获的。

中年男子师门纵云宗，姓何，名从道，为执行宗门任务而下山，路经此处。

少年姓余，单名游，乃何从道座下弟子。

因余游年幼，且在山上无亲近之人照看，于是何从道便带上他一同前行，也算是增长其阅历。

纵云宗，地处九方郡内西南域，山门立于九云峰。

因九云峰地势高昂，奇峻无比，且山势陡立，朝夕浮云阻隔山影，难见分晓，出入时如纵云前行，故立宗祖师取名曰，纵云宗。

四年前，何从道因冲击金丹境失败，难进大道之门，心中凄凉，便听从好友劝慰，下山寻找机缘。

后于俗世市集中见得一幼童，幼童矮小瘦弱，面色惨淡，但双眼颇为灵动乖巧，何师道心有不忍，遂收为弟子，带回山中修行。

此幼童便是余游。

何从道看着如今已近十二岁的余游，回想这段山下岁月，四方打探，游历各郡，但依然未窥大道，万感交集，只好说道：

“若是这般，游儿你若想带其回山，我们也可以带上它，只是在闹市不好施展御术，可能会耽误些许行程。”

余游听得此话，摇了摇头：“师父常说，万物皆有道，马有马道，我们修士有修士的道，还是按师父原来的安排要紧。”

说罢，再次轻拍马儿鬃毛，不舍的走到何从道身边。

马儿不明所以，直愣愣看着眼前二人，随即用头部轻刨马槽中干草，惬意咀嚼着。

师徒二人离开巷子，顺着集市小巷往镇外走去。

余游一只手牵着师父的道袍衣角，轻微摩拭，在这片热闹中静静思索。

从小孤苦，祖爷将余游一手带大，还未能尽孝便已先去，自此流浪于市井街头，本来靠着邻里救济还能正常活着。

却不曾想，自己被拍花子的人打晕带走，从此身陷贼窝，被残害肢体，沦为他人行骗之器具，以乞讨求生存，举步维艰。

幸得遇到何从道，将自己从乞丐窝救出来且收为弟子，这才算是脱离苦海，再无饥寒之苦、衣食之忧。

在跟着师父回纵云宗时，见识了师父御风驾云的神仙手段，又听着师父与旁人的谈话，余游惊喜的发现这里居然是祖爷口中的修仙者世界。

如祖爷所言，在这方世界里，通过修炼灵力，可以腾云驾雾，御剑飞行，行侠仗义；这里有灵丹妙药，有法器符箓，有长生之道。

幼时，余游听得祖爷提起，对这仙侠世界也非常之向往，曾神游于此种天地，也幻想过纵侠天下。

在被师父何从道带回宗门后，余游也逐渐了解到纵云宗的一些情况。

纵云宗，以逍遥、游侠、任长生为宗旨，宗下修士广好结交，不嗜争斗，但也因为不好争斗，在九方郡内三大宗门内只能排在末尾。

余游因为沦落乞儿的经历，知道人世险恶，对此有些不以为然。

若不是因为宗内尚存些许金丹境真人，纵云宗如何能守得这片安宁。

在这世界里，丹境之下为修士，有力气之分；丹境之上为真人，为仙神一流。

此次随师父何从道下山历时颇长，有近两年时光。

余游可以说是增长了不少见识，许多宗门经书中读到的事物，这次都一一体验到。

既看到了秀丽山河景象，也见识了世间险恶斗争。

当然，在何从道的保护下，余游并不担心自己受到伤害。

毕竟何从道是纵云宗长老，一位筑基期巅峰，只差一步就能跨入金丹境的修士。

余游神游之际，二人便已出得镇外，来到一处郁郁竹林旁。

见左右无人，何师道挥一挥衣袖，召出一道指宽长剑，随即携余游腾空立于剑身之上，单指掐起一道剑诀，御剑前行。

如往常一样，在御剑飞行中，余游一见到奇峰妙景、大江大河便向何从道询问，何从道也一一为其讲解山势水脉，轶事传奇。

约半日行程后。

风势一转，湿意迎面，入眼便是九云峰，纵云宗山门隐立于此。

此时已值晚间，九云峰峰谷松柏林立，青绿相掩，景致层层叠现，推耸至云。

云间汉白玉石横搭起一座大门，梁间隐隐可见“纵云宗”三个大字，银钩铁画，行云流水，重在自然，虽无威严磅礴之势，但也未失门派颜面。

往下探望，一条深不见底的青白石梯纵深绵延而去，在青松绿柏之间若隐若现，点点斑驳点缀其中。

再往下，便是云淞雾海，难晓光明。

大门两侧屋宇藏林，松针铺顶，屋旁分立青衣守山人。

见得余游和何从道御剑而立，一名青衣守山人迎风招呼：

“可是何师叔和余师弟回来了？”

何从道言简意赅：“正是。”

稍后微微一顿：“还请通报掌门，我一个时辰后即带弟子余游入大殿进见。”

“是。”

话音稍落，余游只见守山人指尖青光一闪，化为一点光芒，瞬而消逝不见。

余游知道，这是通灵决，宗内常用传讯灵诀。

何从道也不卸下御术，便直接带余游往九云峰右侧后峰的洞府而去。

余游偎在何从道左臂旁，看着脚下松柏竹林飘飘而过，如梦如幻。

但一想到这次师父下山打探到的消息，余游心中却有些沉重。

第二章 可愿为真传

此次下山，余游虽然没有全程跟随何从道，但是他也从何从道的只言片语中推演出了些许消息，故而也不难得知将要有大事发生。

九方郡内尚且安生，但青木仙岛西南其他郡府魔焰四起，一些中小宗门已经难挡魔道侵扰，纷纷沦陷。

可预见的是，不久之后，魔门必将联手染指九方郡，肆掠郡内宗派。

到时，九方郡内三大宗、各小派都将不得安宁。

“余师弟，你回来了！”一道憨厚浑实的声音终结了余游的思绪。

此时，余游已经和何从道分开了，独自一人回到了宗门安排的住所。

暗淡星光下，一排简陋木屋陈置于山腰平缓之处。

一个脸庞方圆，着白灰布衣的小胖子从居室中奔涌而来。

余游看着小胖子，也快步走了过去，举手示意，拦住了对方要抱自己的想法。

“月半师兄，你又胖了！准是偷吃了其他师兄师弟的斋饭。”

被余游称作师兄的小胖子，名曰王月半，是和余游同屋的修士。

在纵云宗，入门后的弟子从灵逸阁获取适配灵根的初阶功法后，进行初步修炼，需要在宗门限定时间内修炼到练气中期。

在修炼到炼气中期后，由宗门的筑基期长老挑选资质出众、品行优良的弟子进入门下，收入洞府内亲自指点教导。

而刚入门的弟子则由宗门统一安排，居住在侧峰山腰处的杂事房，两名弟子一屋。

余游和王月半入门虽均有特殊之处，但仍住在了简陋的杂事房。

余游初上山时，不知宗门规矩，都是王月半带他逐渐熟悉，且王月半比余游早入门半年，修为也有较高些许，因此余游称呼其为师兄。

“嘿，我之前不就多吃了你的斋饭吗，你还记着呢？还嘲笑我吃别人的斋饭，你看也没把你饿瘦着不是吗？”

“这次你下山这么久，不但没瘦还长个了，现在都比我高了。”王月半拉着余游的手往屋子里去，一边打量着余游，比划着体型。

“还有，以后不要叫我月半师兄，你叫我师兄就可以了。也不准说我胖！”

“是，月半师兄，你不胖。”余游一边说着，紧忙挣脱了王月半圆乎乎的手指，大步跨往屋子。

平日里，二人也常这般嬉闹打耍。

余游幼时惨遭歹人折磨，在贼窝数年岁月，已磨炼得坚毅缄默的性格，虽平时不愿与他人多交流，但是王月半却不同。

因为王月半是他在这个新世界中，第一个真心待他的朋友，所以余游与其熟悉之后，也就不再拒绝这种交流方式。

屋内顶部一道亮光瞩目，是修士界常见的一种效用性晶石，曜灵晶。

其白日里吸收光芒，一旦再无日华便自动将存储的光芒释放出来。

若是想让它暗淡下来，则一道普通的灵决即可。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一桌，两椅，木柜，石床。

“余师弟，你快给我说说，你们下山有哪些好玩的，快给我说说。”嬉闹片刻后，王月半将余游拉到竹椅上坐下，好奇的问着余游山下有什么奇闻异事。

余游翻身将王月半按在椅子上，迈步走向木柜旁，随即一边整理衣物，一边说道，“师兄，我一会还要与师父去见掌门师伯，尚需将身上衣物更换清洗，祛除风尘。待我从纵云堂回来后，我再给你细说。”

“好吧。”王月半闻言也不再细问，绕着余游转了一圈，看余游确实是有事，便拿起桌上的书翻看去了。

余游一看，果然还是那本《仙岛轶事录》。

余游略微笑了笑，也知道他这师兄的性情，来得快散得也快，平日里就爱琢磨宗门经书，寻些奇闻异事。

见王月半静心看书去了，余游也便轻声收拾起来，进里屋换下衣物。

余游一时无事，又想到这次的魔道凶讯，知道未来一段时间将可能有战事来临，自己这点修为怕是有葬身之险，低叹一句，“必须要尽快提升修为！”

随即便做起功课，打坐修炼。

在修士界，炼气期时最主要的功法修炼方式便是打坐吐息。

所谓炼气，便是畅通内息，凝炼气势，使得内息匹配外气，浑然一体，通晓合一之境。

余游十岁随师父进入纵云宗，但是当时刚出贼窝，肢体有残，且营养不良，脉息孱弱，茫然修炼有可能伤到其脏腑。

考虑到这一点，于是何从道便暂未授他修炼之功法，仅是传了他些许俗世强身健体之术。

通过拳脚功夫的锻炼，辅以一些灵丹草药，大约过了半年，余游才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恢复了。

在入门后的灵根测试中，余游虽有些忐忑，但还是幸运的通过了。

虽然仅是普通的灵根体质，不过却实实在在的是有缘于仙道。

从修炼师父授下的《灵碧玉波功》至今，已一载有半，余游如今已是炼气四层的修为，不过仍处于炼气初期。

炼气期有别于其他修为境界，属于修士修炼最基础的阶段，共有三阶十二层。

前四层为炼气初期，再四层为炼气中期，未四层为炼气后期。

在炼气后期大圆满之时，也称为炼气期第十三层。

再往后就是修士修炼中质的飞跃，筑基期。

石床上，余游双掌陈于膝间，掐起灵决，按法诀静默修炼，缓缓运转灵力在体内进行循环，感受着体内的变化。

一道温润的气息从胸间散发出来，始于檀中穴，流转全身经脉，洗涤并缓慢扩展着经脉内部，周天反复。

只是有些奇异的是，每当灵力运转到头部泥丸宫时，总会流失一丝丝。

一年多前，余游第一次练习《玉碧灵波功》寻找灵力气感时，便发现了这个问题，似乎在泥丸宫存在一个洞口，将周天循环产生的灵力吸走一般。

开始的时候，余游还一度担心这样会影响自己的修行进度。

直到当半年后，自己修炼到练气第二层进度得到何从道的认可时，余游才渐渐放下心来。

这一年多来，无论哪次修炼，这个黑洞总要掳走一部分灵力，但是它除了吸入极小一丝灵力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危害。故而余游抱着以后再说的想法就没有再去关注了，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约摸快到半个时辰的时候，余游便停止了修炼，吐息收功。

感受着体内逐渐平息的灵力活动，余游回想起师父何从道曾对他说的话。

这灵碧玉波功属于中阶水属性功法，且功法全面，对应着炼气期十二层，可一直修炼到炼气期大圆满。

同时，这门功法也与余游的灵根属性适配度较高，有助于其感受体外飘荡的灵气，提升修炼速度。

想来也是这个原因，使得余游能够在一年半多的时间内，修炼到炼气期第四层。

“月半师兄，我先出去了，要与师父去面见掌门师伯。”余游给王月半打了声招呼，见他还在看书也就没等他回复便走了出去。

在纵云宗内，纵云殿位于九云峰之巅，是群峰中最高之处，同时也是掌门值守之地，宗门会议也常在此召开。

余游踩着月色，徒步走到了九云峰半腰处，便停了下来。再往前走便是纵云殿弟子值守范围，余游身份低微，还不能独自进入。

等了约半刻钟，余游感受到身后一股凉风来袭，回头一看，正是师父何从道。

“游儿，走吧，随我一起进去。”何从道从空中走出，袖袍轻拂，摆动到身后。

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衣物，虽仍是灰素道袍打扮，但却比之前那身庄重些，也未染尘丝。

余游跟在何从道身后，静静的走向纵云殿大门。

两扇丈许高的大门立于月光下，顶上堂檐左右两侧各坐着一只异兽石雕，异兽獠牙长伸，被拉长的影子铺在青石长道上，异常可怖。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是余游还是感受到此处的肃穆氛围，与堂外的皎洁月光映照出的冷清不同，这里晶光闪烁，焰火通明。

跨过殿门，往里走了片刻，便见得一厅室，正是宗内议事大厅，两名门内弟子侍候在厅门前丈许处的圆柱下。

“游儿，你先在此处稍等一会，我先和你师伯谈些事情，稍后叫你你再进来。”何从道顿足，微微回首说道。

“是。”

余游也知道师父有事情要和掌门商议，也没有多说，便目送师父进入议事大厅后，来到了议事厅外左侧圆柱旁等候。

此次下山打探到的消息，可能会对宗门后续安排有些影响，师父和掌门要商议一下如何处置也是正常的。

只是不知这次，纵云宗能否躲过魔道凶焰，余游心中也有些担心。

“嘘……嘘……余师弟！”不远处传来一道轻微响动。

余游微微有些吃惊，此时怎么还会有人叫他，且还是一道耳熟的声音。

“余师弟，是我，在这。”议事厅门口再次传来呼声，是一个守门的弟子发出的。

余游这下倒是听了出来，刚才光线有些不足，加上有些心事，倒没有注意守门的弟子却是他的熟人。

“刘师兄，你怎么在这啊，我刚才却是没注意到呢。”余游微微笑了笑，悄步走到圆柱边上。

余游口中的刘师兄便是厅外右侧的值守弟子，也是他在宗内交好的一位师兄。

刘师兄，名曰有行，是余游在上山后在灵逸阁结识的师兄。

当时二人都在灵逸阁听宗内师叔讲道授业，一番交流后颇有志同道合之感，后来时时交往，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

刘有行身体笔直，一番严肃模样，口中却是不停，微语道，“嘿，好久未见，你倒是跟你师父下山，有得潇洒。不过我也到不差，有幸来这值守。”

按照宗内的规矩，作为宗内已经拜师的正式弟子，都要到掌门堂下做一个月的役事。

余游跟随师父外出之前，刘有行还尚未拜师，现在却能够来掌门堂下值守，说明他已经觅得良师，虽不知是哪位师伯师叔，不过这确实是一件幸事。

余游道了声恭喜，还待与刘有行继续交谈，此时，议事厅内传出一道声音。

“游儿，你掌门师伯召你进来。”

余游跟刘有行过了一个眼神，便踏步进了议事厅。

大厅内有些空旷，何从道侧立于左，正中的便是纵云宗的掌门梅宁远。

一位身着茹白道袍，长髯及胸，威严肃穆的中年道人。

“余游拜见掌门师伯，拜见师父！”余游依次行礼，便起身聆听。

纵云宗掌门梅宁远此时也在打量着余游，见余游才是炼气期第四层的修为，眉头微皱，但随即又轻轻点了头。

片刻后，一道温润、淡然的声音传入余游耳中，但却让余游心中一惊。

“余游，你可愿拜入我纵云宗何从道门下，作为真传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