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魔记》： 叫魂岭

第一章 叫魂岭

叫魂岭的夜色总让人脊背发凉，月光惨凝，映着一片青草地泛起白霜。

草地最高处曲曲折折通着战壕，里面有不到一百的士兵斜盔抱枪，横躺竖卧。

第一道战壕里坐着一个军阀打扮的黑胡子男人，正吸着一支洋烟，烟头的火光是叫魂岭唯一的亮儿。在他前面不远，一个光头白瘦子正趴在壕口，用望远镜看着对面的林子。白瘦子提鼻子闻了闻，回头一看，赶忙弓腰过来，一把抢下军阀的烟，压低声说:“司令！抽这玩意可暴露目标！”说完一屁股坐在军阀对面，猛吸了两口烟，一脸享受的表情。

黑胡子军阀笑着踹了白瘦子一脚:“你老小子，摸估半天看出啥来了？”说着从兜里摸出半包烟，叼了一支。

白瘦子爬过来，嬉皮笑脸给军阀点上火，又坐回去摇摇头:“啥他妈也没有呀，乌漆墨黑的。”

两人正抽着，就听对面林子里一阵哀嚎，让人寒毛发乍。“嗷呜……嗷呜……”，伴着叫声，林中的鸟扑扑楞楞飞起一群。

白瘦子听声不对，掐灭烟，急转身架上望远镜往林子里看，军阀吐了烟头，双手拽出两把左轮子，士兵们全都惊醒，扶盔翻身，架枪瞄准，拉枪栓的声儿嘁哩喀喳乱成一团。

静了半分钟，白瘦子转身躺下来，一摆手:“没事没事，妈的狼叫唤。”军阀揣了枪，示意士兵们平安无事，士兵一个个长出气，又都躺的躺，卧的卧。

军阀又掏出一支洋烟点上了。白瘦子摆弄手里的望远镜:“司令啊，少抽点儿吧，没等打起来先把自个儿抽死了。”

军阀一笑:“老妖你他妈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啥时候就这张嘴损。”说完，吸了口烟，就听着不远处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咯噔噔响起没完。这个叫老妖的白瘦子也听见了，两人对视一眼，老妖顺着声儿低声说:“谁呀？别出声儿，妈的一会儿暴露了。”这一句出去，那声音反而大了。老妖弓着腰，沿着战壕顺着声音往前走，边走边问:“谁呀？啊！哪出的声儿……”

走出不远，一个胖子颤巍巍把手举起来，满口外地话:“团，团长！额这边的声儿音。”老妖过来，胖子一指身后，一个瘦弱少年，蜷缩着，抖若筛糠，那钢盔在他头上晃晃荡荡，随着抖动磕打着怀里的枪，发出咯噔噔的声音。老妖一扬手打了这少年头盔一下，这头盔本来就大，这一拍整个儿扣到少年脸上。

老妖低声骂:“奶奶的，这他妈还没打仗呢，吓得那个堆碎样。这谁的兵？”

胖子一咧嘴:“额，额的兵。团长喃听额说，这是个新兵蛋子，刚抓来莫两天，莫打过仗。”

这时那军阀叼着烟也过来了:“咋回事？”

老妖一指这少年:“这小子刚来，刚才让狼叫给吓的，你看看那个样，妈的，就这还打仗，都不抵个娘们儿。”说着抬手又要打，军阀扬手拦住，另只手把少年的头盔掀起来，正好这少年往上看，吓得军阀手一哆嗦，老妖也心里一惊。就看见这少年消瘦的小脸儿白白净净，一对蓝眼珠儿像两只蓝灯，幽幽放光。

军阀蹲下，把嘴里的烟摘下，烟嘴儿对着少年:“来一口？”

少年摇摇头，怯生生看着军阀:“我不会抽烟。”

军阀和老妖在少年对面坐下，军阀吸了口烟:“你叫个啥呀？哪儿的人？”

少年见对面的军阀很友好，也不那么害怕了，也不怎么抖了，清了清嗓子:“我，咳，我叫顾翼，柳荫庄的人。”

老妖掏出个酒壶，抿了一口:“柳荫庄？那不远啊，我说你呀别当兵了，正好家不远，赶紧把枪扔了回家，找个老爷们儿把自己嫁了得了。”一听这话，周围几个兵连那个胖子咯咯直乐。军阀照着老妖后脑勺就是一撇子:“说你嘴损，还他妈还不服呢。”

老妖嬉皮笑脸:“不是，司令，这也没打仗你说他怕个啥，都不如我家那口子，他妈的和我打仗照我脸就挠，比我还虎呢。”周围的士兵又是一阵嬉笑，军阀赶紧压声说:“都小点儿声儿。”周围静下了，军阀转过脸对少年说:“小子，头一次摸枪都怕，打过几仗就好了。”

顾翼听了低着头，小声说:“我，我不怕打仗。”

军阀挑了挑眉:“那你怕啥？怕狼啊？”

顾翼抬头看了看周围几个人，好半天才说:“前面林子里面有片山叫绊脚山，老人说那里头有东西，进去就出不来。”这一番话让周围的人全坐起来听着，刚才高兴的表情顿时凝固了，都竖耳朵听着。

军阀眯着眼:“东西？啥东西？”

顾翼支支吾吾:“我，我也没见过。就听老人说‘叫魂岭，绊脚山，里面有个鬼门关，无头将军杀人多，进山容易出山难。’”几句话，听的战壕里这些人头皮发麻，就连军阀都有点毛骨悚然。

正这时候，老妖突然一拍大腿:“哎呀哎呀！”吓得这帮人都一哆嗦，军阀一皱眉:“一惊一乍的，你知道咋的？”

老妖一脸严肃指着顾翼:“你呀，人才啊，就冲你这几句话，就冲你知道这么多，你高低……能嫁个好老爷们儿！”说完，身边的人噗嗤噗嗤都乐出了声儿。军阀笑着摆摆手:“得了得了，都抓紧时间睡觉，麻虎子的人躲林子里都已经好几天了，估计明后天就得交火，赶紧睡觉。”众人一哄而散，各找地方眯着。军阀一拍顾翼的头盔:“小子，赶紧睡，那都是传说，别当真。”说完，军阀也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和衣而眠。

顾翼躺着，看着天上的月亮，胡思乱想。其实不怪军阀等人不信他，这些人常年打仗，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早就不信什么传说，只信手里的枪杆子。

一团乌云缠住月亮，顾翼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凌晨五点左右，天微微亮。顾翼隐约约听着有好多人嘶吼，紧接着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有情况！”惊醒了顾翼。眼前士兵们都摸爬起来，军阀，老妖，各拽枪把子找好位置，碰撞声，拉枪栓声，装子弹声不绝于耳，乱了一分多钟，静下来。可那嘶吼的声音夹杂着跑步声是越来越近。

顾翼手抖着，握着枪也爬起来。就见对面林子跑出来一大群士兵，能有两三百向顾翼他们狂奔而来。老妖扯着脖子喊了一声:“弟兄们！给我打！”话音未落，呯呯砰四下枪声响如爆豆。对面的士兵们应声倒地，眨眼间扑通扑通躺下一大片。顾翼开始是紧张，可看了一会儿，发现对面的士兵们不正常！不端枪，不操刀，表情扭曲就顾着疯跑，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连滚带爬向他们冲过来。

这时候军阀也发现蹊跷，一摆手:“停火！换刀！”命令一下，手下人一个个背上枪，把砍刀都抽出来握在手里，准备白刃战。哪知道对面的兵就好像看不见他们似的，越过他们，跳战壕，爬山坡向后面跑去。刚开始还有人砍翻几个，后来一看这情况，都愣住了，眼睁睁看这群疯子跑过去。老妖一看喊了起来:“别他妈全放跑了呀，抓几个活的！”有反应快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赶上五六个跑的慢的，按倒捆好拖到军阀跟前。

众人收好刀枪都围了过来。军阀点上一支烟，看着面前这几个俘虏，一个个面色铁青，哆嗦的不行，眼睛都瞪得老大，直勾勾的，嘴里不知叨咕着什么。老妖看了看:“奶奶的，打了十多年仗，头一回看着枪都不拿就冲锋的。”说完抓住一个俘虏的衣领子大喊:“他妈的，你们看见什么啦！说话！说话……”

这个俘虏直勾勾的不说话，老妖连扯带骂好半天，一个说话的都没有，气的老妖把手里的俘虏往地上一摔:“奶奶的，一群哑巴，像他妈撞见鬼了似的。”哪知道一句话刺激了其中一个俘虏，这个俘虏突然疯疯癫癫，大喊着:“啊……啊……鬼啊！鬼啊！救命啊！没脑袋……”旁边的俘虏也吓得乱喊:“血！血！”说完在地上打滚儿。

老妖看了看军阀，军阀吸了口烟:“都放了吧。”有人过来拿刀把绳索挑开，这几个俘虏跌跌撞撞跑了。老妖看着远去的战俘，心里也敲起了鼓，他知道，能让看淡生死的老兵吓成这样的，一定是无法想象的东西。所有人都安静了，都想起了顾翼昨夜说的那首顺口溜。

第二章 刺背蛇

老妖看了看军阀:“司令，咋办？”军阀把烟头摔到地上，把双枪拽出来:“我们进林找麻虎子。”底下的兵听了一脸惧色:“司令！”

老妖猛喝了几口酒，把腰里盒子枪也拽出来:“妈的咧！怂什么！都他妈刀刃儿上打滚儿过来的，脑袋别到裤腰带上，怕什么！”

军阀叫来警卫员:“把烟都拿出来，一人一支，大伙把干粮也都拿出来，吃顿饱饭，吃完了进林子。”当兵的领了烟，就地吃了些干粮，老妖又拿来几个酒壶，一人灌了一口，大伙吸了烟，精神倍增。

天光大亮，看着准备差不多了，军阀提枪在手，一挥手，领着老妖，顾翼一票人，拉着长队进了林子。

顾翼犯了老毛病，边走边哆嗦，脚踩着地上的落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环顾四周:老树枯藤，落鹰盘蛇。远处山石横生，半山腰雾气弥漫，隐约约有女哭鬼叫的声音，不透阳光，肃杀阴森。

每个人的精神都高度紧张，队伍走的很慢。走了半个多小时，一直没人吭声，冷不丁有人妈呀喊了一声，吓得有的人枪差点没撒手，就连军阀，老妖都吓出一身冷汗。老妖咽了下口水:“他妈谁呀，号丧哪！”远处有个人声音颤着喊着:“司，司，司令，团长！快过来看看！”

众人跑过来一看，地上一大片人头，胳膊，腿。有的尸体像被大刀砍开，有的像被什么给撕开，还有的像被什么啃食过，血肉模糊，一股腥臭扑鼻而来。从军服上看，和那阵跑的兵一样，都是麻虎子的人。军阀抬头一看，尸体散落好远，都看不边儿！

老妖捅了军阀一下，小声说:“司令，撤吧。”

军阀一皱眉:“妈的，你怕死啦？”

老妖拽了军阀袖子一下，压低声说:“我他妈跟了你十来年了，怕不怕死你还不知道。麻虎子五百人的队伍都这样，谁知道前头有个啥！咱们才一百来人，进去还能有个好？小兰子还没回来哪，他手里还三百人呢，要不等他回来再说吧。”老妖的语气几乎哀求。

军阀想了想，压低声问:“打了麻虎子半年了，好不容易给他逼到绝路，咱撤了，他跑了咋办？”

老妖一跺脚:“哎呀我的司令祖宗呀，你没看着吗？那麻虎子要能跑，天没亮他就跑啦，肯定是不知道叫啥给困到山里了。”

军阀点了一支烟，一边吸一边寻思着。忽然就觉得迎面吹来一股腥风，周围的老树咯吱吱响，大地微微直抖。老妖抬头往四外看，嘴里叨咕着:“奶奶的，地震了咋的？”没一会儿，就听山里面咝咝啦啦响，大地颤的更厉害。

顾翼身边是那个胖子，两个人也往山里看。胖子捅了顾翼一下:“小子，喃看那是个啥，好像是个火车，咋那么长咧”说着一指山上。

顾翼这对儿蓝眼睛，看夜里如同白天，比常人能多看出好几里地。他顺着胖子的手往上一看，吓得妈呀一声:“班长，那，那不是火车，那是条蛇！”

一句话出口，大伙往山上仔细一看，真是一条大蛇！好像火车那么大，脊背上长着一溜儿钩刺，破石折树，正从山上往下爬，奔着他们就来了！军阀吓得烟都掉了，拽左轮子对着大蛇砰砰就几枪，可根本就打不动，大蛇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咝咝啦啦的声音。

老妖狠拽了军阀一把:“快他妈跑吧！都跑，都跑，快你妈的往回跑啊！”大伙撇盔丢枪，连滚带爬就往回跑。顾翼跟着胖子跑在最前面，军阀，老妖一会儿也跑到了队伍前头，边跑边回头开枪。有几个兵吓得都瘫了，倒在地上叫娘，大蛇这时已经冲下了山，大嘴一张，把这几个吓瘫的兵都吸进了嘴里。

大蛇所到的地方，尘土暴起，落叶乱飞，一人抱的树咔嚓咔嚓都撞折了！

队伍后面跑的慢的，觉得背后冷嗖嗖湿呼呼的腥风扑来，一股强大的吸力抓着他们。没一会儿，大蛇又吞了三四十个。

胖子一边跑还一边哭:“娘咧！混了半辈子要成他娘滴饭咧！”

军阀跑着喊:“老妖！壕沟里还有两箱子手榴弹，给他妈的削上！”说着话剩下的四五十人跑出了林子，跳进了战壕。

老妖赶紧找到手榴弹，刚要开盖，军阀一把抢过来:“别他妈一个一个撇了！”说着两个人四条胳膊使劲往外一扔，也是一股激劲儿，一箱手榴弹连箱子撇出了好几十米远。这时那刺背怪蛇从林子里也爬了出来，阳光下，蛇鳞泛着寒光，让人浑身发瘆。

军阀操着左轮子:“都他妈给我打箱子！”几个胆大的跟着军阀，老妖砰砰砰一阵射击。巨蛇脑袋也就刚过箱子，就听天崩地裂一声响，火光冲天，紧接着，硝烟乍起，飞沙走石。军阀等人早就猫进壕沟，就听外面咚嗒，咚嗒又炸了几声，好像大地都要震裂了一样。

战壕里的人闭着眼睛，堵着耳朵。过了好半天，烟尘几乎都散尽了，这群人才陆续的站起来，一个个身上都烟灰土面儿，都觉得耳朵嗡嗡直响。大伙揉揉眼睛往外一看，草地上炸飞了几大块草皮，好几个大坑还冒着烟，砂石撒了满地，还有几处火光。那大蛇头都炸碎了，碎肉残鳞崩的到处都是，蛇身拧着，军阀爬出来仔细一看，大蛇死尸把视线都挡住了，粗的四个人围着抱，都拉不上手！往远一望，大蛇的尾巴还没出林子。

这时候别的人也爬了出来，胖子一看:“我滴个娘咧，这是个蛇精啊。”顾翼老毛病也犯了，哆嗦成一团，但这回没发出声儿，因为头盔和枪都跑丢了。

老妖走到顾翼旁边，这回没打也没骂，手摸了摸顾翼的脑袋，咧着嘴看着巨蛇的尸体，心里面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难过。

军阀过来看看老妖:“剩下的人去哪？”

老妖琢磨琢磨:“只能去柳荫庄了，正好顾翼老家在那，比较熟悉。”军阀过来看看顾翼:“柳荫庄有大户没有？”顾翼看看军阀:“啥是大户？”老妖拍了顾翼脑袋一下:“妈的吓傻啦，大户就是地主，有钱人家。”

顾翼想了一会儿:“庄子东边有个老张家，张辅仁，他家有钱。”军阀拍了拍身上的土:“让大伙先歇会儿，该带的带上，一会儿顾翼带路，咱们去柳荫庄。”

军阀和老妖找个地方靠在一块儿，军阀点上烟，老妖抿起酒。军阀看看老妖一笑:“还他妈说我呢，你就不能少喝点。”老妖也一笑:“咱俩呀谁也别说谁，赶紧喝两口，谁知道哪天腿一蹬就没了。你想想，咱半年前还两千人呢，我他妈了个巴子的还领着七百来人呢，现在剩啥了，叫是叫团长，你这个大司令都剩下三百来人儿，我还说啥呀，趁着能喘气多整几口。”

军阀听了老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熄了烟说:“这年头哪里都打仗，有钱有枪就有人，麻虎子的那张图要是落在我手里，要啥没有。”胖子听见了，凑过来:“要啥都有，先整两个女子，额就知足咧。”老妖喝了口酒:“要娘们儿啊，你旁边这不就一个小娘们儿嘛。”说了一指顾翼。大伙正悲伤呢，让老妖一句话逗得都不知道哭好还是笑好。

歇了半天，这群人背包挎枪，顾翼领着，赶奔柳荫庄。